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機緣
韓王府的馬車精緻華貴,連門簾上都綴以珠片。
此時剛過辰時,朝陽初升,天際漏出金黃色的光芒,在馬車的顛簸間,透過車簾的縫隙投射到這些珠片上,映襯地滿車金光。
顏箏不時掀開車窗的簾幕看向外頭,寬闊的街道,熙攘的人羣,繁華的景象。
盞兒臉上便不由露出幾分得意,她笑着問道,“姑娘從前沒有見過這樣熱鬧的地方吧?”
她驕傲起來,“這樣的街巷在韓城比比皆是,不值當什麼,若是姑娘去過正安門前的東西大街,那纔是北府最繁華的地方呢。”
顏箏轉臉看了盞兒一眼,見她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生得清秀,眉眼之間卻透露出幾分精利狠辣,便暗暗留了心。
她臉上一副讚歎驚詫的樣子,“我也聽府裡的嬤嬤們提起過東西大街,可惜沒有機會親臨。”
盞兒眼波一渺,“姑娘別急,每年七月初七,王爺會帶着府裡衆位夫人姑娘去迎客來飲宴,迎客來是韓城最大的客棧,正好立於東西大街的中心,到時姑娘站在欄上,便可將盛世繁華美景盡收眼底。”
她數了數,“等姑娘在顯慈庵持誦半月回來,恰好便是七月初七呢。”
說這話的時候,盞兒的眼底泄出寒光。
顏箏曉得,盞兒是將她當成了初次進城的土包子,但是她並不介意。
她一直掀車簾,雖然也是爲了看看傳說中韓城的熙攘繁華,但卻也是想要記住途經的路線,不管怎麼樣,她對北地幾乎一無所知,能記住一點地形總也是好的。
馬車行了約莫能有一個時辰。終於停在一座寺山前。
盞兒請了顏箏下車,“這裡是廣蓮山的正門,姑娘雖拜的是顯慈庵,但顯慈庵和廣蓮寺同氣連枝,既來了,則須當要先拜過廣蓮寺的菩薩,這不僅是心誠,也是禮數。”
這要求倒是常理,並不算過分。
但顏箏望着沿着山勢一路而上的臺階犯了難,她雖託雲大人那瓶靈藥的福。暗地裡覺得右腳踝的傷好得差不離了,但到底新傷剛愈,如今爲了掩人耳目。腳踝上仍舊還綁着木片的。
這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山階,她來不及細數,但想來百餘階是有的,這讓她一個受了腳傷,靠單腿跳行的去走。未免有些太難爲人了。
她有些爲難地望着盞兒,“盞兒姑娘,這樣高的臺階,我的腿恐怕……”
這話其實也是試探。
皇城的護國寺前也有這樣一條高聳而蜿蜒陡峭的石階甬道,那是虔誠的信徒們朝拜神佛的必經之路嫌妻貴女全文閱讀。
但,護國寺的後山卻也有寬闊的車道。供給皇室中人以及有權勢的貴族直通山門。
護國寺如此,廣蓮寺又如何能夠免俗?
顏箏相信,也一定有直通寺廟的捷徑。否則,若是當真跳行走到山巔,她的右腳未好,左腳倒先廢了,壞了雙腳不能行走的人。又談何藉機逃脫北地?
盞兒卻攤了攤手說道,“所謂心誠則靈。側妃身子有恙,才請姑娘來這裡持誦祈福的,倘若姑娘的心不誠,又怎能令菩薩顯靈?”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擺明了就是要顏箏從這石階親自走上去。
顏箏剛待再說,卻見盞兒將她包袱從馬車上取了下來,然後竟讓韓王府的馬車離開。
盞兒脣邊綻出一抹淡淡微笑,將包袱遞給顏箏,“不是我這小小奴婢非要爲難姑娘,只是姑娘既出來了,總也要爲側妃盡了心意,否則若是側妃老是不好,豈不就是姑娘耽誤她的?”
她先向前走了兩步,然後頓住回頭,“姑娘,還不走嗎?”
顏箏心中有些氣悶,但韓王府的馬車已然走了,她便再據理力爭,也似乎沒有什麼用處,便只得跟在盞兒身後,一步步挪行。
猛然,她望見不遠處行來一部裝飾華麗的馬車,看車簾的式樣古樸,朱褐色的綢緞上面繡着金光燦燦的萬字形,該是北地哪戶權貴家的老夫人座駕,心裡不由一動。
總之,她絕不肯在逃離開前就弄傷自己的腳。
盞兒走了好幾步臺階,回頭見顏箏仍在原地發呆,不由便是一喝,“姑娘,想什麼呢?再這樣磨磨蹭蹭下去,等到了山門,見了廣蓮寺的主持,再去到顯慈庵,這就要過午時了。”
她語氣裡帶着嚴厲,“妙蓮師太過了午時就去靜坐,一直要到第二日晨起,姑娘若錯過了今日,就得在廣蓮寺的後山餐風露宿一夜,不是我嚇姑娘,北地的山林中多的是猛虎野獸,誰曉得會不會從林子裡鑽出一匹野狼來。”
顏箏瞥見那朱褐色的車簾近了些,便勉強向上跳了一步,擡起頭委屈地對盞兒說道,“盞兒姑娘,我這腿腳不便的,走快不得,你等等我。”
她將話說完,待要再跳步而上,誰料到腳下一滑,卻往後栽去。
“籲——”朱褐色車簾的馬車停住,有個丫頭模樣的女子探出腦袋來,“發生了何事?”
那趕車的早已經跳下車,將顏箏扶了起來,就到車前回稟,“有個腿腳不便的信女上山,不小心摔了下來,差一點就碰到了馬車,幸得無事,還請老夫人寬心。”
盞兒臉都綠了,她認出那馬車是韓城令府上的,聽那車伕所言,車裡坐的便該是韓城令錢護的母親錢老夫人。
錢護是韓王麾下頗受寵信的屬官,錢老夫人德高望重,便是韓王也十分敬重的,今日顏箏闖了這禍,若是錢老夫人細問開去,知曉她們是韓王府出來的,這事情怕是要不妙。
臨來時,司徒側妃可沒有吩咐過,要刻意爲難這位顏姑娘,倒是周嬤嬤另有吩咐。
盞兒想,周嬤嬤是司徒側妃的乳孃,周嬤嬤的吩咐。其實便是側妃的吩咐,是以,纔想着在山門前就開始折磨顏箏,等到她筋疲力盡,再尋個時機處置了她,也不怕她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但話雖如此,錢老夫人若是曉得了她刻意爲難一個壞了腳的人走這山階,恐怕便會對司徒側妃有所誤會大宅小家。
錢老夫人在韓王面前很有說話的份量,她不輕不重說上幾句,足夠影響司徒側妃在韓王心裡的地位。
自從那個蘇月喬來了之後。側妃已經足夠委屈了,若是再讓韓王對她產生誤會,恐怕連明淨堂的地位都會有所影響。
這樣想着。盞兒便不敢怠慢,連忙跑到馬車跟前行起禮來,“給錢老夫人請安,奴婢是韓王府明淨堂司徒側妃身邊的丫頭,我們側妃病了。府裡的顏姑娘自請到廣蓮寺後山的顯慈庵持經誦佛爲側妃祈福。”
她滿臉爲難地說道,“誰料到不巧,韓王府的馬車送到此處時,斷了半根轅木,走不得山路,奴婢便只好請了顏姑娘下車。左右不見有旁的車來,又怕過了時辰進不得顯慈庵,便只好行路上去。”
她一邊說着。一邊拿眼瞅着顏箏,眼神裡帶着深濃的警告。
顏箏的目的達成,也懶得多說些什麼,便小聲附和着盞兒說了聲“是”。
朱褐色的車簾被撩開,露出一張慈祥寬和的婦人面容。她笑着朝顏箏打量了兩眼,點了點頭說道。“既是韓王府的姑娘,腿腳又受了傷,怎麼可以徒步上去?若是姑娘不嫌棄,就上老婆子的車坐吧,我也正要往廣蓮寺去。”
她身邊那個小丫頭便跳下馬車,要上前來扶顏箏。
顏箏扶着木拐福了一身,“多謝老夫人慈悲。”
又低聲謝過了那小丫頭,也不虛客套地在小丫頭的幫助下上了馬車。
那小丫頭回頭對着盞兒抱歉地笑了笑,“老夫人的馬車上擠不下了,這位姐姐若是不棄,與後面那車嬤嬤們擠一擠吧。”
儘管盞兒心裡很不大樂意,但事已至此,難道她還能拒絕不成?
便只好點了點頭,跟着那小丫頭上了後面一輛車。
車廂裡,錢老夫人笑容滿面地望着顏箏,誇讚地說道,“側妃病了,姑娘自請來佛前持誦祈福,倒是個有孝心的,你且放心,神佛必不會虧待誠心實意的人,姑娘將來定有大造化。”
顏箏心裡苦笑,她這哪裡是自請來的差事,不過只是盞兒怕司徒側妃在外人面前落下了口風,隨意胡謅的罷。
但這位老夫人既這樣說了,她倒也不好拆穿她們,只能垂着頭謙遜地說道,“老夫人過獎了,爲側妃祈福,是小女的本分。何況,小女自小便跟着家裡長輩持經誦佛,也喜歡佛堂清靜,在梵香中冥想,能令人心境平和,參透些從前看不透的事。”
夏朝百姓篤信佛教的多,她其實倒還好,但因着她的特殊身份,不能像其他貴族女子那般參加詩社花會筵席,護國寺,是她爲數不多,可以隨意走動的所在。
是以,爲了能常有出門透氣的機會,她很是苦心鑽研了一陣佛經。
有時夢入前世,醒來後萬分惆悵,她也曾想過的,也許她能有此機緣,也未必不是菩薩的垂憐,所以如今倒是篤信了十分。
錢老夫人聞言雙目便亮了起來,她嘖嘖稱讚,“現在的年輕女孩子,有這樣悟性的可並不多。”
她笑着拉住顏箏的手,“等會你便隨着我一同去見明經大師,有他引薦,你去了顯慈庵,妙蓮師太看在明經大師份上,定不會爲難你。”
顏箏想不到還有這樣的機遇,便忙謝過了錢老夫人。
她心裡想着,只要顯慈庵的人不與盞兒一般刻意爲難她,到時,她要趁機離開的機會,便又多了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