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楚有才從殘酷的血腥試煉中出來,從鼉龍山河珠的世界回到船艙上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修行試煉雖然度過了一年時間,但他在船上才僅僅度過了一個多時辰。
鼉龍山河珠利用他一年陽壽的祭奠,並非是製造出一個幻境,而是將他傳送到一個真實的冰川世界,若他死了,就真的死了!
記憶裡那冰川世界裡的殘酷,不堪回首!
喝!
楚有才屏住呼吸,雙拳向腹部一轉,然後足尖一轉,單掌揮舞,掌風如刀,氣隨掌吐,身體如龍,震得空氣戰慄一下。
然後楚有才的單掌擊在船艙上的一塊一指厚的木板上,木板當下被打成了兩截。
這是羽龍木,極爲堅硬,普通人用力打上一下手都會脹腫起來,更不要說打碎了。
這一刻,楚有才目光漆黑如墨,氣質堅硬如刀,就如同一個犀利的武人一般,全身都是經過無數次殺戮過的血腥味。
在那血腥試煉一年,他每次食用的都是冰川上的生熊血、生熊肉,那北淵極熊是冰川上的王者,卻是唯一不含毒的生物。它的肉有一種腥臊的味道,楚有才只有沖洗過數十遍並曬足一天,這才能勉強嚥得下去。
他不是不想離開那片遍是北淵極熊的冰川。
而是他清楚那片冰川附近看起來祥和、有着衆多麋鹿、冷魚、飛雁的小冰原,究竟有多危險。
他不能拿自己的壽命冒險。
除非他有道法,有文氣,能一舉擊殺死亡鱷魚、血屠冰豹、食肉血蟲等等的存在。
當然,冰川上的北淵極熊比普通人要強大很多,以楚有才的凡人之軀,哪怕利用陷阱和毒草藥,也未必每次都能誅殺成功、全身而退。
他一年在這冰川上,足足受了一百多次重傷!每一次重傷,都讓他頻臨死亡。
這正是從來沒有凡人能通過錦珍級詛咒寶器試煉的緣故。
但楚有才卻深通藥性。冰川雪線上有許多致命的毒草藥,但也有不少可以救命的神奇靈藥。楚有才前世裡在醫學院找到的那種藥方,可以救治瀕危病人的藥草,正好在冰川上都有。
所以楚有才一直在瀕死中徘徊,卻能毅然堅持下來,還使得自己變得強大。
在鼉龍山河珠裡一年的修煉,他食用的是珍貴的北淵極熊,其血肉靈氣十足,極大淬練了他的身體,一年下來甚至相當於普通人在樓蘭大陸上五六年的修煉。
而這一年裡不分生死的戰鬥,讓他成爲冷血的殺手,能洞穿對手一個微乎其微的破綻,但孤獨於世的寂寞,幾乎讓他發了瘋。若非內心有着強烈守護雲翠仙的執念,他只怕早就死去了。
他已疲憊到極限。
如今,他終於從試煉裡生存了下來,在一年內把“鼉龍掌”修煉出殺意來。
這是鼉龍術要施展的基礎,也是試煉通過的標準。
這一刻,感知身體裡的變化,楚有才的目光裡露出了血一般的殺意來。
敢打自己妻子主意、設計陷害自己的王海,還有賭場那些張狂、恃強凌弱的打手,是時候送你們去地獄了!
左右巡視了房間一眼,楚有才發現這船艙房間並無異樣,而那被他弄碎的鼉龍甲不知怎麼已經消失不見,大概是被鼉龍山河珠的內世界所吸收吧。
把鼉龍山河珠塞入胸前的玉墜裡,包裹起來,放置在胸前,這是一條由天蠶絲製作起的玉墜,天蠶絲極韌,刀槍也無法破碎之。
他打開門,卻是見到文若虛正在不遠處的甲板上,看到楚有才走出來,文若虛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上前說:“三公子。”他見到楚有才雙手空空,目光餘光掃過房間,發現房間裡並沒有那龜甲的一絲影子,面色不由一陣震驚。
難道這三公子身懷仙寶,可以納須彌於芥子?
他正想說什麼,擡眼卻是看到楚有才此刻的眼神。
剛從死亡冰川裡,經歷無數殺戮,楚有才的氣質已經蛻變如尖鋒,目光所至,竟讓文若虛心驚膽顫,無法正視。
這一刻,文若虛內心翻滾。
他這半日時間,託人打聽了關於三公子的事情,卻是聽到三公子因爲被郡王府大夫人所惡,獨立門戶,同時欠下千兩白銀,幾近要賣妻子的地步。但眼見爲實,這三公子能有卜卦之術、有仙術或仙寶能納須彌於芥子,而如今目光鋒芒至此,他哪怕再愚笨,也猜到了楚有才必然是忍辱負重、潛龍於淵!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來。自己向來心思慧巧,做着便能,學着便會,琴棋書畫,吹彈歌舞,樣樣精通,卻自持才能,不去營求生產,坐吃山空,賣扇一事,也是思慮不周,連最基本的防潮一事都沒有做,這才落得如此下場!
三公子說自己聰明靈慧、時乖命蹇,卻是高擡自己了!
自己寥寥失敗就如此心態落魄,而這三公子哪怕如此困境,也全然無懼,心志如鐵,翻手爲雲,不顧他人笑罵而傲然獨行,比起來自己是何等慚愧,何等渺小!
這一刻,文若虛忽然明瞭心志,取出了懷裡的那金釵,說:“三公子饋贈,若虛愧不敢當。三公子心有天地,若虛不及萬分之一。三公子言傳身教之意,他日我必當圖報。”這一刻,黃昏夕陽打在他的臉上,卻照出了獨特的金光。
楚有才接過金釵,走了很遠後回頭,卻是看到文若虛的身體依舊筆直佇立在船邊,整個人似乎已成一道利劍。
楚有才忽然感慨萬千,他不過視文若虛爲一個普通的商人,待之以各種手段,可是對方卻不以爲忤,反而能從中鳴醒,真可見無論誰若能洗淨鉛華,必能海闊天空。
頓時,他身上的鋒利殺意忽然化成了綿綿的細雨,心思電轉——自己當前之計是快速提升自己、殺戮鬼怪獲取陽壽,那王海雖然可惡,但其身不由己,並未犯大惡,若是妹妹在,只怕會央求自己饒他一命吧?
他心念爲之一收。
輕易地避開跟蹤的人,不覺間,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行到了賭場週近。
遠處那賭場張燈結綵,說不出的喧譁。
而他忽然聽到身後不遠有人對話:“那王海真是作孽,拋棄自己妻子不顧,天天花天酒地。”
“是啊,他女兒據說得了重病好些天了,可是王海一次也沒回去……”
“作孽啊……”
楚有才一怔,不由回頭,問向那兩位老翁:“那王海可住在附近?”
兩位老翁向旁邊的一條街巷的一堵矮牆指了指位置,擺擺手嘆氣一聲走遠了。
“這王海,居住的地方距離賭場這麼近,這麼多天卻連重病的女兒都不管不顧?”楚有才的臉上隱約有青氣閃爍。
他循着街巷,進了那矮牆。
一股破敗的藥味四溢着,他一聞,就知道是極爲廉價的藥草。
然後他聽到房間裡發出低低的啜泣聲,聲音裡藏着悲痛和絕望。
楚有才問了幾聲“有人嗎”,卻沒人來開,便輕輕地推開了門,然後見到昏暗的房間裡,一個母親啜泣着,旁邊的牀上躺着一個面色蒼白、幾近昏迷的女童。
女童聽到門響,聲音虛弱地說:“娘,是爹爹回來了嗎?”
那中年女子擡頭見是楚有才,露出愕然的表情:“你是?”
楚有才只一眼看去,就看到那女童面色枯萎、身體消瘦,一看就知道是營養不良、乃至於虛脫,而房間裡幾乎是一貧如洗,甚至牀上的那層棉絮也破爛不堪。
“這樣的王海,這樣的王海……雖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可是王海身穿錦鏽衣袍、腳穿蟒紋鞋,棄妻棄女至此,這樣的人,已經不配當人了吧!”楚有才內心不由涌起了強烈的怒意來。
他伸入懷裡,取出那根龍鳳雕刻的金釵,遞給中年女子手上,壓低聲音說:“請大夫來開點藥吧。”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地方,他怕見到那瘦弱的女童的樣子。
遠遠地,聽到那母親低聲說:“梨兒,你要學會堅強,你父親不回來了,但我們相依爲命,一定會熬過去的。”
女童輕輕地說:“剛纔那是一位哥哥嗎?娘能給我講講他的樣子嗎?我長大後,一定好好報答他。”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是一位很俊俏的哥哥,是一個好人,給我們送來了希望,梨兒以後好好報答這個哥哥好不好……”
“恩,我好像身體飛出來了,好像能看到這位哥哥呢……”
“梨兒!梨兒!”那中年母親急忙地叫道。
可是梨兒卻似乎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了,哪怕母親的聲音慢慢變得慌忙,變得撕裂。
一直到最後,直到在那個最不起眼的角落裡,傳來了絕望般的淒厲聲。可那淒厲聲再大,也沒有驚擾到那熙熙攘攘的賭館,遠處的鶯鶯燕燕,依舊往來於賭場中,沉迷於金錢的魔手和罪惡之中,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