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憐晨醒過來的時候是在校醫院。
大概因爲即使昏迷也下意識想把自己團起來,總是蹭掉手上的吊針,許巖只好坐在牀上抱着他,一手握着他的手腕不讓他在弄掉針頭,一手安撫的替他揉肚子。
見他醒過來,年輕的班主任終於鬆口氣,半是擔憂半是欣喜的表情看起來很糾結,不過嘴裡卻在替他解釋狀況:“你被球打中昏過去了,體育老師送你過來的。”停頓了一下,才繼續。“校醫說你是胃腸痙攣,現在在掛解痙的藥水,你忍一忍,一會兒就不疼了。”
以憐晨點點頭,掙扎了一下想要起來卻被許巖按住:“先別動,剛纔你一直把自己縮起來,吊針都掉了好幾次,很快就打完了,你再忍忍吧。”以憐晨爭不過,只好順從的由他抱着,乖乖躺着。
這感覺有點微妙。被一個,不太熟的人抱在懷裡什麼的……
“喂,磨蹭什麼,快點進去!混蛋!”外面突然響起的暴喝聲打斷了以憐晨的思路,他微微皺眉,擡頭看了看許巖,許巖也是一頭霧水的看了看他。不過兩人都認出來,這聲音是北堂賢。
不等兩人多想,房間的門就被推開了,蘇瑞那張花了的小臉兒就出現在門口,他身後還跟着安萌和君浩,再然後是北堂賢、以憐夕和傅寒。
以憐晨見這陣仗,又掙扎了一下要求自己躺着,這次許巖沒有拒絕,而是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到了牀上,自己坐到了牀邊的凳子上,看着眼前的幾個孩子。
蘇瑞在離牀邊三步遠的地方站定,擡着眼睛盯着以憐晨看卻不說話,表情比剛纔的許巖還複雜幾分,一臉的彆扭。安萌和君浩站在一邊也沒有先開口,倒是以憐夕先不管不顧的奔上前:“哥哥,你沒事吧?”雖然盡力掩飾,但還是泄露了一絲驚慌。
“沒事。”以憐晨淡淡笑了一下。“怎麼跑出來了,不用上課嗎?”
“剛下課呢,一會兒就是社團活動時間了。”以憐夕搖搖頭。
以憐晨點了點頭,看樣子自己至多也就睡了一小時。淡然的目光靜靜移回蘇瑞臉上,與那一邊探尋的目光不期而遇。
北堂賢見蘇瑞不說話,怒了:“你是啞巴了嗎,說話!”再不道歉,爺揍得你找不着牙!
“小賢。”以憐晨出聲阻止了北堂賢繼續暴脾氣,小事情,並不值得生氣。“蘇瑞學長有什麼事嗎?”
一句學長,叫的挺自然,可聽在蘇瑞耳朵裡,不知爲什麼總覺得飽含着諷刺似的。
蘇瑞其實比安萌大一歲半,因爲生日的關係本就比同歲的孩子上學晚一年,結果五大商族的家長們商議了一下覺得孩子們一起上學有個伴更好點,於是就又晚了一歲入學,再過十幾天他就該九歲了。
因爲年長,也因爲家族地位,他在五個孩子當中向來是領頭的。因爲心智成熟,他總是被誇獎穩重沉着,可現在,他面對着一個比自己小的孩子,竟然覺得焦躁煩悶,沉不住氣。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屈辱。
“以憐晨。”蘇瑞深吸了一口氣,糾結的表情不見了,只剩下排斥和冰冷。“砸中你的球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走路不小心,我絕不道歉!”
“喂,你說什麼!”北堂賢氣急,想要上前卻被傅寒給拉住了。
“好,我知道了。”以憐晨淡淡應了一聲,仍舊認真的看着他。“蘇瑞學長還有別的事嗎?”
“你……”這次輪到蘇瑞說不出話,他有種被人刪了一個耳光的感覺。“以憐晨,我跟你,絕不言和!”他丟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的踏出病房,門被摔得震天響。
君浩和安萌站在原地有些尷尬。
論兄弟義氣,他們應該跟着蘇瑞一起走,可論理,蘇瑞這股無名火着實沒什麼道理。
“謝謝兩位學長來看我。”以憐晨看着他倆,淡淡笑笑。
“那個……以憐晨啊,蘇瑞他……”君浩猶猶豫豫的開口,不知道究竟該不該替蘇瑞解釋些什麼。
“他只是鑽了牛角尖,我不會在意。”以憐晨善解人意的開口,打斷了君浩想說的話。“那是他自己的心結,如果他自己解不開,誰都幫不了他。”
有時候也並不是誰非要跟誰過不去,也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只不過是他一直站在頂端卻突然被別人的光芒籠罩,心裡的落差在不停的被比較與自我比較之中擰成了死結。說淺了是羨慕嫉妒恨,說深了也就是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互相下絆子也不是真有什麼壞心,就是想給對方添點堵。當兩個人都這樣想的時候,矛盾有了,掐架也就名正言順了。
可惜蘇瑞運氣不好,他遇上的是不能用正常人標準去衡量的以憐晨。這孩子心理年齡已不知老成什麼樣,擺明了不會跟個十足的小孩子演這種戲碼。他的憤怒成了獨角戲,只能自己生氣自己受着。
君浩也是個人精,一聽以憐晨這話裡話外和那語氣,立馬知道這倆人不是一個段位的,寒暄了幾句立馬拉着安萌閃人了。
打發走了外人,以憐晨再不忍着,捂着腹部蜷縮起來。明明已經吊了大半瓶的解痙藥,可疼痛卻沒有被緩解,這會兒放鬆下來,只覺得更嚴重了點,整個身體都有些發抖。
“小心針頭!”許巖急了,看着樣子也知道這孩子是疼狠了,就算心智再成熟,小孩子的身體忍耐力是有極限的。“你們看着他別讓他再把針頭弄掉了,我去找醫生。”他急匆匆的交代,便走了出去。
北堂賢衝到牀邊,按住以憐晨,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的手放在他肚子上,微熱的掌心熨帖了冰冷的腸胃,裡面的扭曲終於緩慢的減輕。
“放手。”剛覺得腹中疼痛自己能忍受了,以憐晨就強行推開了北堂賢的手。“不準亂來。”
北堂賢剛想說什麼,房間門再次被打開,許巖已經帶着校醫走進來。
“現在看上去沒什麼問題了。”校醫是個年輕的男人,看上去不超過三十歲,表情冷淡,語氣卻是溫和的。“我認爲這次痙攣是由於精神壓力過大引起的,就像剛纔,藥注入體內已經產生了作用,可是他還是覺得疼,這與他一直處在繃緊神經的狀態有關。”話是對許巖說的,可幾個孩子卻都聽在耳朵裡。
以憐夕疑惑,傅寒仍然沒有表情,北堂賢皺眉,只有以憐晨自己陷入沉思。
“注意放鬆心情,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校醫拍了拍以憐晨的肩膀。“這藥水打完你就可以走了。”然後看了看許巖,挑眉。“你跟我出來一下。”
許巖的脊背明顯一僵,眼睛掃了一圈幾個孩子,匆匆叮囑:“藥水快完了就去外面找護士,老師先走一步。”說完也不等幾個孩子反應,迅速的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