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國燕州府西郊,有一處已成廢墟的土窪沼澤之地,幾乎完全被人遺忘了,只有附近的居民才知道它的存在。
這一天午時,廢墟草地裡,忽然有個少年厲吼一聲,聲音淒厲,然後睜開血一般的眼神,如燈豆爆開一般,全身做出龍勢虎撲之勢。
只是當他做出這樣的動作時,馬上牽動他身上的傷痕,疼得身體一抽。
少年楚有才發現自己躺在溼漉漉的草地上,周圍還有一處綠騰花枝,當下連忙站了起來,凝視着周圍,卻發現周圍只是一片廢墟。
“妹妹重病,急需要錢做手術,我千辛萬苦發明了一種藥方,正準備申請專利,可是我的醫學博士導師卻把我的成果竊爲己有,我搶上醫學院的大學講堂,要和他對峙,可是卻忽然地震,講堂崩塌了……這裡是哪裡?”
楚有才發現自己的衣服有些不對,仔細一看,完全驚呆住了。他穿着古代的粗衣麻布,周圍的沼澤水窪裡顯示出他稚嫩的臉。
“我明明都讀博士生了,怎麼好像回到了十七八歲時的樣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時,楚有才忽然聽到了一陣戰慄的疼痛聲,回頭一看,發現在他不遠處,有一隻小雁兒正萎靡不振地側臥在地,它身上全是血,尤其是腳上還纏着一個碩大的鐵夾子,而那雁兒正用一種痛苦哀求的眼神望着他,讓人生起幾分憐惜。
哪怕這樣,雁兒還在掙扎着想要站起來。
“不小心中了捕獸夾嗎?”楚有才忽然想起自己妹妹的遭遇,生起了惻隱之心,當下上前將雁兒腳上的夾子小心翼翼地拿開,然後環視周圍,剛好發現有止血的幾味草藥,嚼碎後塗在雁兒的腿上。
然後他輕輕地拍着雁兒的身體說:“我們都束縛在這個世界裡,爲生存所迫,何等的同病相憐,以後多加小心吧。”
在那個世界裡,他出身貧寒,天資並不聰穎,他只能比別人加上兩倍的時間用心,他沒有時間玩遊戲,唯獨和妹妹一起的時候,纔有那麼一絲溫馨。妹妹是個很感性的人,喜歡膩着他,還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看着動物受傷,都會照顧它們,久而久之,他開始對醫術感興趣,只可惜妹妹後來查出了白血病。
若是妹妹在這裡,一定會蹭着這隻雁兒的翅膀,會輕聲呢喃着說要照顧這可憐的雁兒一輩子的話吧……
只是這裡究竟是哪裡,而妹妹又身在何方?
就在這時,眼看着楚有才要離開,那雁兒忽然立了起來,然後身體前頃,發出“啾啾”的聲音,如同人類作揖一般,恭恭敬敬地向楚有才鞠躬,但隨後因爲腳上的傷未痊癒,萎靡地摔在了地上。
而它的嘴裡發出溫婉的聲音,似乎在感激楚有才的拯救。
就在這時,楚有才完全呆住了。
“這雁兒成精了?這是怎麼回事?”
此刻,楚有才的頭腦裡一陣轟鳴,某種記憶碎片在腦海裡復甦了,一個新世界的輪廓在楚有才的眼前展開。
“原來這裡居然是奇書聊齋的世界!花妖鬼狐,是這個世界的主人!這個叫楚有才的少年,在這裡已經身死,而我從此取而代之。”
“在這個世界裡,與聊齋故事並不一樣的是,人類有着與鬼神對抗的能力。除了那些道術、符咒的驅鬼力量外,人類有一種獨特的能力,那就是使用詛咒寶器。只要使用詛咒寶器,就可以讓妖魔退避三尺。”
“那些強大的詛咒寶器,比如鎮魔誅天卷,只要用人類的鮮血貫通,可以劈開衆山羣海,書卷一展,可以讓萬千妖物化爲灰燼。”
“當然,越是強大的詛咒寶器,使用限制和反噬就越強。”
“而在這個世界上,詛咒寶器並不多,多是由那些達官貴人和皇室所掌握。”
想到這裡,楚有才的內心就涌起了一陣炙熱。
他很喜歡古典文學,特別喜歡聊齋,曾掩卷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裡迷戀不已。
喜歡嬰寧,嚮往聶小倩,那些的狐妖們,大多是善良的。
薄鬆齡用聊齋批判當時的吏治腐敗、官吏貪殘,也謳歌那出自真誠的愛情,塑造出了許多經典的女性來。
但比起來,他更羨慕那飛天的俠士,比如燕赤霞,還有那爲了父親的冤屈寧死不服的席方平等等……
而若能擁有詛咒寶器,他就能和這些俠士們一起自由於這個世界上遨遊,領略這個神奇世界的美。
甚至能因此擁有神奇的力量,能醫治各種疾病,或許現在是莊周夢蝶,但若萬一能在這個世界裡借用力量回到現實,自己的妹妹就有救了。
想到這裡,楚有才的目光變得炙熱起來。
但忽然間,他面色微變,因爲他想起了這個楚有才的身份和困難處境。
他是燕州府楚郡王之三子,因爲出生時是寤生,即足之先出,所以大夫人姜氏厭惡他之極。因爲難產,他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楚有才在郡王府受盡冷落欺凌,姜氏又百般污衊他,說他不孝,還設計讓他揹負擄掠良家女子的名聲,因此被燕州百姓所惡,被郡王所惡,十六歲時就從郡王府獨立門戶出來。
然後姜氏還派人前來誘惑,使得他沉溺於賭博,結果向賭場借了一千兩銀子的高利貸,距離最後的還錢時間只有三天。
十兩純銀,就足以讓一家三口豐盈得度上半年,而楚有才如今已是獨立門戶,如何能還得起千兩白銀?
除非……是賣妻子。
他現在的妻子,是個美人胚子,名揚燕州,被許多達官貴人垂涎,她的名字叫雲翠仙。
楚有才去年四月,被大夫人所逼,從楚郡王府獨立門戶出來,結果遇人不淑,被詐入賭場,輸得精光,於是便去靈巖山求運。
這時燒香的人很多,許多信徒間雜着跪在神座下面,看着香燒完纔起來,叫作“跪香”。楚有才看到跪着的女子裡,有一個年紀十五六歲,長得極美,於是就非常喜歡她,他佯裝香客靠近女郎,結果女郎有所察覺,連續兩次避開了他,並很快就離去了。
楚有才追蹤女郎,卻追丟了,大失所望,沒想到回去的路上,見到女郎和一個老婦人一起走,聽到老婦人希望女郎找一個孝順的好女婿,並不需要王孫公子,當下他靠近老婦人與她搭話,知道老婦人自稱姓雲,女兒叫翠仙,距離家還有四十多裡。楚有才極盡殷勤,最後問他是否能讓老婦人滿意。
老婦人問女兒,結果女郎沒說話,問了好幾次,女郎才說:“他沒有福氣,又行爲浮蕩,我不能給這樣薄情人作妻子。”楚有才聽了,竭力表白自己誠實,還指天盟誓。老婦人聽了很歡喜,不顧臉上色變的女郎,竟答應了他的婚事。
當天到了雲翠仙舅舅家,老婦人便叫他們當晚成親,第二天送了許多的嫁妝,還留下了一個小丫環,然而楚有才雖然坐擁美妻,卻依舊沉迷於賭博,十輸七八,最後變成了經常偷妻子的首飾去賭,雲翠仙多次勸阻,楚有才非但不聽,還很不耐煩,使得雲翠仙最後天天守着箱子,就像防賊一般。
便在楚有才欠債越來越多的時候,當初引他賭博的賭友王海,破天荒地請他吃酒,偷偷地對他說:“你其實是很富貴的,欠的那些錢根本不用發愁。”楚有才問他原因,他這才說:“我見過你夫人,就像天仙一樣,而且和你的家道很不相稱,賣給別人作妾,可得五百兩銀子,若是賣到妓院去,甚至可得一千五百兩銀子,有了那些錢,你還怕沒錢飲酒賭博?”這個楚有才聽後大喜,回去後就故意敲桌子、踢板凳、扔筷子、罵丫環,作出種種姿態給雲翠仙看,雲翠仙整日以淚洗面,卻無計可施。
隨着還錢時間只有三天,楚有才便想把雲翠仙賣到妓院去,和妓院老鴇說好後,因爲吃多了酒,回來路上迷了路,摔壞了身子,這才被現在的楚有才借屍還魂了。
想到這些經歷,楚有才生起了重重的怒火來,他最痛恨這樣的紈絝子弟,這等忘恩負義之人,死了也就死了,從今天起,我一定會守護住身邊每一個對自己好的人,不讓她們受一點委屈!
想到昨夜這具身體已和那老鴇通了氣,說不定現在那老鴇已經去找雲翠仙了,楚有才頓時內心一陣急迫,當下連忙循着記憶裡的印象,幾乎是奔跑着向自己的住所衝去。
奔跑,就如同夸父逐日一般,一刻也不停息。哪怕他全身疲憊、疼痛入骨,正如他聽到妹妹重病後的努力,正如那大學講堂上,他義正辭嚴、絕不低頭。
這是他的執念。
他這樣奔跑了足足一盞茶時間,幾乎是筋疲力盡,終於到了家門口,可是這時卻發現,迎面有兩個熟人正在等着他,一個是他的“酒林知己”王海,還有一位卻是賭場的打手。
這一刻,見到楚有才,王海臉上沒有平時的和顏悅色,相反滿是猙獰:“三公子,還有三天時間,你考慮得如何了?不要逼迫我翻臉!”而他旁邊的那個打手,則是一臉殺氣和斜睨。
“你加入賭館了?”楚有才說。
“我本來就是賭館的人,怎麼了?”王海哈哈大笑,目光裡滿是鄙夷之色。
楚有才注意到這王海身體雄壯,衣服富麗華貴,腳上穿着銀絲蟒紋鞋,上面有“木”字的銀邊篆體。
這分明是楚郡王府裡特殊的裝扮,代表楚郡王府下人的身份。
“原來是這樣!對方果然是大夫人所派,如今自己已經到絕境,便故意要如此折磨自己,要對我進行最後一擊了。”想到那大夫人的卑劣行徑,僅僅因爲自己是倒着生出來,就對自己怨恨至此,逼迫如斯,楚有才身體繃緊,漆黑的眼神裡,滿是暴怒的火焰在燃燒着。
王海看到了楚有才臉上血氣衝涌、雙拳緊握的樣子,反而大刺刺地向前一踏步,目光直逼楚有才臉上,嘴角一抹,那眼神就是在說,我就是大夫人派來禍害你的,你又能把我怎麼樣的表情。
這一刻,楚有才慢慢地垂下頭去,過了良久,這才擡起來,但眼裡的那種的憤怒,已經化成了平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語氣轉爲平靜,說:“不勞王兄操心,三天後,我自會把錢準時還上的。”
“那就好。不要妄想着能逃離,我們賭場的人手可通天,你哪怕逃了,你妻子也一樣會被賣。”王海輕蔑地說着,拍了拍自己的袖子,恐嚇說着,揚長而去。
看着王海和另外一名打手張狂遠去的樣子,楚有才鬆開了自己的手,剛纔手掌握緊時,手指甲已經用力地刺入了手心,隱約有血跡斑斑。
“一定要守護住身邊的人!寧死不屈!”楚有才目光裡殺意一閃而過,哪怕玉石俱焚,他也不會讓對方得逞,一定會讓這王海得到應該有的報應!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