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突然聞到了種奇怪的香味,雪見驀得睜開了眼睛,孕婦的嗅覺比一般人會敏感許多,更何況還是她這樣失眠的孕婦。
不是她的錯覺,院子裡確實是有輕微的腳步聲!因爲雪地裡有微弱的“咯吱”“咯吱”聲傳過來!雪見本來已非常疲倦,正想數羊入眠,現在卻被這微弱的“咯吱”聲刺激的異常清醒了。
不知道是本能的反應,還是看多了電影電視和小說,總之雪見無師自通的慢慢屏住呼吸,把身子不動聲色地下縮,直到被子蓋住口鼻。雖然沒吃過沒聞過沒見過“迷藥”——這種居家旅行殺人越貨的必備之寶,但她用膝蓋猜,也猜得出來,來的人一到兩個或者更多(這話太有道理了!),迷藥可能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是否就是——
院子裡,果然站着一壯一瘦兩個黑影。
“高兄,這雪可是……雪越來越大了……”瘦子的聲音猶豫着,“……恐怕燒不起來……”
“蠢東西!淋上油……”壯漢呵斥道,“反正一會就全迷暈了,難不成暈倒的人,還能爬起來跑出來自己救火不成?”
“是,是,高兄說的極是!”瘦子說,“我馬上把油淋上。”
看着瘦子把院子裡的乾柴搬過來,再淋上油,壯漢想了想,又吩咐道:“節省點時間,把柴全堆這邊,那邊就是幾個沒用的下人。”
瘦子連連點頭稱是,剛要去辦,壯漢又把他喊住,問:“主子說了,這事務必做得自然乾淨,別讓人起疑心纔是。”
瘦子眼睛一轉,機靈地回答道:“大概是因爲竈火沒封好?鄉下人過年光顧着樂呵去了,不經心竈火也是有的,誰想到就引起了火災呢。真真是可惜了,白天村裡又是秧歌兒又是旱船的熱鬧,晚上就累着了,也沒有能夠及時發現,唉,可惜了一家子,就這麼說沒就沒了。”
壯漢滿意地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這事只能你我知道,若是泄露出去,那就是你說的!到時主子唯你是問!”瘦子嚇得擦把汗,壯漢掏出來身上的火摺子,又冷哼一聲,交待道:“你去點那邊廂房,我來點這裡……”
兩條黑影分開,各自忙碌着,在過了大概一刻香或者更久之後,眼瞅着火苗這就燒起來了,纔有個輕微的聲音道,“撤!”
雪見並沒有馬上坐起,小說裡的壞人,這時候都會殺個回馬槍神馬的。但看來她是過慮了,來人對自己的迷香很有信心,並沒有回來再與她把酒夜談的心情,只有窗外的天空,彷彿有了豔色,之後就是畢啵畢啵的聲響,雪見知道自己沒猜對前一步,卻猜中了最後一步,有,人,放,火!
雪見的嗓子本來就不能高聲,此時也顧不得穿鞋,先用暖窠裡的溫水溼了帕子,捂住口鼻,然後捧着肚子跌跌撞撞到外屋。因爲雪見晚上總是睡不好覺,所以並不點燈,只外屋值班的丫頭有盞小燈,也幸虧裡屋沒有燈,所以纔沒有讓惡人發現她藏進了被窩的事實。
“小桃,小桃,快醒醒,快醒醒!”今夜值班的是小桃,應該是早被薰暈了過去,任她在耳邊拍叫着也不醒。
雪見又跑到門口,果然,和她想得一樣,門口被堵住了。
她又翻身回來,拿了自己那半壺溫水,含了一口,噗一下,奔到小桃的臉上。見她仍然未醒,只得在牀頭的針線笸籮裡拿了根針,狠了狠心,猛得插到小桃大腿上,小桃慘叫一聲,翻身坐了起來,“娘子,你,你在做什麼?”頭有些暈,腿上又很痛,大半夜的,卻見雪見一臉蒼白的立於她面前,用手帕捂着口鼻,任誰也會覺得怪磣人的。
不等她再說什麼,雪見早把一塊浸溼的帕子胡亂的捂在她臉上,然後低聲道:“快,小桃,有人放火要燒死咱們!快想辦法從窗戶跳出去!然後找人救救小梅她們吧!”
小桃呆愣愣的望着她,顯然沒有反應過來。然後她被雪見用手掰過來身子,對着窗外,啊!窗外竟然已是火光沖天!雪見的話這時纔有一半進了她的腦子,本來已經睏乏的神思不授,現在被這一嚇,清醒了過來。小桃直接跳下牀,順手拎了凳子,砸到窗戶上。
窗戶隨即被砸開,火苗帶着冷風一起撲進來,倒把屋內的香氣衝散許多。雪見突然悶聲喊道:“小桃,把桌子推過去,快!”
小桃便把桌子推到窗下,雪見這時,早端起了門口的水盆(感謝古代人門口隨時放水盆的好習慣!),把水直接澆到小桃的棉被上面,然後在小桃愕然的目光中,把棉被披到小桃身上,毫不遲疑的下了指示,“趕快跳出去!快呀!出去以後叫人來救火!然後務必把小梅小梨她們救出來!快去!”
小桃站上桌子,窗子已着,她先用棉被把火苗撲小些,然後往下看了一眼,大聲道:“娘子,你快上來!”
雪見的眸色由淺轉深,淡淡一笑,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道:“我,上不去的,你別再耽誤了!快跳出去吧!”
小桃待要再說什麼,那火苗隨着風勢又燒了過來,成功地激勵了她的一連串動作,只見她猛地往外一跳,落地後卻被棉被絆倒,摔了出去。
待小桃的呼救聲,在鄉村寂靜的夜空中響起,雪見就放下手裡的帕子,慢慢坐回了自己的牀上。她不想逃了,一點也不逃。
這火這樣燃燒着,其實還是很溫暖的。都說大火無情人有情,可是,這火,如今雖在這寒冷年夜“溫暖”了她的身體,只是那人,那一心想置她於死地的人,卻又寒透了她的心。她只是想一個人帶着孩子,安安靜靜的活下來,怎麼就這麼難呢?
雪見的眼淚一滴一滴的滾落下來,她自己多可笑呀,睡覺的時候,還在擔心去了安寧會見到那個人。其實從心底裡,她還是祈盼那個人會做些什麼的吧?大年初一的祈盼,真得很靈驗,瞧,這祈盼,就這樣現實報的來臨了!來得這麼迅猛,又這樣“熾熱”!
周郎,你好狠的心!
這時的房子多是土木結構,極易燃燒,果然是殺人放火的最佳選擇呀!
火從窗櫺處燒進來,烤得她得臉都有些熱了,原來這火苗不僅讓人熱,還讓人痛!視線逐漸迷濛,但手心卻是冰涼的。想起來的卻是周博的那張酷酷的臉,應該是汪從寒的和離書送到了,所以,周博你就一步都不肯放過的趕過來嗎?其實周博,你並不知道,如果你想要這條命,雪見我願意雙手奉上的,哪裡用得着你費如此大的周折!哀莫大於心死,我總以爲我能忘了你,可是我忘不了;我總以爲我能不愛你,可我做不到;我總以爲你仍然在意着我,原來,你的在意,讓我如此水深而火熱!
火苗亂竄,很快已燃燒進來,門口和窗口的傢俱已被點燃,耳邊火苗燃燒的噼啪之聲接連不斷!這一聲又一聲,全打在她的心中!
爲什麼?周郎,你就恨我至此呢?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讓你狠心如斯?是要抹去你娶過一個孤女一個下人爲妻的事實嗎?我就像你人生的一個污點,沒了我,你就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嗎?知道你是自私的是涼薄的,但我真沒想到,從來沒有想到,你是如此惡毒的!你這樣非要至我於死地,爲什麼還要害死其他人?
如果不是因爲她的失眠,明天被燒死的,可能就是四個人了!那幾個丫頭,她們有什麼錯呢?難道她們錯就錯在跟了我嗎?
一直以來,都是對周博抱有一絲幻想的吧!即使他那樣無情又冷酷的踐踏了她的自尊,踐踏了她的感情,踐踏了她的信賴,她恨着怨着,但還是想着他,心心念唸的想着他,每每孩子踢她的時候,她就會想,這孩子,應該會像周博多一些吧,她是超懶的,可沒這麼大的活動量。
孩子,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能再把你生下來了!不過,孩子,咱們很快就要永遠都在一起了,再也沒有誰能把你我分開!
院子裡早就有呼喊聲,有腳步聲,有各種聲響,這些聲響都離雪見太遠了,遠到她無力去迴應。她累了,也倦了,如果上次的自殺未遂只是一時起意,那麼,她現在是一心求死了。
希望,小桃小梅小梨安好;希望,生子一家安好;希望,自己和孩子可以就這樣一直在一起。面前有火舌飛近,又有什麼東西坍塌,這些都不重要了。瞧,她的孩子的小腿又在踢了,雪見臉上浮現幸福的笑容,她輕輕哼起了不知道從何聽過的搖籃曲:
月兒明風兒靜
樹葉兒遮窗櫺啊
蛐蛐兒叫錚錚
好比那琴絃兒聲啊
琴聲兒輕
調兒動聽
搖籃輕擺動啊
孃的寶寶閉上眼睛
睡在那個睡在夢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