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從安見雪見已說話,便起身笑了下,道:“小梅,伺候你家娘子再喝些蓮子糯米粥。”此粥最補中氣,清心養神,健脾和胃,對雪見的腰部痠痛有緩解功能,還有安胎的效果。
然後深吸了口氣,對周博皮笑肉不笑道:“博哥兒陪老夫出去走走吧。”
“好吧……,小梅過來,好好伺候好少奶奶。”周博又道,“雪見,我一會就回來陪你。”
雪見連翻白眼給他的心情都欠奉,直接閉上眼,無視了他。
周博心裡也明白,縱是表面上雪見和他並不打鬧,可還不如打一頓罵一場來得讓人放心。那道深而寬的鴻溝,到底如何逾越?
徐從安帶着一肚子愁悶的周博走出了內院,想了好一會方開口道:“博哥兒,雪見可能沒讀過什麼書,但她是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子,你這樣一味的逃避,會讓雪見越來越對你不信任。”
周博搖搖頭,他何嘗不知道這些?只不過,雪見此時已有流產跡象,怕刺激到她,纔不得不順着她說呀!“我想等她胎氣平穩些,再談此事。”他難道不想和雪見開誠不公的好好談談嗎?他難道不想讓自己的娘子分擔自己的心事嗎?可是雪見的性子,卻是看起來溫婉嬌憨,實則剛烈如火的。
徐從安一怔,忙道:“博哥兒此話也有道理,是老夫思慮不周全了。”
“過兩天等洌兄有回信來,此事方有定論。”
“此事關汪小子何干?”
“雪見住於東勝村,此事連你我都不知道,目前只洌兄一人得知,此其一;其二,雪見不過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孕婦,可偏偏有人對這樣一個與人無害隱居鄉野的小女子下狠手,原因何在?”
周博的話在理,徐從安原本還擔心他逃避現實,不願意面對真相,現在一聽,心裡一哂,原來他早有定論。
摸摸鬍子,他道:“那博哥兒你說,你把白小子打發走,是不是就是去調查放火一事?反正你們倆個神神秘秘的,定是商量好了什麼吧。”
“什麼也瞞不過岳父大人的法眼!”周博苦笑,“雖然不清楚,雪見又不肯對我明說或者細說,不過,我和逸天也覺得不是天災,定是人禍。只是水火無情,即便有什麼證據,也早燒個乾淨了。”
徐從安聽罷也是點點頭,道了聲明白。
周博回頭看了內院一眼,嘆氣道:“雪見定是有什麼證據瞞着你我,她不相信我,又恐累及岳丈,所以思慮過甚,於她的狀況恰如火上澆油,所以這些時日,纔會愈發的不好吧?”
徐從安對這情況比周博還要了解,點點頭道:“博哥兒說得對,這丫頭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其實最有情義不過,只是癡情空付流水罷了。”
就知道這老頭兒要借題發揮,但人家說得並未全錯,雪見如今越是恨他,就越是證明對他越是在乎。周博心裡一酸,這傻丫頭呀!
想想初一晚上,睡到半夜的時候,他就心神不寧的被噩夢驚醒,後來再也無法入睡,於是在初二一早,就隻身回了安寧。回來後,他照例過來看過,仍然沒有雪見的任何消息,還把徐從安氣得甩袖出門而去。
屋內,小梅端了幾盤碧油油的青菜,雪見坐起身,就着蓮子糯米粥吃了個半飽,漱口淨手後,她笑道:“嗯,確實是比東勝村食材豐富些。小桃那邊,這兩天胃口可好?”
小梅過來收了餐具,笑着說:“小桃雖說這兩天不在可着脖子喊疼,可又改成喊癢得厲害。雖說不是哭就是鬧,但胃口仍然很好。”
“唔,可不是。”麼妹湊了過來,捂着嘴笑道:“小梨姐姐脾氣好,不跟她一樣着,我老孃聽說一天也要和她鬥上幾次嘴的。”
雪見笑了起來:“小桃是閒不住的,突然這樣躺下,她必煩得很,所以自然要找人拌嘴。對了,麼妹,你快去告訴小桃,這癢是在長新肉,萬不可抓的。”
“哪裡用娘子說呢。”小梅忙道,“老爺是什麼人?早就罵過她幾回!小桃在老爺面前,娘子是沒有看到,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呢。”
三人笑笑鬧鬧樂了一陣,雪見突然道:“小梅,今天四娘等人過來,怎地周博倒像是怕她們坐得久了,所以特意轟走她們一般?”
“我看他是怕四小姐她們擾了娘子休息吧。”小梅撇撇嘴。
“依我看,倒似乎有些怕她們說什麼似的。哼,我一個和離書都交與他之人,還有什麼可藏着掖着的?”雪見讓麼妹在身上放了一個靠墊,舒服的歪下。
小梅想了想,對雪見道:“娘子,不如我讓小梨去小杏那裡打探一二吧。”
雪見點點頭,默許了她的話,她一直都是被動型的,但被動不等於坐等中槍,她現在不是一個人,她和一個還有幾個月要出生的孩子,她有幾個靠她吃飯的丫頭,她還有生子一家要好好回報,她是一個團隊的核心!如果當她還是傻的,那麼,周博你就是大傻子,你們全家都是大傻子!
“對了,讓小梨打聽的時候,揹着些人。”
小梅撅起嘴,擡頭道:“娘子!你當我們剛從火裡逃出來,還人人都是傻子不成?”
雪見笑道:“呦,倒是我傻了!”
小梅頭一揚,一副很傲嬌的模樣:“娘子不知道嗎?小杏去年也想跟我們一起離開的,後來商量之下,便決定留下她當臥底的。”
雪見坐在牀上抿嘴偷笑,以前這話小梅她們就說過,她還在想,她和周博從此便是陌路,哪裡還會有交集,要“潛伏”的,還有啥用?
“小梅姐姐,”麼妹問:“啥叫臥底?”
“臥底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明白了,娘子,啥叫身在曹營心在漢?”麼妹一臉的問題寶寶狀,連小梅也湊了過來。
雪見大汗,道:“就是人在心不在,哎,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等我哪天有精神,再來給你們講這個故事吧。”
門外,和徐從安分手後,徐徐踱回來,正打算推門而入的周博,被屋內清脆的笑聲吸引,放下手來。對着他,雪見即使是笑,現在也只是冷笑,鄙夷的笑,試探的笑,或者乾脆皮笑肉不笑。現在,她好不容易開心笑一回,他怎麼捨得進去打擾呢?
聽着小梅和麼妹纏着雪見講故事,不由眼前就浮現出在平山村,飯也僅能勉強吃飽時,幾個最小的弟弟妹妹,他們最歡樂的時光,好象也是這樣纏着雪見講故事聽。當時爲了省下燭火錢,一家人總會只點一盞燈,然後湊在大屋內圍着雪見坐着,聽她講各種奇怪的故事。那時他雖然總擺出來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心裡卻也忍不住會想,這些奇怪的故事,怎麼會如此有趣?
現在,再也回不去那個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他不是第一次傷害她,從那個爬牀的死丫頭,到父母回來要娶平妻,對別人而言,都可商量都可理解的事情,於雪見,都是絕對不可接受的!於是,這第三次的傷害,最嚴重的傷害,他就被“放火”了。因爲於雪見而言,唯一有衝突的,有矛盾的,除了他,只有他父母。自然,爹孃並不是這種人,也不可能知道雪見的所在地址,更不可能買兇殺人。如果,只能是如果,如果雪見要懷疑,他寧可雪見懷疑的是自己!
周博悄悄離開徐家,隨便找了一個小酒館,要了兩壺酒,自己一個人,喝了起來。
實話說,周博並不是那種習慣借酒澆愁的男人,雪見離開的幾個月中,他只能拼命的工作或者練拳,來讓自己腦子不再閒下來,而在晚上,他則把三郎的那些手稿借了來,一遍一遍的看着。每到這種時刻,那種錐心的疼痛,纔會毫無防備的撲天蓋地而來。他寧願相信,雪見是自大青山而來的精靈,現在不過是離了凡塵,也不願意想起,她站在他面前,說,我,還,你,一,命,便,是!這幾個字,字字誅心;這幾個字,日日夜夜的噬咬着他;這幾個字,總會在不經意間迴盪於他耳邊,讓他痛不欲生!
雪見的表情,是那樣的絕望,又是那樣的決絕,這絕望和決絕更是刺痛了他,這傻丫頭還真是傻到極致了!她難道聽不出來,他只是被氣得發瘋,才口不擇言的嗎?難道她故事裡講的,千年修得共枕眠,都是騙人的不成?她和他在一起這麼久,難道竟是一點也不瞭解他,不相信他的嗎?
她就當着他的面,她怎麼敢當着他的面,就那樣毅然決然的,把簪子刺進自己的喉嚨?她這不是想要自己的命,分明是想要了他的命纔是!
這居然還不是最狠的,最狠的是,她竟然趁着他被父母威脅回平山村一趟的時候,就偷偷的跑出了他的生活。從此以後,只讓悔恨這種東西,碧海青天夜夜心的縈繞於側,再無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