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這個字本事就很有意思,上面是兩副竹簡,中間是個眼睛,下面是個腳,以前占卜有用龜甲的,也有用竹片的。占卜是一項神聖的活動,需要放在特殊的器皿上,用眼睛看竹片的結果。可以說,現代還殘存的各種推理、數術、占卜都是從古老的巫術活動起源的;同樣道士們除了唸經誦道之外,多餘的時間多半都是在“算”字中度過餘生的。
那本羊皮卷並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幅圖,相傳伏羲從洛河圖書中悟出了先天八卦,從而通曉天機。那麼被後世尊爲無上神品的八卦圖的出處,洛河圖書又是怎樣的存在呢?這卷羊皮上記載的便是李神仙一門破解洛河圖書的圖形,縱然是查文斌拿到手中也需花費時日再行研究。
道士們做事就是這麼有趣,他們是典型的中國哲學家的代表,無論是他們做的事還是說的話,永遠都是那麼朦朧,總不會直接告訴你答案,而是讓你自己去悟,這便是道。於是道也就沒有了統一的答案,一千個人說道,也就有了一千種道。哪怕是老子同樣說了一句:“道可道,非恆道。”意思就是,道是可以被說出來的,說出來的卻不是永恆的道。
於是,聽從這些人的命言,無論怎樣你都會覺得有道理,跟現在的各種氾濫的心靈雞湯有異曲同工之妙。查文斌要的不是這些,他要的是辦法,解決眼下的辦法,他終究還是拿到了。
那個垂死的老者給了他一個方子,用他自己的精血去換那個女人的精血。查文斌是純陽童子之身,又是修道之人,本就是至陽至剛。袁小白又是處子至陰之人,雖魂魄健在,但隱約總有一股莫名的煞氣在她周遭遊走,去不得,滅不得,這種煞氣,李神仙說它是源自前世。
“人是有前世的,前世的魂找到現世的人,佔了現世的身子,你一旦動了就是她魂飛魄散之時,你若不動,現世的身子受不了前世的陰冷,也就和花兒一樣會逐漸枯萎。”老人耐心的忍着咳嗽和查文斌繼續說道:“這麼做,你有危險,用你的純陽血去衝擊她的前世魂,汲取一部分陰氣到自己身上,被反噬的可能性會很大。”
查文斌似乎並不在意老人的提醒,他關心的只是怎樣救人。
“我要怎麼做纔可以?”
“想好了年輕人?”老人再一次的問道。
“想好了,不後悔。”查文斌的回答很堅定,“我欠她的,很多年前就欠她的。”
老人走的時候很安靜,查文斌也沒有食言,他呆了整整三天,按照當地的風俗爲那位老人辦理了身後事。那棵柿子樹邊,查文斌在嶄新的墳頭前重重的叩了三個響頭,也許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位老人爲什麼會把那捲羊皮紙傳給自己,也許他永遠都不會明白那個老人和他說的那句命格會給他後世帶來多大的影響。
上海,袁家,浴室裡,一男一女赤身裸體靜靜的躺在浴缸之中。這是一種極其古老的巫術,互換精血,要知道,現代醫院早就證明,如果血型不同的兩個人互相輸血,那麼下場很有可能就是悲劇。於是乎,這個法子曾經一度救過不少的人的命,也曾經一度葬送過不少人的命。
一條肥大的奇怪蟲子被輕輕放在了查文斌的手腕處,很快,那個貪婪的小東西瘦弱的身軀就變得圓鼓鼓的。同樣,此刻的袁小白手腕上也有一條。看着有點像是水蛭,但這不是普通的水蛭,它來自黃河邊,一種只生活在黃河流域水灘激流旋轉處的古老物種。山海經第十七卷記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鹹。有肅慎氏之國。有蜚蛭。
蜚蛭,一種有透明翅膀的水蛭,它的翅膀不是用來飛的,卻是用來划水的。這種水蛭和其它水蛭一樣都喜歡吸血,可是隻要你拿着火在後面輕輕灼燒,它就會拼命把吸進肚子裡的血吐出去,以減輕重量好逃跑。據說,在很早以前生活在黃河流域的人就發現了這種生物的習性,並利用它作爲輸血手術的工具,或許那便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輸血術。
被這種東西叮咬並無什麼感覺,它分泌的唾液有麻醉作用並且可以讓傷口短時間不凝固,也恰恰是這個特點可以讓查文斌第一時間把自己手腕上已經吸飽了血的水蛭和袁小白手上的進行調換。
用這個法子想進行全身換血顯然是不行的,他只能儘可能的做的快,做得多,小白的血進入查文斌的體內循環後會被抵消掉一部分陰寒之氣,他的血進入小白的體內又會衝擊掉一部分,如此循環,這便是那位老者告訴他的辦法。
浴缸裡的水溫是恆定的,查文斌慢慢開始覺得自己的身上發冷,那種冷是從骨子裡往外發散的,而他也能夠察覺到小白身上的體溫在開始上升,漸漸的她的背後開始有汗珠往外溢。
“看來有用。”查文斌心裡暗想道:“若是她真的已經死了,血液勢必不會流動,那身子只會冷哪裡會暖呢?”
有了效果,他便打起精神來,一連換了十來條蜚蛭過後只覺得自己兩眼昏花,嘴脣顫抖,就連蟲子也沒力氣拿了。他體內的寒意越發明顯了,小白的熱度也是蹭蹭往上漲着,若非是兩人肌膚相貼,彼此溫度制衡怕是他查文斌這會兒也就小命難保。
聽我父親說,他在外面等了約莫有足足一個時辰,已經臉色發紫的查文斌裹着外套踉踉蹌蹌的先行出來,纔出了門只說了一個“快”字便一頭栽倒……後來聽河圖跟我說,若是當時查文斌先行顧着自己或許就不會有後來的事,可是那個關頭他想着的依舊還是那個女人。
強行灌了幾口熱薑湯後,查文斌哆哆嗦嗦的醒了過來,袁小白按照之前的吩咐已經被安靜的放在了那口棺材裡。棺材的底部鋪滿了她最愛的鬱金香,一身潔白的洋裝和紅撲撲的面孔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棺材的蓋板被緩緩的蓋上,其實它並不是封死的,在棺材的底部還有一個小孔。
查文斌醒來後已經是強撐着,他立即就要開始之後的行動,按照計劃,現在的袁家大廳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靈堂。堆滿了各路貢品的案臺,兩旁立着的各種紙人紙馬,隨處散落的白色紙錢……
接下來,這裡只屬於他一人,包括小白父親在內的所有人都必須撤出,他們接到的通知是明天一早雞鳴過後才能返回。
厚重的大鎖接連上了三道,每道門上都特地在反面進行了反鎖,袁家公館的燈火在同一時間熄滅,任何能夠見光的地方都被拉上了重重的簾布,只剩下樓梯裡那一盞油燈還是撲閃着。
屋子越大越是空曠,越是空曠就越是冷,查文斌此刻已經換上了一身紫色鑲金邊的道袍,頭戴五方巾,腳蹬圓口鞋,手中一柄七星寶劍盤坐在棺材之前,他需要的就是靜靜的等待,等待外面的世界開始落入夜幕。
“你們道士在那樣的場合到底怕不怕?”我問河圖,我記得小時候我也曾經經歷過,每逢那樣的地方大人總是會刻意的告訴孩子們恐懼無處不在,可是我似乎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怕的。”他笑笑道:“哪裡會真有不怕的,小憶,你不怕不是你膽子大,而是你無知罷了。”河圖說的話絲毫沒有給我留面子,他接着說道:“當年真的和那些東西面對面的時候,畢竟還是多少會有些怕的,只不過師傅他的定力要比我強得多。”
據說在人死後都會有陰差來帶走亡魂,所以中國人有句老話叫作“落葉歸根”。特別是在農村裡,如果知道病人要死了,一般的家屬都會選擇把人在最後一段時間裡用氧氣強行帶回家中,很多老人都會有這個要求,他們希望最後一口氣是斷在家裡的。
爲什麼呢?因爲死在外面的人是最容易成爲孤魂野鬼的,陰差得找到你啊,我曾經估摸着它們手上是不是也有個通訊錄之類得,記載着姓名地址門牌號,到點了就跟快遞似得上門取貨。
查文斌在幹嘛?他在等,等着陰差們,他要它們帶走這個軀殼裡的那個魂,再把樓上那個魂還回去。有些事是他做不到的,可是陰差們可以,此刻小白的體內流着他的純陽精血,已經是那東西最薄弱的時候了,於是這個機會他認爲是千載難逢的。
棺材底部的那個孔上貼着一張符,那是一道鎮屍符,張道陵天師所畫。現在棺材裡的那個主應該被純陽精血折騰的難受,它想出來,那道符便是唯一的出口。而他要做的就是陰差大人們出現的時候打開那道符,來個魚入甕中。
“鐺……”客廳裡那座巨大的擺鐘又開始報時了,這座擺鐘據說是一位傳教士送給袁先生的,看着鐘上的指針,查文斌艱難的睜開了臃腫的雙眼,他默默的對着那口棺材道:“小白,再等等,這一次我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