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其間幾經周折, 肖白與周賴宇的話劇團終於還是迎來了期待已久的2月20號。
2月20號晚上7點,青年大劇院座無虛席。觀衆席上既有一些純話劇迷,也有評論人、大報小報記者、友團代表, 當然也有另外一些本來不會出現在這裡的人。
肖白稍微將帷幕拉開了一個小縫, 瞅着觀衆席看。
“嘿!小白!”阿榮拍了拍肖白的肩膀, 樂呵呵地看着肖白問道, “你在找什麼呢?”
“沒, 沒什麼。只不過看看現場來了多少人。”肖白趕緊放下帷幕。
“啊,這個劇院貌似最多能坐五千多人,已經是全國級別的大型文藝交流中心呢。”阿榮又神經兮兮地笑了笑, 說道:“話說我這也是第一次在這麼大的劇院演出呢,以前演出的都是一些當地劇院, 大概一千人就很不錯了, 真想不到這次話劇的首演居然有這麼多人。不過呀, 小白,千萬不要緊張哦!”阿榮剛說完, 就面色詭異地往後臺方向跑去。
“你去幹嘛?”肖白問道。
只是,阿榮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倒是阿寬笑着對肖白說道:“這已經是他今天第八次上洗手間了。”
“……”
老實說,當站在後臺看到觀衆席裡那一個個密集的人頭時,肖白還是有些緊張的。但是, 這緊張裡還帶着一股興奮與期待。
這種感覺不由讓肖白回想起當初看到這個劇本時血液的沸騰。當時看到劇本就被它所吸引, 從來都沒有太過在意一件事情的他竟是發了瘋地想參與這部話劇的演出。
經過三個月的摸爬滾打, 終於……終於要在今天驗收成果了麼?肖白深呼一口氣, 握緊手裡的拳頭。
“來, 大家集合一下。周導有話跟大家說。”阿西拍了拍手。
今天的周導和以往有些不一樣,本來鬍子拉碴的他破天荒地颳了鬍鬚, 一身邋遢的休閒裝今天也換成了正統的西裝。雖然整個人給人煥然一新的感覺,但是那雙深邃而洞穿一切的眼神卻還是沒變。他環視一圈,又清了清嗓子,說道:“今天我們就是來玩兒的,只不過這次的遊樂園變得大了一些。但是,具體怎麼個玩法,還是你們自己決定。撒潑賣萌也好,放蕩形骸也好,一絲不苟也好,只要表現出最真實的自己,結果如何也就不重要了。最後,你們誰能告訴我,我們話劇團的宗旨是?”
“愛話劇,愛生活,愛家人,愛自己!”全員都激動地喊道。
“好,記得這句話就好。”周賴宇笑了笑,只是多看了眼肖白,卻沒再多說什麼。
一切,盡在不言中。
因爲有那三個月的練習,接下來的一切似乎都發展得出奇的順利。
肖白站在偌大的舞臺上。舞臺上唯一的光束打在他的身上。他閉上眼睛,靜靜地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此刻,他不是陳肖白,他是那個愛話劇愛得發狂的青年。
他愛話劇,所以才能在舞臺上那樣的揮斥方遒。
他可以是囚犯,可以是詩人,可以是精神病患者。
只要站在屬於他的話劇舞臺上,他可以變成任何人。因爲,他愛話劇。
可是,殘酷的現實向他逼來。
他想抗爭,他在參加完畢業大戲的演出後就喝酒買醉。那晚,一切似乎都發生了改變。
黎明到來,夢醒時分,他決定遺忘,遺忘那個年少輕狂敢於追夢的自己。
再見,勞倫斯先生。
再見,那個記憶中的稚嫩少年。
他穿上西裝,往返於各大招聘會,成爲別人口中所說的“麪霸”。
最終,當五份offer呈現在他面前時,他選擇了最能賺錢的工作----銷售,奔馳銷售。
踏上工作崗位,他接觸到許多以前從未接觸的新鮮事物。
高爾夫球、公益,以及數也數不清的各類酒會派對。
有些事情他不愛,偏偏卻不得不每天接觸;
有些人他很討厭,偏偏卻不得不笑臉相迎。
有時候困得像鬼,偏偏卻要笑得像神棍。
可是,有錢賺,不是麼?
現在的他,已經算是別人眼中的成功人士,月入上萬,又即將與美女訂婚。
可是,他不快樂。
他覺得自己遺忘了什麼。手指撫過初戀女友的照片,想起她曾穿着學生服笑臉盈盈地對自己說:我們不一定能擁有一棵小樹,至少可以有一顆花椰菜。
可是現在的自己似乎離花椰菜越來越遙遠了。
他想回到過去,回到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那個少年在舞臺上慷慨激昂,那個女孩靜默而又專注地坐在觀衆席。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肖白雙眼無神地跪在地上,白色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更加顯得他蒼白而慘淡。他低聲訴說着最後一句臺詞:“杜拉斯曾說:‘在我這一生中,這未免來得太早,也過於匆匆。才十八歲,就已經是太遲了。在十八歲和二十五歲之間,我原來的面貌早已不知去向。我在十八歲的時候就變老了。’而我,則在決定放棄話劇時就已經老得面目全非了。”
說完這話,一段柔和卻又帶有無限傷感的背景音樂響起。
肖白對着虛無的舞臺上空綻放出生命中最後一個笑容,然後,他割腕自殺。
舞臺落下帷幕。
只是,背景音樂中循環着男主角在死前的最後那一段話----而我,則在決定放棄話劇時就已經老得面目全非了。
觀衆席中此時竟啞然無聲,沒有一個人鼓掌。
當背景音樂停止後,全場竟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三分鐘之後,全場卻爆發出雷鳴一般的掌聲,甚至還有好些人站起來叫好。
場內的掌聲仍然沒有停止,肖白和衆人打了招呼後就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來休息。
他現在滿腦子仍然想着奔馳男死了,奔馳男自殺了。
因爲回不去,所以才換了另一種方式告別麼?
“傻瓜,怎麼哭了?”
熟悉的聲音在他耳側響起,肖白無意識地擡頭,說道:“阿炎?”
顧炎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大力將肖白擁入懷裡,低喃道:“你……表現得太好了。知道嗎?剛纔那一刻我真的以爲你自殺了,恨不得當場衝到舞臺上把你抱起來。還好你沒事,還好你沒事……”
肖白還有些沒回過神,只是有些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好像終於知道他爲什麼要自殺了……”
還沒說完,顧炎就吻上肖白的嘴,似乎是爲了確認什麼一樣,這次的吻不像以往那樣的溫柔。
肖白這纔回過神,他眨了眨眼看着和平時不一樣的顧炎,突然有了安心的感覺。他回吻了過去,輕輕舔着對方的舌頭,而對方則像是受到鼓舞一樣更是加緊了攻勢。只是,肖白卻感覺到對方下身的某處有急劇變化的趨勢,這才尷尬地想到這貌似是後臺……
“阿……阿炎,這裡是……”
“噓……別說話。”
眼看着那人完全不理會自己的抗拒,肖白有些鬱悶地想:平時再怎麼溫柔的男人動情起來怎麼都這麼蠻不講理呢……
“肖白,我們都找你呢!要去謝幕了,你怎麼……”
阿榮打開門的手僵在原地,肖白紅着臉不說話,倒是顧炎居然淡定地幫肖白整理着衣衫……
“我我我……”平時一向利索的阿榮結結巴巴說道:“肖白,我發誓我什麼也看不見!我在夢遊我在夢遊!”
說完,他就閉着眼睛跑開了。一個不小心,他腳下似乎碰到了一個什麼東西,只覺得腳底有些疼。他這才睜開眼睛,卻發現腳底居然踩到了玻璃碎片。
奇了怪了,哪兒來的玻璃碎片呢?
肖白也看向那破碎不堪的窗戶,只是輕聲問道:“你早就知道他在那裡了吧?”
顧炎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說道:“是。肖白,剛纔我是故意做給他看的。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會主動迎合我,這還是第一次,所以我難以把持了。”
肖白仍然看着碎玻璃,所有所思。
“肖白,你會怪我嗎?”
“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肖白收回眼神,看了看顧炎,又低下頭小聲說道:“況且,剛纔那個吻,我是認真的……”
“肖白,看到你這個表情我又要忍不住了,這該怎麼辦呢?”顧炎神色一喜,又半是無奈地語氣說道,“不過,我們的男主角如果不去謝幕,觀衆們不是要罵死我了。走吧,去爲今天的演出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吧。”
“嗯。”
“大少爺,話劇還沒結束,您這麼早就出來了?”說話的人恭敬地問道。
“開車,回家。”趙君臨冷着臉命令道。
“嗯,好。”說話的人又看了看趙君臨,卻發現他手上似乎正在流血,忙問道:“大少爺,您……您的手怎麼……”
“少廢話,快開車。”趙君臨不耐煩地說道。
“好,好。”司機只覺得此時的少爺似乎比平時還要恐怖,趕緊低着頭。正準備掛檔的時候想起來二少爺還沒回,又問道:“大少爺,我們不用等二少爺一起回家嗎?”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司機以爲大少爺沒聽到,又大聲問道:“大少爺,我們不用等二少爺一起回家嗎?”
“不用了。”
趙君臨最後看了眼青年劇院,眼神中竟然罕見地流露出一絲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