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寒夜霜雪

——是誰和誰在風中鬆開的手。

蘇家乃是函嶺一帶的名門望族,又憑藉着一雙日月劍,在江湖上亦響噹噹的佔有一號。如今,小蘇莊的蘇二爺年逾不惑,膝下無子,只有一位獨生的千金小姐,閨名蘇芷蘅,芳齡十七八,生得淑麗聰穎,溫雅識禮,遠親近鄰人人讚不絕口,父母師長莫不百般疼愛。

這天傍晚,芷蘅用過飯,要往上房去給父母行禮,剛來到院門外,只見一個平日跟隨父親的書僮正捧着一疊紙,也向院裡走,便叫住他。

那小僮畢恭畢敬的低頭應答:“回大小姐,老爺方從周家回來,這些都是白日裡收到的書函,正要送去給老爺過目。”

芷蘅叫丫鬟接過來,和顏道:“你跟着老爺一整天,想必也累了,早點下去休息吧,這些信我帶進去便可。”

書僮連聲謝過,自去安歇。

芷蘅進了房,果然看見母親正在服侍父親更換做客時穿着的繁複正裝,連忙上前:“娘,讓女兒來。”說着,幫父親將冠袍帶履一一脫下,仔細摺疊整齊,交給丫鬟,又接過居家便服,爲父親披上,順理端正,再認真的結好束帶,然後扶着父親坐下,取過丫鬟端上來的茶水,爲父母各獻上一杯,這纔來到父親身後:“爹爹,您在外奔忙整日,一定感覺疲倦,讓女兒給您舒筋解乏。”一邊說,一邊不輕不重,一下一下的爲父親捶肩捏背。

蘇二爺先端起茶盅,品了一口,而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心滿意足的向蘇夫人道:“我知道人家都笑話我蘇二生不出一男半子來承襲家業,他們卻哪裡曉得我這個寶貝姑娘的好處,便是拿十個小子來換,我也斷斷不肯。娘子,這可都是你的功勞。”

夫人假裝嗔怪的說:“只怕外人都以爲是我心胸狹隘,悍妒無理,容不得老爺另置姬妾呢。”

二爺開懷大笑:“由他們說去!只要爲夫心裡知曉娘子對我的恩情便足矣。”

夫人臉上一紅,尤其當在女兒面前更覺羞赧,但又格外舒心,便故意怨道:“現在你是不嫌我,再過個三兩年,待女兒有了人家,只剩下我這個黃臉婆與你朝夕相對,到那時看你心中可悔不悔!”

芷蘅平素見慣了父母恩愛,只覺得十分溫馨,聽見母親提起自己,立刻撅起小嘴:“娘,我都說過了不嫁人,女兒這一輩子,每日都要像這般陪伴爹孃,侍奉爹孃。莫非……莫非你們嫌我。”

“好,不嫁人,不嫁人。爹孃活到一百歲,便養活你到八十歲。”蘇二爺拍拍女兒的手,慈愛的說,卻與夫人相視一笑,彼此會心。

芷蘅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遠遠近近慕名前來求親的人家也有不少,蘇二爺卻一樁也未應允,只因他早已知曉,女兒和同郡林家的三公子情投意合,彼此傾慕。林公子與蘇小姐本是門當戶對,年貌般配,他二人自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之後更是情深意濃,從無嫌隙,那林公子德行端正,文武雙全,與蘇小姐堪稱天造地設的一雙壁人。雖然二人未曾明約婚誓,但雙方長輩早已心照不宣,只待兒女長大成人,明媒正娶,結爲親家,算起來大約也就在這一兩年間。因此蘇家二老皆無操心掛念,只是芷蘅究竟身爲閨閣少女,情懷羞澀,萬萬不許人家提起婚嫁二字。

丫鬟見主人已略事休憩,便把那一盤信箋呈上來,二爺一封一封慢慢拆讀,無外乎致禮問候,邀約傳告而已,直看至最後一封,面色卻漸漸凝重。閱畢,長嘆一聲,問向夫人:“娘子,你還記得三妹出閣那年見過的孝誠?”

夫人想了想:“孝誠?你說的是三姑爺家裡的袁郎?”

二爺點點頭。

“聽說他跟着廣寧府的馮大人,做了貼身侍衛,也是朝廷封的品官,後來又娶了馮夫人孃家的內侄女,可算前程似錦呢。這封信便是孝誠寄來的?”

“唉——”二爺連聲喟嘆:“馮大人是個清明好官,前些日子查辦了幾個在廣南一帶爲非作歹的惡霸,着實爲百姓做了一件大事。可惜,可恨,也正是因此得罪了朝中裙帶,現在高懸府印,放做個不理事的閒職。孝誠本應是擒賊功臣,反倒判爲罪魁禍首,已被削去官職,永不錄用。他先前替官家效力,緝賊捕盜,早就得罪了不少綠林中人,時常有人向他追討夙債。他那位盧氏夫人,產後一直體弱多病,歷經如此變故,竟然……不幸長逝。”

蘇夫人聽了也不住的搖頭:“那孝誠現在何處?”

“他正攜幼子歸返原籍,只因扶着夫人的靈柩,一路之上多有不便。此信便是求問咱們,可否留他在此借宿一晚。”

“孝誠是個好孩子,遭遇如此不幸,如何還能與他爲難,讓他儘管住下。正好東小院久無佔用,一直空在那裡。”

芷蘅聽得真切,雖然不曉得這位“孝誠”究竟是何許人也,卻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原委,忙道:“請爹孃儘管放心,女兒明日就命人把東小院拾掇整潔,給這位……”

二爺微微一笑:“這是你三姑丈家的兩姨表弟,論禮應稱作表叔的,不過他的年齡其實比你也長不了幾歲。”又向夫人道:“有香奴在,替你我分去多少煩憂,真是捨不得……”

“爹爹,您又叫女兒的小字了。”芷蘅峨眉微蹙,撒起嬌來。

二爺連忙笑道:“對對,我又忘了,是蘅兒,是蘅兒”。

原來函嶺一帶氣候溫潤宜人,花木長盛不凋,小蘇莊也着意留心此道,園內百花鬥豔,四時常新。芷蘅兒時最喜歡在花叢間穿梭玩耍,又時常把花兒朵兒攜在身邊,藏於房內,直玩得衣袂飄芬,指頰留芳,家人因而戲稱她“香奴”,叫來叫去就成了小字。待她曉事成年之後,自然不肯人家再喚她幼年乳名,只是在父母心中,孩兒始終是孩兒,芷蘅始終是那個步履尚且蹣跚便要亂鑽花叢的香奴。

第二日,芷蘅果然帶了僕役把東小院打掃乾淨,收拾整齊,格外留意將那些色飾明豔的應用之物都換的素雅簡潔,只因客人正在服喪,並特意設置一間靜室以供停靈。又精心挑選了兩名穩妥能幹的男女僕傭,既足堪支使,又不致吵亂多事。

數日之後,傍晚時分,袁孝誠果然來到小蘇莊。兩個壯夫擡進一具棺槨,領了力錢,便走了。馬伕開算完路費車租,也去了。孝誠肩挎行囊,懷抱幼兒,除此之外,別無長物,更沒有幫役隨從。

蘇二爺親自迎接出來,以示鄭重,妻女也伴在一旁,表達安慰。

“蘇老爺。蘇夫人。”孝誠微微躬身,神情很是端肅恭敬。

二爺連連點頭:“好。孝誠,這麼多年不見,你已經……已經長大成人了。”又將女兒喚到身邊:“這位是小女芷蘅。”

孝誠目不直視,低眉垂首對芷蘅道:“蘇小姐。”

芷蘅小心翼翼的看過去。孝誠原本是少年得志,到此時也不過二十六七,堪稱眉目端正,只是近日接連遭逢劫變,痛失愛侶,一路之上又風雨兼程,舟車勞頓,因此周身風塵僕僕,滿面悲哀憔悴,令人不忍觀瞧,乍一看去好似已經年過而立。他臂間的孩童將有三歲,不聲不響,軟軟的偎在爹爹懷中,倒像一件包裹。

芷蘅猶猶豫豫,終究叫不出“表叔”二字,只是低低應了聲:“袁老爺。”

此時,芷蘅身邊的媽媽走上前把孩兒接過來,定睛一瞧,便道:“袁老爺,這位小公子恐怕有些不舒服吧。”

孝誠面露尷尬:“我第一次帶孩兒出遠門,也不曉得應該如何照料。麟兒一路跟我受苦,始終無精打采,也沒有力氣哭鬧調皮……”

芷蘅方纔醒悟,忙道:“袁老爺,你的下處已經準備妥當,請你早些過去休息吧。”

來到東小院,處處寧靜整潔,蘇家的僕役早已將棺槨擡入靜室安置好,又端上熱水毛巾,清茶素點。孝誠見到如此種種安排以及居室陳設,感恩之情油然而生,強忍哽咽,向主人施禮道:“多謝老爺和夫人拳拳盛情,孝誠實在愧不敢當。”

二爺自然明白這是女兒的一片苦心善意,既讚賞又欣慰,卻不便明言,只是拍了拍孝誠的肩頭:“放心住下吧。再有什麼需要,只管跟管家說。”

芷蘅又問:“媽媽,你看要不要爲小公子請個醫生來?”

媽媽笑着應答:“那倒不用,又沒有什麼病症,只是照理不周全,稍過勞累罷了。”孝誠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芷蘅便吩咐:“媽媽,你就留在這裡照料小公子,讓袁老爺安心休息。”

媽媽連聲答應:“大小姐放心,小公子只需好好休養一宿,明日一早保證活蹦亂跳。大小姐小的時候玩到累了,也常像這般懨懨的,都是我親手伺候的。”

芷蘅臉上一紅,退回父親身後。孝誠恍然發覺,莊裡的家務,似乎是蘇小姐在操持。

次日清早,小公子果然精神大好,孝誠卻病倒了。其實他早已身心疲弱,只是數日以來一直咬牙支撐,勉強堅持,到了蘇家之後,受到體貼關照,精心服侍,便驟然鬆懈,那些積蓄已久的倦憊、哀痛才一齊發作出來。

孝誠還要啓程上路,蘇二爺說什麼也不答應,讓他躺下,請醫生診過,開列藥方,抓來藥,煎好,芷蘅親自把湯藥端過來。蘇家一向由大小姐理事,孝誠算內親,又是長輩,武林中人更不忌諱許多,因此蘇家人皆不以爲意,孝誠卻是十分過意不去。

芷蘅讓丫鬟服侍袁老爺喝藥,自己四下檢視一番,見到諸事穩妥,小公子亦健康無恙,正安安分分的坐在牀頭,不言不語,只是目不轉睛的望着爹爹。芷蘅便問:“袁老爺,請問你的小公子如何稱呼?”

孝誠低頭答道:“犬子袁侍麟。”

芷蘅溫柔的笑着,疼愛的摸摸侍麟的頭:“麟兒,姐姐帶你去玩,好不好?讓你爹爹好好休養。”

侍麟瞧了爹爹一眼,一聲不吭的跳下牀。芷蘅命丫鬟抱着,又叮囑院中的僕從要細心侍奉袁老爺,不可吵鬧,便走了。

芷蘅帶着侍麟在花園裡逛了一圈,又抱回自己房中,找出自己兒時的玩具給他玩耍,午飯便一同吃,下午哄他睡了半個時辰,再帶到正房給父母做伴,丫鬟還拿出各色瓜果點心。侍麟年紀雖小,卻十分乖巧懂事,玩起來開心盡興,但也不撒嬌胡鬧。自從芷蘅長大成年,小蘇莊裡已有十幾年未曾聽見孩童啼笑,二爺和夫人把侍麟疼愛得不知如何是好,夫人不禁暗暗思量,只盼望芷蘅快點嫁過林家,生兒育女,方能再享此天倫之樂。

隔了一日,孝誠已恢復了□□分,堅持要繼續趕路,因他攜着夫人的靈柩,蘇二爺也不便多留,但執意要派車馬壯夫,及那善顧幼兒的僕婦同行。孝誠還要推辭,二爺沉下臉來:“我三妹在家最小,最受寵愛,嫁至夫家,上上下下皆待她不薄。你與三姑爺有親,便是我們的親戚,你再要拒絕,就是拿我們當外人了。”孝誠只得再三拜謝,二爺又囑咐他此後多通書信。

侍麟便由僕婦抱着,跟老爺夫人行禮告別之後,又向着芷蘅招手:“姐姐再見。”孝誠只是對小姐一低頭,便去了。

不足半月,車馬僕役返回,稟告主人,說一路順利,袁老爺已經還歸故里,小公子平安無恙,袁夫人靈柩亦入土爲安,蘇家人這才放下心來。此後一年半載,孝誠也有書信寄來,總說日常平安,萬事如舊。

轉眼之間,過了三年,適逢蘇老夫人七十大壽,大蘇莊內張燈結綵,賓朋滿座,熱熱鬧鬧的連慶了幾日。遠遠近近的親朋好友紛紛前來拜賀,蘇家三位姑奶奶都回到孃家,蘇二爺全家更不必說。

這一日,芷蘅正在大蘇莊的後花園裡陪幾位表姐妹說話,忽然發覺有人在後面拉她的手:“姐姐,你還記得我嗎?”回身一看,是一位六七歲的男孩,濃眉大眼,身板茁壯,小小年紀便顯出些許英氣,正想不起來是哪家的親戚,旁邊一位表妹好奇的說:“麟兒,原來你認識芷蘅表姐。”芷蘅方纔恍然大悟:“麟兒,是你,你已經長這麼大了!”急忙起身四下望去:“你是跟……”只見一名男子從廊下穩步走出,正是袁孝誠。與上次見面時相比,他已經裝束一新,休養充分,看上去面色潤朗,矯健挺拔,果然便是侍麟那一身英姿的源出。只是芷蘅隱隱察覺,在那副和藹有禮的微笑背後,仍然有着永遠不會消融的哀傷。

“袁老爺,你們也來了。”芷蘅盈盈施禮。

孝誠也還了一禮:“袁某本打算先來賀過壽誕,然後親自去貴府登門拜謝,不想在此先遇到蘇小姐。”

芷蘅莞爾一笑:“拜謝就不必了。不過你一定要來我們家,我爹孃都很掛念你呢。我也……總在想麟兒長大之後,還會不會認得我們。”侍麟乖巧的說:“姐姐,我還記得在你院裡騎竹馬玩。”一聽見“竹馬”二字,芷蘅心裡遽然一動,頓時滿面緋紅,只是匆匆添了句:“你們一定要來。”便轉身走掉。孝誠略覺不解,又想到她也是這裡半個主人,恐怕有什麼事務正要去忙碌,便不在意。

芷蘅獨自一人,快步走到一處山石後,一手掩住臉頰,一手平撫胸口,心中卻是起伏萬千。忽然,一聲清脆的鶯啼打斷她的思緒:“芷蘅表姐,你躲在這裡做什麼?你不說我也猜得到,一定是因爲有一個人,他本應該來,卻還沒有來,你在生他的氣呢。你放心,等到那個人回來,一定就有喜事,只怕比起今天來,還要熱鬧百倍呢!”

孝誠聽得斷斷續續,想到那些原是閨閣私話,便搖搖頭,急忙帶着侍麟去往前廳。

壽筵過後,孝誠果然來到小蘇莊,二爺和夫人歡喜非常,連連稱讚侍麟長得出息,又請孝誠父子與三位主人同入家席。

酒菜之間,蘇夫人關切的問起:“孝誠,不知你可曾續絃?”

孝誠低眉垂眼,微微搖搖頭。

夫人勸道:“鰥居三載,也算對得住你娘子。麟兒還小,應該有人照料。”

孝誠擡起頭,自嘲道:“有誰願意把女兒許給像我這樣的男人呢?”

夫人不滿意的皺起眉頭:“這話就不對了。你相貌堂堂,品性端正,又身負絕藝,家世也不差,況且你正當盛年,自然配得上好人家的姑娘。”

孝誠搖搖頭:“其實,表哥表嫂早有此意,只是……”他真摯的望着主人:“老爺和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孝誠也不敢有所隱瞞。不怕二老笑話,此生此世,除了錦心,我心裡再也不會有別的人。何必……何必無端耽擱旁人的大好青春。況且麟兒十分懂事,也無需我操勞許多。”說着,無比疼愛的撫摸兒子的臉龐。侍麟眨着大眼睛,安靜的盯着爹爹。

二爺夫人亦是過來人,聽他如此一說,皆已明瞭他的心意,雖然替他惋惜,卻也十分敬重,便不再提此事。

芷蘅卻在一旁聽得心潮翻涌。江湖之上,恩怨情仇,生老病死,她也見得不少,卻從未見過男兒如此哀婉動容,不由得暗自思量:“倘若我青春早逝,三郎將會如何?”轉念又一想:“三郎真心愛我,我也真心愛他,我斷斷不會令他爲我落至如此哀慟的地步!雖然三郎的爲人文靜內斂,從不不多誇言辭,但是我明白,他對我的情意,卻和袁老爺待他盧娘子的情意一般無二!”想到此處,不禁偷偷舒顏微笑。

孝誠又住了一日,便告辭還鄉,侍麟仍與芷蘅依依不捨。二爺玩笑道:“麟兒,你這樣喜歡姐姐,不如留下來跟她做伴。”侍麟卻毫不猶豫的說:“不,我要和爹爹在一起。除了我,再也沒有人陪他!”聽者心中皆是一動。

又過了月許,秋日將盡,閤府上下都在添置逾冬的衣物。蘇二爺的衣裝向來由女兒親手準備,長短肥瘦,寬窄薄厚,芷蘅瞭解得一清二楚,色澤花紋,質料款樣,也總能恰如二爺的心意。這一日,芷蘅正帶着幾個丫鬟在自己房內繡縫裁減,心中忽然想起:“天氣漸涼,不知道那位袁老爺身邊,是否有人替他盤算衣物?麟兒尚小,他爹爹可曾學會如何照料孩童?倘若他們還住在府裡,我自然也要爲他們量體裁衣……”正在亂想,一個丫鬟突然氣喘吁吁的闖進來:“小姐……有……有喜事……”芷蘅一驚,還在惦着袁家父子,並未聽清丫鬟說些什麼,只見她跑得慌張,連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丫鬟見惹得小姐神情緊張,急忙解釋:“是好事!林公子來了!”

芷蘅丟下手中的針線,站起身來:“三郎!他已經回來了!”

見到小姐喜上眉梢,臉頰飛紅,丫鬟便抿嘴笑道:“不只是三公子,還有大公子和二公子呢。”

芷蘅稍覺意外,林家兩位少爺皆在南邊有了家業,此番三郎陪同父母前去探望兩位兄長,一去便是一載有餘,芷蘅第一次嘗受離別相思苦,心中十分牽掛。

“林老爺也來了。”這倒不奇怪,林老爺帶着小兒子就住在本郡,跟蘇家足有二三十年的交情,相互串門更是常事。

“還有……還有一位好像是姓褚的老爺,帶着兩個說是他的徒弟,都是人高馬大的,好似羅漢金剛。”丫鬟繼續說道。

“褚伯伯也來了?他跟我們家也算世交,平日與大伯父來往更多一些。可是褚伯伯住在慈州,並不常來函嶺。莫非他們要在這裡商議什麼武林要事?”芷蘅想到此層,便問道:“還有些什麼人,你索性一次說清楚。”

“嗯——再沒了。對了,還有咱們家大老爺。”丫鬟一笑:“那林老爺車載馬馱的,拉來好些個大箱子呢,光是給管家的單子,就有這麼長!”說着,伸開雙臂一比量。

芷蘅還在不解的琢磨着這算什麼節慶,莫非是補過月前給老夫人的壽賀?卻也不必補到小蘇莊來。

房裡的丫鬟早就各自撂下針線,都湊過近前,放開約束,嘻嘻哈哈的笑着:“恭喜小姐!賀喜小姐!林老爺這是來提親呢!”

芷蘅心下驟然一驚,雖然她早已持家理事,井井有條,卻從未曾想到自己的婚嫁上,她只道自己與三郎自幼便親如一家,雖然知道自己早晚是林家的人,卻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更讓她驚異的是,自己的心中竟然沒有欣喜和羞澀,而是滿懷隱隱約約的不安。她不理旁人,匆忙跑出房去,那幾個丫鬟在後面笑個不住:“看把小姐急成這樣。”又肆無忌憚的猜議起來,不知道她們哪個會被小姐挑中帶過門去。

芷蘅當然不能去前廳,到了正房,母親也不在,又跑至後園,躲進假山的一處角落裡,自己兒時常和三郎藏於此處,有一次便叫家中的大人找了好久,甚至用船到湖裡去撈了半天,後來自己不過捱了幾句罵,三郎卻受了一頓好打。芷蘅又來到這裡,心中不住的想:“我就要嫁給三郎了,我就要嫁給三郎了,我就要做林氏夫人了……”想着想着,卻只得一片茫然無措。

晚飯後,蘇二爺把女兒喚到上房,慈愛的說:“蘅兒,想必你也聽說了,夙兒他們已經從南邊回來了,你林伯伯到家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來向爲父提親。”他見芷蘅低頭不語,料定是害羞,便朗聲笑道:“黃金彩禮自不必說,林家還特意請了威震江湖的褚大俠前來保媒,禮成之日他老人家必然也是你二人的見證。你這夫家,可真是爲你長足了顏面啊!”

蘇夫人也將留戀不捨深埋心底,憐愛的說:“傻孩子,說不嫁人,真的就一輩子不嫁人嗎?你和夙兒情真意切,原本是一對神仙眷侶,早早嫁過去,咱們兩家都安心。以後爹孃便只等侍弄孫兒,頤養天年了。”

芷蘅仍舊低着頭,咬緊嘴脣,淚水卻撲簌撲簌落下來,她忽然起身跪倒:“爹,娘,女兒不孝,可是……可是女兒不能嫁給三郎……”

二老皆是一驚,芷蘅一向孝順聽話,處事沉穩有度,從來也不曾見她如此這般惶恐。二爺連忙扶起女兒:“蘅兒,你若有什麼顧慮,儘管對爹孃說,不要悶在心裡,爹孃一定會替你做主。”

芷蘅只是咬着嘴脣,強忍眼淚,過了許久,才低聲道:“三郎的好處女兒心如明鏡。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亦是人之常理。女兒也心願嫁與如意夫君,做個賢妻孝媳,生男育女,奉養老人。只是……只是……女兒不能嫁給三郎……”

蘇二爺沉吟半晌,神情嚴肅的說:“白日裡,爹爹已將這樁婚事允諾下來,收了聘禮,換了庚帖,你大伯父、褚大俠和他兩位弟子、林老爺並兩位公子都在當場爲證。你可是……可是要你爹爹出言反悔?”

芷蘅又是“撲通”一聲跪下:“女兒不孝……”

“你可曾思量仔細?婚嫁乃是女兒家一輩子的頭一樁大事,毀約背誓的後果……”

芷蘅鼓足勇氣:“女兒……女兒已經想得清楚……再無猶豫……”

知女莫若父,蘇二爺明白,自己的孩兒從來都不是任性衝動,魯莽妄爲的性情,便沉重的點點頭:“蘅兒,你去早些休息吧,心中不必再有負擔。”

第二日,芷蘅在屋裡躲了一整天,連臥房的門也不出,捧着裁剪好的衣料,卻把針捏倒了都未曾察覺,丫鬟們垂手列立院中,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喘。日落時分,一個丫鬟怯怯的走進來,戰戰兢兢的回話:“小姐……三公子說……說他在後園……等你……”芷蘅沒搭言,也不點頭,站起身,直直的向外就走,沒有哪個丫鬟敢跟上前去。

來到園中,水榭曲欄畔,立着一個白衣翩翩的俊影,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三郎,芷蘅慢步走上前,張了張口,卻叫不出聲。林夙見到芷蘅來了,露出溫婉的笑容:“香奴,這麼久沒有見到你,你……好像瘦了……”

“三郎……”芷蘅低哀的喚了一聲,再也說不出別的話。

林夙將她拉到亭內坐下,見她身上只穿着暖室內的單薄衣衫,便把自己的斗篷取下來爲她披好,然後滿眼疼愛的望着她:“香奴,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如果你有什麼心事,我又不能陪在你身邊,聽你訴說,你的心裡一定很難過。現在我回來了,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不論你遇到什麼事情,我都會和你一同想辦法。”

斗篷上還存着主人暖暖的餘溫,風帽邊緣柔軟的銀狐毛輕輕撫過芷蘅的下頷,她從三年前接到袁老爺來信講起,將至今發生過的所有事情,從頭到尾,無分鉅細,一一傾吐。連芷蘅也第一次發覺,原來這三年間,自己曾經將袁氏父子想起過那麼多次。她講得很低很慢,但很清楚,林夙安靜而耐心的聆聽着,待她講完,他才沉穩的說:“香奴,我一定會像袁老爺對他夫人那般深情的對待你。不,我會比那還要好,我決不會讓你像袁夫人那樣……”

“我明白,從我第一次聽說袁老爺的事情,我便想到了。我也決不會令你像袁老爺那樣,爲了我沉溺哀慟,不能自拔。”芷蘅終於露出淡淡的笑容,林夙也微笑着回望她,二人彷彿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孩提時代,不約而同的想出同一個鬼主意,心照不宣的藏匿同一個小秘密。

“只是……”芷蘅凝視着三郎的眼睛,掙扎了許久,才咬牙說道:“如果……如果我嫁給你,我的心裡,一定會時常想起袁老爺的。我……我不想那樣對你……”她低下頭去。

無論林夙心裡是否感到震驚,他的面容卻始終沉靜,只是淡淡的問:“那麼假如……假如你嫁給袁老爺,你的心裡,還會……還會想起我嗎?”

芷蘅不敢擡頭,咬了咬嘴脣,終於狠心說道:“那卻是不一樣的。我想起你,知道你另娶名門淑媛,子孫滿堂,團圓和美,我心裡也會替你喜悅。便不會……不會再牽掛你……”

林夙點點頭:“我明白了。”他握着芷蘅的手,靜靜的坐了很久,彷彿情願就像現在這樣,一直到黃河枯底,北斗回南。但是最終,他還是慢慢放開手,從懷裡取出一枚玉佩,擱在芷蘅手中:“香奴,這不是信物。我自幼便一直把它帶在身邊,從今往後,我不再陪你,希望它能夠代替我,護佑你一生一世幸福美滿,與你所愛之人相濡以沫,白首偕老。”說完,緩緩合上芷蘅的手,輕輕的拍了拍,莞爾一笑:“香奴,恐怕是最後一次有人這樣喚你。”然後便立起身,慢慢的,卻是永遠的,走出了芷蘅的視線。待她張開手,定睛看去,只見那枚無瑕的白玉上鐫着一雙根纏枝繞的連理樹,角落裡是二木合而爲一的“林”字。芷蘅把玉佩捧在胸口,潸然雨下。

當晚,林氏父子與褚大俠師徒便離開小蘇莊,此後與蘇家再無往來。

半月之後,蘇二爺來到大蘇莊,將此事的原委內情如實稟告兄長,把大爺聽得滿臉漲紅:“二弟,蘅兒一向是最乖巧、最孝順的好孩子,多少有女兒的人家把你們夫妻倆羨慕得要死。那個姓袁的到底施用了什麼妖魔法術,竟然令得蘅兒鬼迷心竅!難道……難道他們……”

“大哥,孝誠只到我莊裡來過兩次,統共呆不過三五天。他言行謹慎,更無半分逾禮,只怕……只怕他心中對此事亦是毫不知情……”

“照此說來,倒是蘅兒自己一廂情願?她少不經事,一時糊塗,你們做爹孃的便任由她胡作非爲!你是不是還打算到袁家去給她倒提親,卻未必人家允不允?”蘇大爺原本在說氣話,卻見二爺低頭不語,算是默認,不由得渾身顫抖,點指二爺:“二弟啊,二弟!咱們蘇家雖然並非皇親國戚,金枝玉葉,可是在江湖之上,鄉里之間,也堪稱聲名端正,受人尊崇。現如今,你要把好端端一個清白女兒,倒貼給落魄的鰥夫去做填房,當繼母,你讓列祖列宗顏面何存!姑且不論此層,你做爹孃的想要女兒幸福,我作叔伯的便只把侄女往火坑裡推嗎?論年貌、論人品、論家世、論才識,姓袁的有哪一點比得上夙兒!他是蘅兒的長輩,年歲相差卻也不算太過,我們武林中人,便不計較許多。然而他仕路已絕,在江湖中亦難立足,倚賴幾分薄產度日而已,自身尚且難保,你叫他如何侍養蘅兒!我也知道,少年男女心中最看重的無非‘情意’二字,夙兒待蘅兒的情意,普天之下孰人不知,哪個不曉?夙兒富貴年少,俊秀文雅,對他中意的少女豈在少數,他始終潔身自好,行止端謹,爲的誰?還不是爲了蘅兒!這些年來,被你回絕的親事也有十幾樁,爲什麼?不就是等着林家登門求親的那一天嗎!金山銀山你不稀罕,褚大俠的威望你不入眼,絕好的女婿你往門外推,你……你到底想怎樣!”蘇大爺越說越氣,幾乎昏倒過去,夫人趕忙過來服侍,滿面無奈,向二叔連使眼色,暗示他快快順着大哥的心意說些好話。

蘇二爺垂首立在一旁,額頭、手心全是汗,低聲卻固執的說:“大哥,咱們爲人父母,養得了兒女的身,養不了兒女的心。蘅兒她已經深思熟慮,下定決心,既然女兒有此心意,小弟惟有盡力幫她如願。至於是否如此就能求得一生幸福,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也該她自己認命,做爹孃的便有心無力了。”

蘇大爺瞠目結舌的盯着二弟,仿若從來也不曾見過眼前之人。那位蘇小姐果真和蘇二爺一般無二,向日裡始終溫順安分,穩妥規矩,有朝一日真要行起荒唐事來,卻着實令人匪夷所思,不可理喻。

蘇二爺回到家中,便寫信將三妹和妹夫叫來小蘇莊,私下明述實情。二人自然早已聽聞悔婚之事,既驚訝,又困惑,卻萬萬不曾想到箇中緣由原來如此,立刻覺得極爲不妥。三姑爺更是愧疚不已,怎麼也想不到表弟會做出這種事來,他的母親乃是孝誠之母的同胞長姊,且年歲相差甚遠,孝誠在這世上的親人,除了父母,便是姨媽姨丈和表哥。三姑爺自悔平日對錶弟疏於約束關懷,才致此事端,因此心裡格外愧對二舅哥和芷蘅侄女。

蘇二爺卻搖頭擺手:“事已至此,不必多提。煩勞三姑爺去一封信,把孝誠請到這裡,爲兄親自對他言說。”三姑爺只得照辦。

孝誠自然不知所爲何事,信中亦未明言,一入莊門,已然察覺氣氛異常,衆人雖然禮數週全如故,但面目表情卻頗多尷尬做作。當然除了四位主人,旁人並不知曉詳情,然而悔婚一事的陰霾卻始終難以盡散。

見過表哥表嫂,孝誠便被蘇二爺單獨喚入內室,待他聽清來龍去脈,不由得大爲震驚。他羞得滿面通紅,倒身下拜:“蘇老爺,晚輩實在是罪大惡極,愧對老爺和夫人的向日恩情,但是晚輩的確不知此事。晚輩對蘇小姐未曾起過絲毫非分之想,更不敢一言半行稍有不敬。”

二爺連忙扶起孝誠:“好孩子,快起來,這些我早已知曉,便是你對你那盧娘子的情意,我又何嘗不明白。如今,我不是責怪你,而是……而是誠心懇求你,我知道男女之情不可勉強,但是,你也身爲人父,唉……我們這些做父母的,除了盼望兒女能夠得償所願,還會有什麼別的奢求?”他的聲音漸漸變得蒼老而悽切:“孝誠,我貿然拜託你,幫我滿足蘅兒的心願,代替我照顧她的後半生。”

孝誠惶恐萬分,不知所措:“蘇老爺,您言重了,孝誠不敢當。只是婚姻大事,不容兒戲,像這般突如其來,令晚輩實在……”

蘇二爺點點頭:“你理應稟明父母,一應媒妁禮聘自然不會潦草馬虎。只是你的心意……”

恰在此刻,房門一敞,芷蘅闖進來,攙住父親的手臂:“爹爹,女兒聽說……袁老爺……來了……”然後強作鎮靜,直視孝誠雙眼:“袁大哥,我不敢奢望你能夠像對待盧娘子那般對待我,但是我一定會像對待親生孩兒一樣對待侍麟。”

孝誠看着蘇小姐消瘦的柳肢和憔悴的花容,又想起初次借宿小蘇莊時,那套陳設素雅的房間,於是低垂雙眼,輕輕點了點頭。

袁氏二老自然無話可說,早已盼望兒子再續斷絃,奉老撫幼,更何況娶的又是表親家的女兒,名門大戶的千金。芷蘅執意不肯大事操辦,許約聘定盡禮而已,不曾張揚喜訊,更不曾宴請賓朋,只與孝誠拜過高堂,便坐上車馬,離了孃家,去往夫家。

蘇二爺夫婦養育女兒二十年,從芷蘅呱呱墜地那一刻起,心裡便怕着,又盼着女兒出閣的那一天,卻無論如何不曾料想,仲冬裡,這一車一馬的蕭索背影,便是女兒此生的歸宿。

19.同根並蒂13.草木自在9.子規不啼14.天地同壽9.子規不啼25.撲朔迷離12.但爲君故14.天地同壽20.芍藥依舊4.輕易離別9.子規不啼24.他朝何期14.天地同壽20.芍藥依舊21.鄂不韡韡12.但爲君故17.月老無心23.竹馬難行9.子規不啼18.青梅未凋16.螟蛉還巢20.芍藥依舊18.青梅未凋15.勞燕分飛15.勞燕分飛26.亦真亦戲19.同根並蒂15.勞燕分飛15.勞燕分飛13.草木自在22.見面如字17.月老無心2.此生有你25.撲朔迷離25.撲朔迷離2.此生有你11.江湖相忘8.莫惜勿憶23.竹馬難行19.同根並蒂15.勞燕分飛12.但爲君故13.草木自在6.滄海月明6.滄海月明16.螟蛉還巢15.勞燕分飛22.見面如字5.紅塵耳語14.天地同壽17.月老無心22.見面如字22.見面如字16.螟蛉還巢27.廬山嫣然27.廬山嫣然24.他朝何期27.廬山嫣然27.廬山嫣然22.見面如字2.此生有你6.滄海月明14.天地同壽21.鄂不韡韡12.但爲君故17.月老無心21.鄂不韡韡7.水岸依伴8.莫惜勿憶14.天地同壽13.草木自在22.見面如字18.青梅未凋11.江湖相忘2.此生有你4.輕易離別18.青梅未凋16.螟蛉還巢14.天地同壽5.紅塵耳語4.輕易離別27.廬山嫣然23.竹馬難行25.撲朔迷離19.同根並蒂12.但爲君故19.同根並蒂10.寒夜霜雪10.寒夜霜雪26.亦真亦戲9.子規不啼8.莫惜勿憶20.芍藥依舊3.當時年少21.鄂不韡韡20.芍藥依舊19.同根並蒂
19.同根並蒂13.草木自在9.子規不啼14.天地同壽9.子規不啼25.撲朔迷離12.但爲君故14.天地同壽20.芍藥依舊4.輕易離別9.子規不啼24.他朝何期14.天地同壽20.芍藥依舊21.鄂不韡韡12.但爲君故17.月老無心23.竹馬難行9.子規不啼18.青梅未凋16.螟蛉還巢20.芍藥依舊18.青梅未凋15.勞燕分飛15.勞燕分飛26.亦真亦戲19.同根並蒂15.勞燕分飛15.勞燕分飛13.草木自在22.見面如字17.月老無心2.此生有你25.撲朔迷離25.撲朔迷離2.此生有你11.江湖相忘8.莫惜勿憶23.竹馬難行19.同根並蒂15.勞燕分飛12.但爲君故13.草木自在6.滄海月明6.滄海月明16.螟蛉還巢15.勞燕分飛22.見面如字5.紅塵耳語14.天地同壽17.月老無心22.見面如字22.見面如字16.螟蛉還巢27.廬山嫣然27.廬山嫣然24.他朝何期27.廬山嫣然27.廬山嫣然22.見面如字2.此生有你6.滄海月明14.天地同壽21.鄂不韡韡12.但爲君故17.月老無心21.鄂不韡韡7.水岸依伴8.莫惜勿憶14.天地同壽13.草木自在22.見面如字18.青梅未凋11.江湖相忘2.此生有你4.輕易離別18.青梅未凋16.螟蛉還巢14.天地同壽5.紅塵耳語4.輕易離別27.廬山嫣然23.竹馬難行25.撲朔迷離19.同根並蒂12.但爲君故19.同根並蒂10.寒夜霜雪10.寒夜霜雪26.亦真亦戲9.子規不啼8.莫惜勿憶20.芍藥依舊3.當時年少21.鄂不韡韡20.芍藥依舊19.同根並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