在高德莊園待了兩天,韓宣終於知道在火車上遇見的那位老頭加梅勒·奧特尤爾所說的“每天幾乎都一樣”,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普羅旺斯的每天,真的都很類似。
一天時間格外漫長。
雖然和地球上其他地方總的時間相同,但因爲無所事事,所以感覺時光充裕。
春天將植物的種子種下去之後,接着便在等待收穫。
莊園的農夫們,每天都在忙着施肥、澆水、除蟲、修剪枝葉。
韓宣試着幫薰衣草澆了半天水後,才明白原來看似輕鬆的田地裡,居然有這麼多的事情要忙。
難怪九百多英畝的莊園,光農夫就有一百七十七位,這些只是固定的,農忙時節還要臨時請人來幫忙。
相比較而言,將草種下去等牛、羊、馬自己來吃的雪山牧場,管理起來要輕鬆多了。
普羅旺斯的大多數居民,都是工作輕鬆的農夫。
每天上班時間差不多隻有六個小時左右,卻拿着比雪山牧場牛仔們還要高的工資,但如果算上每年的分紅,那就沒有牛仔們工資高了。
他昨晚看過高德莊園這幾年來的收支報表,韓宣想不到原來這些玫瑰花,還有薰衣草、向日葵等,居然會這麼賺錢。
那些植物從土壤裡生長出來,除去人工管理成本之後,就是加工、運輸所需要的花費,剩下的都是純利潤。
高德莊園去年算上販賣紅酒等,足足賺了相當於46萬美元的法郎,別以爲這是個小數字,按照高德莊園面積來算,一英畝的產出,將近五千美元!
從巴蒂斯特管家那裡,得知李廣耀爲莊園採購了一批薰衣草提煉精油的設備,還有就是葵花籽榨油設備,他才覺得這個數字正常,不然也太嚇人了點。
來到普羅旺斯後,還沒有下過雨,天氣一直很晴朗,今天也是一樣。
胖丁花了幾天時間,終於和那頭牛頭梗犬搞好關係,可惜牛頭梗犬白長了那麼大的腦袋,被它蠢哭幾次之後,胖丁就有點不愛跟它玩了。
韓宣懶散窩在草堆上,和伊莎貝莉並排躺着。
四周是大片向日葵田地,它們的花盤整齊面向東邊,在草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將胖丁當成枕頭,肉嘟嘟的,枕起來很舒服。
胖貓則臉色不爽,但看在主人說回家給自己小熊餅乾吃的份上,勉強先讓他囂張一會兒,決定下次在他鞋子裡尿尿報復。
想到這裡頓時開心,大尾巴掃來掃去,奇怪地彎成了問號形狀,相當靈活。
孩子氣的傻維尼和傻巴里,玩起了捉迷藏。
兩個傢伙都是嗅覺靈敏的熊類,而且還懶散,不喜歡走太遠,因此孜孜不倦地玩了半個多小時,依然是平手,無論藏到哪,都能被對方找到。
它們見莊園農夫家的孩子們玩過後,便喜歡上了這個遊戲,胖丁被它們欺負過幾次,發誓從此再也不玩了,並且對“自己是隻貓”這個無法改變的事實,而感到惆悵。
就算是傻傻的小巴里,找東西也比自己厲害,這是胖丁痛苦的根源,自己居然不如它……
葵花叢裡傳來細細嗦嗦、葉子與葉子之間摩擦發出的噪音。
韓宣擡起頭,見到有隻明顯是“英國蝦”的生物,從向日葵叢裡走了出來。
開個玩笑。
英國蝦其實就是英國人,因爲他們的皮膚經受不住陽光照射,一曬就變紅,所以被其他國家的人戲稱爲“英國蝦”。
那是位五十多歲的金髮英國人,戴着副眼鏡,近視應該很久了,眼眶有些凸起。
他的穿着很隨意,身上粘着草葉,胳膊處還有被露水打溼的痕跡。
向日葵田夜裡被水漫灌過,所以地面泥濘,這位即將步入老年的英國人,鞋子和褲腳滿是泥。
發現韓宣後,無力擡起自己的手,應該是想要說什麼,但卻沒有力氣說。
只是一個勁地喘着粗氣,雙手扶住膝蓋,覺得還不過癮,於是直接盤腿坐在了草地上。
韓宣不止一次在書的封面上見過他,比如《普羅旺斯:山居歲月》、《從哪裡來》、《普羅旺斯的一年》等等。
前幾天就知道他也住在附近,但卻沒找到機會,去拜訪這位自己很喜歡的作者。
此刻韓宣跳下草垛,笑着說道:“你好啊,彼得·梅爾先生。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幹嘛要從這裡過來?”
“我以爲這是條近路,能讓我省點力氣,沒想到更加累。我的上帝啊,先讓我喘口氣……”
……
“寫作的生活,就像是狗過的生活。但卻是生命中,唯一值得過的生活。”
低矮的草垛上,多了個老梅爾,他雙手放在腦後,望着藍天白雲,繼續說道:“這是法國大作家福樓拜的話,我在《永遠的普羅旺斯》這本書裡寫到過。如今我選擇成爲作家,對這句話有了更深的理解,寫書真的很難啊。相信同爲作家的你,應該也理解吧?聽說你來這裡,所以我來拜訪你了。希望你不介意我將和你的對話,寫到我的新書裡。”
“同樣的,我也希望你別介意。最好再讓我拍張你的照片,我最近正準備寫一本,關於這兩年來的自傳遊記。”
韓宣接口說道:“我知道。絕大部分時間,寫作是項極其孤獨而且單調的工作。有時也許會因爲寫到一個好情節,而感到開心。事實上倒不如說,我所自認爲的好情節,只是因爲現場沒有人可以澆我冷水,所以才覺得精彩。平時寫書,陪伴我們的只有桌子、椅子、筆和紙,不是麼?”
“不是,我比你奢侈點,還有盞老舊的檯燈陪着我。”
梅爾開玩笑自嘲笑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當年,是不是應該謀一個,像……專業會計師或者律師這樣的鐵飯碗工作。
在創作的大半時間裡,我總會像個蠢蛋,不斷地問自己:我的天,我究竟寫的是什麼鬼東西,有人要看這些無聊的小事嗎?
如果碰上編輯和讀者催稿,那種交不出稿的驚慌及挫敗感,簡直如同世界末日降臨。
對其他行業的人來說,一天寫一千字、兩千字,或者一個字也沒寫,根本無關緊要,但對一個作家來說,那可是生死大事。
這樣備受煎熬的寫作生活,我實在是受夠了,它是種精神上的疲勞,比身體上的勞累更可怕,可除了寫書,又能幹些什麼呢。
不過,當我發現可以爲一些不曾謀面的讀者,提供幾小時讀書的歡樂,那麼寫作就變得很值得了,雖然還是很累,但讀者的誇獎和稿酬能給我些許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