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入宮
安烈侯顏緘向來是個通達的人,他既不唯我獨尊,也不剛愎自用,很願意傾聽別人的心裡話,也肯聽得進別人的建議。
當即,他大手一揮道,“箏箏,我是你的父親,你有什麼話該說就說,哪有什麼當不當?”
顏箏眼眸微動,“聽夫人身邊的人說,陛下有意要將安雅公主許配給大哥,不知可有這回事?”
安烈侯點頭,“陛下確實有意要與安烈侯府聯姻,但人選卻還未定。只不過,顏家這幾個孩子中,恰值婚齡的也就是你大哥和你,若不是你大哥尚公主,便是你適景王……”
永帝的幾名皇子中,如今也只剩下景王尚無正妃,他安烈侯的女兒,就算是私生女又怎樣?景王正妃的名頭她也當得起。
他目光一亮,“箏箏,你問這個做什麼?莫非……”
作爲永帝身邊最得重用的臣子之一,安烈侯當然知道,景王纔是永帝心中最珍貴的兒子,將來這夏朝皇帝的寶座也必然是留給景王的。景王殿下年輕英俊,才智卓絕,又不曾娶過正妃,正是皇城最令貴女們心神動搖的如意郎君。
若是他的女兒有意於景王,就是舔着自己這張老臉,他也要去陛下跟前求一求的。
顏箏聞言連忙搖頭,“不不不,父親您誤會了!您先聽我說……”
她給安烈侯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然後便將自己昨日在梅莊梅林所聽到的對話含蓄地講了一遍,“大哥重情義,原是好事,但過猶不及,便有些不妥了。安雅公主是陛下掌心上的明珠,將來的駙馬必定是要能一心一意待她好的,若是不能,索性倒不如沒有這門婚事,沒得結親不成結個冤家的。父親您說對不對?”
顏朝和秦月娘之間的那點情愫,整個安烈侯府想必無人不知,她不信安烈侯一點都不曾風聞。
只不過,他也是風流倜儻過的人,對所有的女人都多情卻又無情,從未有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念頭,便以爲全天下的男人也都如他自己一般。可惜,他算錯了顏朝的性子和他對秦月娘的感情。
顏箏覺得有必要點醒他。
果然,安烈侯的臉色有些凝重,他沉默良久,終於說道,“這件事,我知道了。”
他低聲嘆口氣,忽然又問道,“你最近和小三走得近?”
顏箏嫌棄地皺了皺眉,把顏夕稱作小三這也太難聽了,怎麼說人家也是個玉雪可愛的肉包子啊!她點點頭說道,“是啊,肉包子最近很粘我。”
從一開始的厭惡搗亂,到現在的親近信任,完全說明真心是可以換到真心的。
安烈侯哈哈大笑起來,“肉包子?這個好!”
他十分滿意地叫了好幾聲“肉包子”,然後說道,“家裡的男孩子們一個兩個都是這個德行,絕不能再讓我們的肉包子重蹈哥哥們的覆轍,他不被再被他母親耽誤了。以後,你多將他帶在身邊吧。”
顏箏卻搖搖頭,“父親,在後宅之中,兄弟姐妹之間的影響就算有也十分有限,何況女兒的處境……夫人是不會允許肉包子跟隨在我左右的。”
她頓了頓,“不如父親將肉包子送去國子監請名儒大學們教導弟弟如何?”
安烈侯府是有私塾家學的,但先生們都受着顏家的束脩,怎麼可能對顏夕嚴厲教導?何況,有廖夫人在,肉包子也很難不長歪。
而國子監的先生們則不然,他們受着天子俸祿,不需要巴結任何人,這樣才能真正地讓肉包子學到知識,得到鍛鍊,有所成長。
安烈侯聽了,覺得這確實是個更好的辦法,不由點頭,“也好。”
他這些年來跟隨永帝,將絕大多數的精力都放在了仕途上,沒有好好地管教這幾個孩子,結果後宅被廖氏弄得烏煙瘴氣。大女兒就不提了,那是一段傷心往事,爲了家族的臉面和利益,他只能當做孩子已經不在了。而長子,原本該是這諾達侯府的繼承人,卻被捧成了個不知天高地厚只懂小情小愛還自以爲偉大的懦夫。次子紈絝跋扈只會闖禍。現在,就只剩下這個小兒子還尚算得可以改造。
而他能意識到這一點,還都要感謝箏箏這個纔來沒多久的女兒。
也不知道爲什麼,安烈侯總覺得這個孩子與自己有着天生的緣分,她的脾性很合自己的口味,不論是才能還是智慧,都頗有自己的風範,雖然才相處沒有多少日子,但卻像是在一起磨合了許久了一般。
他想,這就是血緣的神奇之處吧,這麼一看,他就越發覺得這個女兒漂亮順眼合心意了。
天色已晚,顏箏見目的達到,便也不再多說,起身告辭。
在她心裡,安烈侯一直都是一個非常有智慧的人,許多話不必跟他說得太透徹,他也能一點就通。所以,她並不擔心,破壞了顏朝的婚事,顏家與永帝的結親就需要用她嫁給景王去彌補。她知道,就算沒有這次聯姻,顏家也會越走越強,成爲皇城數一數二的貴族名門。
私心裡,她甚至更希望顏家莫要沾上與皇室的聯姻,因爲在前世,成爲後族,纔是顏家被滅門的主要原因。
就這樣過了幾日,宮裡要顏箏去當安雅公主伴讀的旨意便下了來。
她在這家裡,除了父親和肉包子,也沒有別個親近的人,所以倒也沒有什麼好耽擱的。她跟肉包子交待囑咐了幾句,留給他一些好玩的玩具幾本有趣的書,又私下裡跟安烈侯聊了聊,便拿着收拾好的行禮,由安烈侯親自送進了宮。
安雅公主原是跟賢嬪娘娘一塊住的,前兩個月永帝賜了新居給她,正好這幾日才陸陸續續搬過去了,正是一個人寂寞無聊至極時,盼來了顏箏後,她的小臉樂開了花。
她拉着顏箏的手臂道,“箏箏快來,跟我先去見過母妃,下午我帶你逛逛御花園,你頭一次來,肯定沒有見過這麼大這麼美的地方,一定會喜歡的。”
顏箏苦笑起來,她心想,御花園的確很美,前世她初進宮時也是歡喜的,但後來與繆太后數次交鋒少帝不顧事實,只一味讓她忍讓之後,她卻覺得御花園再美也不過是一座埋藏鮮活生命的囚籠。
這整座宮,都散發着令她厭惡的氣味。
若不是爲了她所珍視的人,她是絕對不會再來這裡。
安雅公主見她沉默,以爲她只是不好意思表達歡喜,便說得更起勁了,“最近天色漸暖,花園裡除了開得最好的臘梅,居然還有迎春花!箏箏,春天馬上就要來了呢。”
顏箏一邊點頭附和,一邊小聲問道,“我來了這裡,不需要先拜見皇后娘娘嗎?”
自從洛王的屍首被找到之後,後宮的格局便就變了。
姜皇后雖然沒有自己親生的兒子了,但寧王卻記在她名下,如今是朝中炙手可熱的儲君人選。皇貴妃閔氏雖然頗受恩寵,但唯一的兒子洛王已經沒了,她手中沒有砝碼,自然也就失去了與人奪嫡的資格。賢嬪燕氏雖然仍舊在宮裡不鹹不淡地過着,但她生下了一雙兒女,都是永帝心頭疼愛的子女。
沒有了洛王這個最強有力的競爭者,不管是寧王還是景王,都多了不少支持他們的人。而皇后娘娘和寧王這邊,因爲佔了一個嫡字,所以,擁護他們的人更多一些。
按照前世受過的宮鬥法則,顏箏覺得,至少應該先去跟皇后請個安,這才能避免以後被尋釁。
但安雅公主卻搖搖頭,“皇后娘娘病了,已經好些日子了,她免了衆人的晨昏定省,所以咱們不必過去向她請安。”
她笑着道,“好啦,趕緊走,母妃說會親自準備拿手小菜等我們一塊用膳,再不走菜都要涼啦。”
親自準備拿手小菜?顏箏好奇,便跟着公主腳步飛快地往賢嬪的宮殿走去。
賢嬪的月雅殿住得偏僻,但佔地卻不小,裡面亭臺樓閣水榭假山一樣都不缺,論景緻倒是極美的。
賢嬪出身不高,小時候曾在鄉下的外家待過,不知怎得居然學會了農耕。
先前曾聽安雅公主提起過,賢嬪在月雅殿內開墾了一小塊菜地,據說親自播種澆水,等到收穫的季節,就用親自種下的菜給兒女們做一頓拿手的家常菜,原先她是不信的,史書上也沒有提及過,但今日親眼所見,她確實有些目瞪口呆了。
安雅公主卻很自豪地說,“箏箏你今日有口福了,我母妃燒的菜那水平可是一絕,連父皇都讚不絕口呢。”
她拉着受到震撼的顏箏進了月雅殿的花廳,果然已經擺好了一桌菜。
賢嬪笑着向她們招了招手,“你就是箏箏吧?我聽陛下提起過你,說你是個特別好的孩子。我家安雅也很喜歡你。來,快坐下,就像在家裡,隨便一些,莫要拘謹了纔好。”
顏箏心下暖洋洋的,眼中隱隱有些酸澀和一種想哭的衝動,賢嬪,就是她前世的外祖母啊!
她還記得年幼時被母親帶進宮,每一回外祖母都親自將她抱在懷裡哄着親着,臨走時再賞賜一堆東西。只可惜,在她四歲那年,外祖母得了一場重病之後,就去世了。當初一別,已有快二十年了,如今再見,恍若夢中。
一張八仙桌,四副碗筷,一桌家常菜。
安雅公主問道,“哥哥呢?怎得還不來?”
賢嬪笑着道,“說好要來爲箏箏接風的,該快要到了,不急,再等他片刻。”
正說着,珠簾攢動,一個深藍色的身影在鈴鈴鐺鐺中進了來,正是景王元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