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胃部翻攪,似乎身體的所有部分都已經失去知覺,就只剩下沉重的雙腳和激烈疼痛的胃。
聽不見。
隱約感覺到周圍有呼喊聲,可是已經聽不到具體的聲音了,就連視線裡也是模糊一片。
想吐。
可就算現在停下來也吐不出什麼,裡面不斷扭曲翻攪着,他卻連多餘的汗水都已經流不出來。
“哥哥!”
“憐晨!”
“小鬼!”
像是上帝的手在眼前拂過,忽然又有了聲音和光。
以憐晨睜大眼睛,終於看到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站在終點處等他,就像那天被媽媽懲罰,黑暗的院子裡有燈,而在家門口,卻有父親和以憐夕的身影。
不,不止父親和以憐夕,還有北堂賢,沈漸離,傅寒,君浩,安萌,越然,白菲,許巖,容耀……好多人啊,竟然還有,蘇瑞。
他一步步接近他們,然後突然聽到了觀衆席上爆發出的尖叫和吶喊,意識有些回籠,對了,現在是在比賽吧,那他應該是跑完了?
似乎比第一名得到了更多的掌聲,隱約間也有不服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但一切都不重要,他的倔強被狠狠的懲罰了。
以憐晨在衆人的驚呼聲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嘈雜的人聲漸漸遠去,呼吸有些困難但很快又平息下來,胃裡的疼痛還在糾結,恍惚間有顛簸的感覺,耳邊有一個堅定沉穩的心跳聲,掌心是溫柔的觸感。
熟悉而陌生的冰冷,細微的刺痛感,噁心的味道靠近又遠離,想吐卻沒有力氣。好在,疼終於漸漸平息。
能睡個好覺了。
……
牀邊沒有人,頭頂上方的小燈亮着,似乎是深夜,但窗子被厚重的簾布遮掩看不到外面是否有光。以憐晨茫然的眨眨眼睛,有些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右手上有冰涼的感覺,他下意識的縮回被子裡才意識到,這裡是醫院。
身上綿軟無力,他試着坐起來卻有一股怪異的沉重壓住他,使他行動困難。擡手摸了摸上腹部,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裡面有個器官翻扭跳動的厲害卻不疼,只是一陣一陣的噁心涌上喉頭,他忍不住轉身趴到牀邊劇烈的嘔吐。
然而他自早上就什麼都沒有吃過,吐不出東西只一味的乾嘔,胃部隨着嘔吐無意識的抽縮,扭動得更加厲害了些。越是痙攣越是要嘔吐,然後惡循環般的往復。
“憐晨!”隱約間,似乎聽到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不近不遠,飄忽不定卻一遍一遍不厭其煩。他有些疑惑,房間裡明明沒有人,是誰在叫他?
“哥哥!”又是一聲,清脆而響亮,比之前的更加清晰,彷彿近在身前。
爸爸……憐夕?
他突然意識到是誰在不停的叫自己的名字,他們其實始終在他的身邊。
“呃……”像是突然接通了代表知覺的電路,劇烈的疼痛瞬間迴歸了身體,他忍不住哼出聲,不受控制的彎曲蜷縮起來,雙手掐進胃裡,恨不得直接抓住那個扭曲攣縮着的東西,強行撫平它的不安分。
“哥哥……”以憐夕的聲音帶着顫抖傳入他的耳膜,一雙溫暖的小手不知所措的抓住他的。
也許是因爲意識不清,也許是因爲疼痛對溫暖下意識的依賴,以憐晨迷迷糊糊的一把抓住送上門的溫暖,狠狠抵進了胃裡。
以憐夕害怕極了,手掌下劇烈跳動的觸感讓她不敢動,眼睛瞥向門口,希望以青晗快點找到醫生帶回來。
她從未見過以憐晨這樣。蒼白的臉色快要跟被單同色,雙眸緊閉着,好看的眉毛因爲疼痛而扭結成一團,冷汗濡溼了頭髮浸透了衣衫。分明在昏迷中,卻還是止不住疼痛和嘔吐,像是沉浸在可怕的夢魘,無法自控。
“哥哥,哥哥……”小姑娘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喊哥哥,希望以憐晨能清醒過來,希望自己能想到幫他的方法。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以憐夕的互換,痛苦的孩子忽然放鬆了力道,身體有些脫力的癱軟着。
以憐夕動了動,想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唔……”短促而虛弱的一聲,如同嘆息一閃而逝,但卻成功的使以憐夕停下了原本的動作。她僵持了一會兒,大眼睛轉了轉,開始回憶着之前醫生爲以憐晨做過的揉按動作,在那個糾結的部位施力。
以青晗帶着沈老進來時,以憐晨的意識已經開始回籠,他感覺到一雙溫暖柔軟的手在安撫着他的胃部,手法生疏卻有着異常好的效果。
剛好是查房時間,護士站沒有人,沈老親自推了放置藥品的小推車進來,爲以憐晨拔掉了因爲他的掙扎而錯位的針頭,血液迴流,染紅了一段輸液管,在雪白的房間裡格外扎眼。
以憐晨慢慢睜開眼睛,一眼就看到了安靜站在一旁觀察醫生動作的以憐夕,也確認了,剛纔是以憐夕在幫他揉肚子,慘白的脣勾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來。
以憐夕低頭,見他醒了,急忙抽回手,激烈的動作讓以憐晨身形一僵,她意識到自己的莽撞,急忙道歉:“對不起……哥哥,你覺得好點了嗎?”
以憐晨看着她點了點頭,啞着聲音說:“憐夕很厲害,比醫生都管用。”
以憐夕愣了一下,隨即臉頰微紅,想了想又有些嗔怪的說:“哥哥你真是嚇死我們了,突然就倒下來,大家都好擔心呢。”
以青晗跟沈老交流完,看了看兩個孩子,走過來揉了揉以憐夕的頭髮,輕聲說:“聲討的話先等一等吧,憐夕先去告訴大家憐晨沒事了好不好?”
以憐夕聽話的點點頭,跟着沈老,三步一回頭的走了出去。
以青晗坐到牀邊,用一塊方帕擦去以憐晨額頭上的汗水,大手又落在柔軟的小肚子上,感覺到隱約的跳動,皺了皺眉,又輕輕爲他揉按:“不到一年進了兩次醫院了,疼爲什麼不說呢?”
“不想讓你們擔心。”以憐晨垂着眼睛,一副乖乖認錯的表情,瞬間融化了以青晗。
“那既然知道自己會不舒服爲什麼還要堅持跑完全程?”那是五千米啊,一般的小孩子別說二十五圈,就是兩圈也會叫累的吧?
“……”這回以憐晨沒有馬上回答,沉默瀰漫在空氣裡,就連以青晗手上揉按的動作都有些僵滯。好半天,他纔開口:“可能是不想留下遺憾吧。”
以青晗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有若無其事的繼續。
“我知道媽媽的打算,明年春天,我會乖乖去美國,所以今年就讓再放縱我一次吧。”以憐晨擡眼,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平靜。
想要給六歲的孩子申請破格入學的資格談何容易,Silvia嚴格的要求他,逐步的靠近目標,利用一切能夠利用的優勢鋪路。以憐晨又不是後知後覺的笨孩子,若說一點都不知道,那纔是謊話。
“原來你都知道。”以青晗輕輕嘆口氣。“原本想爲你申請秋季入學的,不過既然你想和憐夕他們在一起呆一段時間,另一邊又還有些猶豫,Silvia才決定放棄秋季入學,讓你去考TOFEL,增加籌碼。可是沒想到……”
“別告訴媽媽。”以憐晨猛的擡眼,眼睛裡淺淡的琥珀色如同玉液瓊漿,澄淨清澈。
“好,不告訴她。”以青晗揉了揉兒子的頭髮。“那邊估計談得差不多,等到你的成績單出來,應該就會立即拿到Offer。說是春季開學,其實過了聖誕節,最多半個月就差不多了。”
“這麼早?”小朋友驚訝了。不是說好的春季嗎?
“對。”以青晗難得在以憐晨的小臉上看到符合孩子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來,無盡寵溺。“我們做了很多準備,包括安排你在那邊的高中做名義插班生。所以你可以不用去語言學校預熱。這段時間你要乖乖呆着,把身體養好,知道嗎?”
“哦。”小朋友明顯不太高興,聲音悶悶的。
“如果再出狀況的話,就算出院也不讓你去學校玩了。”
“知道了,會乖乖的。”趕緊裝出乖巧認真的樣子,連聲音都提高了幾度。還不允許人家沮喪一下嘛!
“對了,我同意沈老安排你明天做胃鏡,不許逃跑。”以青晗看着難得孩子氣的兒子,心情大好,把剛纔與沈老商議的決定說了出來。他這個兒子身體底子太像他爺爺,這遺傳的胃病到底是要先摸個底他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