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逝。
轉眼間又過去十來天。
隨着入秋,天氣也愈發清冷,早晚間已經漸漸有了寒意。
這天,九江城外長江水巷古渡口划來一艘渡船。
偌大的渡船上,只有寥寥六人,但在密密麻麻,千帆橫過的江面上,卻是讓人一眼就能記得住。
原因無他。
渾然一體。
饒是見多識廣的一行人。
這一趟南下,當然不是爲了遊山玩水,而是爲了在無苦寺出家的了塵長老而來。
但龍虎山不同。
不過他的算盤可不是拿來算賬計數。
一點點研究。
金算盤世代商賈出身,行走江湖,一架純金打造的算盤從不離身。
甚至街頭巷尾,隨處可見身着西裝、碧眼捲髮的洋鬼子。
而今眼前這行人來歷不明。
聽到他們是去廬山,老頭頓時來了談興。
擡頭望去。
看到它的一剎那,年輕人不由鬆了口氣。
都不禁心生驚歎。
不知道他有沒有機會觀摩一番。
“法師,您……您這是怎麼了?”
一道蒼老,卻異常溫和的聲音響起。
穿行在小城裡。
他在山野之間。
尤其是其中兩位女子,將冷豔和明媚、少女和成熟演繹的淋漓盡致。
“好,我記下了。”
“門沒關,進來吧。”
崑崙和柺子則是留在莊內修行。
一連閉關了兩天,將氣息調整到最佳狀態後,便迫不及待的去請他護道。
帶着他一路往山外走去。
見此情形,陳玉樓哪會不懂,只是溫聲解釋道。
老頭連連擺手,隨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
竹林外,一條青石小徑往裡延伸。
還未遞出去。
“小兄弟,喏,你就拿着它去尋了塵長老。”
陳玉樓下意識擡頭,這才發現,不知覺中身下渡船已經穿過了茫茫長江,停靠在了渡口碼頭。
“當然能算。”
何況,從遁入空門的那一刻起,以往江湖上的人情往來都已經自行斬斷。
另外一個,未必沒有擔心徒弟行走江湖,落難窮困潦倒時,也能用這枚金算珠去典當行,換取一些銀錢度難。
一道帶着濃濃口音的提醒聲,從身後傳來。
聞言。
但了塵法師不同。
至於剩下兩人,也都是身形高大,眸光灼灼。
足有數十斤重。
幫着他熔鍊了那枚流汞朱丹。
到了午後。
了塵搖搖頭,謝絕他的好意。
見到山民落難。
陳玉樓對此並無意外。
崔老道可就是在那偷看的兩行半天書才得以入道。
陳玉樓雖然有着遠超這個時代的眼界。
“虎背嶺吶,那不遠嘞。”
那天聽說崑崙修道凝氣成功後,花瑪拐終於再不敢偷奸耍滑,下定決心要追上衆人的腳步。
古往今來,不知多少名人隱士往來其間。
在四人中,身手當之無愧的第一。
下意識起身望去。
因此,山民都傳言了塵法師既有菩薩心腸,也有金剛怒目。
尤其是那些養了閨女的人家。
尤其是配合身後那杆大戟。
微微失神間。
那就是天書籙文。
年輕人心神一振,小心推開院門,古寺不大,前殿後院。
聽到這話。
瘦削的身子止不住的顫動。
“帶我去。”
船頭上的陳玉樓,眼裡都忍不住閃過一絲驚歎。
之所以一直謀求爲他打造一件重甲。
隨後才轉身看向揹着打神鞭的楊方。
當即點頭答應下來。
年輕人一喜,但話音未落,就被老藥農冷聲打斷。
倒不是單純的好奇。
“過了九江就快了。”
只等此行結束,重返陳家莊後,便打算着手嘗試陰刻籙文一事。
但它之所以能夠鎮屍伏妖,便是陰刻在鞭身上那一道道符籙。
等他穿上的那一刻。
不過徹底煉化還需要不少時間。
一直穿城而過,熟悉的景象才一下撲面而來。
駐足危崖之間。
不得已背井離鄉,去往他處謀生。
兇戾之氣幾乎是洶涌而出,渾身上下每一寸都散發着令人心悸的迫人氣勢。
兩世爲人。
一連深吸了幾口氣,平復了呼吸,這才上前敲門。
這簡直聞所未聞。
“法師……竟然下山來了?”
察覺到異樣,雙手捧着算珠的年輕人,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
陳玉樓一看,立刻就明白過來,那分明就是一枚算珠。
“快去快回。”
花了不少年時間。
沒有天師手諭,都無權觀看。
“我們這一趟是專程爲拜訪了塵長老而來。”
壓下心緒,順着小徑飛快往裡趕去。
反覆叮囑了路線不說。
但對此時的風土人情卻是不甚熟悉。
了塵模樣還是被他清晰收入眼中。
要知道當年因爲崔老道私自窺探天書,令龍虎山道人大怒,自此封鎖五雷殿,更是將鬼門天書徹底藏住。
之所以多年不曾下山,非是不能而是不願,無苦寺就像是他爲自己畫下的一座牢房。
畢竟,當年若不是了塵長老,他們這些人哪有半點活路。
只可惜,此行太過急促。
萬一對了塵法師心存敵意,他們父子兩個豈不是要成罪人?
畢竟當年剿匪之舉。
光澤璀璨。
從兩人提及了塵時的語氣神態,就知道後者在此地聲望之高。
“當然,老丈要是不信,不如這樣。”
“那些人對貧僧極爲重要,你在前邊帶路。”
殿外一位身穿僧袍的老和尚,正平靜的看向自己。
想到那小子。
當日,李樹國如約從石君山趕回。
相互驗證。
但無論如何,他們這些人對了塵崇敬萬分,皆言他是救百姓於水火的降世真佛。
“無苦寺?”“你們是去燒香拜佛?”
清修多年的心境。
一個是做個念想。
年輕人臉色頓時肅然起來。
一行人無論男女,氣質皆是極爲出衆。
有了這件重甲護住周身命脈。
主要是他們身上並無煞氣,尤其是陳玉樓,面色溫和,氣質出衆,說話慢條斯理,絲毫沒有半點不耐,和城裡那些教書先生似的。
將荒廢的古廟清理出來。
其中三位,身穿藍黑色長袍,長髮束在腦後,分明就是深山道觀中修行的道人。
出發前。
“啊?”
更別說親自下山迎人。
見到他,年輕人立刻快步上前,將之前山外經歷簡單說了下。
他甚至都沒察覺,這一趟返程比來時更快,在他心中已老的了塵法師,不但沒有落後半步,一路山路崎嶇,連氣息都不曾紊亂。
“好,我信你一次,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了塵法師在匡廬山名望極高,你們若是不懷好意,到時候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了。”
恍然一片綠海。
“要說這求仙問道,還得是龍虎山和三清山,你們要是有空,大可去走走。”
他也不會引狼入室。
飛天狻猊心灰意冷,帶着兩枚摸金符一路南下。
見到古廟。
警惕和審視卻幾乎是寫在了臉上。
山高入雲,仰頭望去,一座座奇峰拔地而起,壑谷、巖洞、怪石、急湍、飛瀑、溪澗、山中幽潭,隨處可見。
他一路奔行。
和周圍那些南下逃難走荒的人形成鮮明對比。
這幫人攔道打劫,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這才發現山民們心中奉若神佛的了塵法師。
陳玉樓就只帶了楊方和紅姑娘兩人。
聽進山採藥的山民說,這已經算是不錯了,早些年,只能涉險從裂谷大河中蹚水過去。
陳玉樓不再耽誤,牽着龍駒下船,與幾人匯合後,就在渡口隨意吃了點東西,之後便一路直奔虎背嶺。
一看兩人反應,陳玉樓心裡就大概有了數。
沒想到如今時隔幾個月。
即便已經入秋,但良田萬頃,青山碧水,令人不自覺放緩腳步。
陳玉樓特地從楊方那裡借了打神鞭觀摩。
只見那一片怪石嶙峋,有瀑布深潭,奇峰危崖,最爲驚奇的是,山坳當中生長着大片竹林,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盡頭。
倒是又重走了一次。
與想象中的幾乎一模一樣。
站在船頭,目光眺望着身下遼闊的江面,陳玉樓輕聲道。
“各位,到咯。”
而是彌補崑崙最後一塊短板,那就是由於身形過大,而導致的速度不夠。
這還是陳玉樓第一次過九江。
陳玉樓似乎就像是穿越千年歷史,出現在了朱仙鎮戰場,親眼見到了身穿重甲的背嵬軍猛將。
此地古稱潯陽、江州,地處四省交界,素來就有‘三江之口、七省通衙’的稱譽。
即便身下隔着百米的裂谷。
更是整日惶恐難安。
只是剛一取出。
想到師傅臨終前的遺言。
縱然是鐵磨頭都遠遠不如。
不過這念頭一起,饒是他都忍不住失聲發笑。
“哪?”
老藥農雖然刻意壓住情緒,但一旁的年輕人,看模樣與他幾乎是一個骨子裡刻出,想來應該是他兒子。
要知道,從前朝亂起,廬山內便有多股匪寇流竄,匪患最嚴重的時候,一百七十幾座峰頭,幾乎都被人佔山爲王。
看清了塵的一剎那。
這故人究竟是誰?
一時間他還真沒猜到。
接過放在手中,低頭一看。
足足大半個月時間,他終於不負所托,將那件蛟鱗重甲給打造了出來。
只有偶爾遇到山民問路時,纔會停下片刻,從蓮花洞一路進山,足足在山裡走了兩個多鐘頭,才終於進入峽谷。
如今他心中思路已經愈發清晰。
“楊方兄弟,你那可有師門信物?”
對此陳玉樓自然是樂見其成。
當然,在陳玉樓看來,這件蛟鱗重甲仍舊不夠完美。
此物估計是當日下山時,金算盤贈予他。
了塵那雙古井無波的眼裡,已經掀起一陣滔天巨浪。
“在裂谷懸橋那邊。”
尋常刀槍劍戟根本無法穿透。
周圍幾人明顯都是鬆了口氣。
“這個算不算?”
“不用不用。”
點點頭下意識往外走去。
察覺到他異樣,身邊衆人也都紛紛回頭看去。
等走過一段危崖,進入懸橋的一刻,了塵遠遠就望見橋頭對面,一行六七人正席地而坐,與老藥農說着話。
讓無數人懷恨在心,那些人雖然已經遠走江湖,但難保會回來報復。
差不多半個鐘頭後,便來到了虎背嶺半山腰處。
楊方琢磨了下,從口袋裡摸出一枚扁平的金珠。
見兩人身手矯健,經驗老道,陳玉樓隨口向他們打聽了下無苦寺所在。
來無苦寺一路上。
年輕人再不敢耽誤。
在見到那枚算珠的一刻,一下爲之破功。
感受到老爹眼神變化,年輕人稍一思索,立馬也就回過神來。
周圍山民誰不知道,隨着年紀漸長,了塵法師已經有些年頭不曾下山。
聽到法師這麼說,年輕人這才徹底確定,那幫人並未胡說。
至於崑崙……
老藥農目光裡透着幾分懷疑。
此刻竟是一臉蒼白。
衝老頭點點頭。
說是典韋重生都不爲過。
除了鷓鴣哨師兄妹三人外。
但生死廝殺時,尤其是面對同等甚至更強的對手時,哪怕一絲的耽誤,都有可能致命。
“他們人在何處?”
除卻廬山外,鄱陽湖、東林寺以及白鹿洞書院皆在此處。
他獨自在此修行多年,青燈黃卷,遠離喧囂。
讓他看上去就如一頭遠古兇獸。
最終還是決定冒險一次。
僅僅是被他說服放下屠刀者就不計其數,至於那些執迷不悟之輩,則是死的死逃的逃。
今天就算是死。
就算去了,大概率也是無功而返。
“那是自然。”
“哦對了,他給了一件信物。”
想通這一點。
“廬山虎背嶺。”
他雖然年紀大了,但還沒有老到走不動的時候。
了塵長老目露詫異。
顯然是對這個方案動了心思。
當年鐵磨頭在洛陽城外倒鬥時,被喪門釘打中罩門身死。
以秘金爲骨,蛟龍大筋爲脈,龍鱗爲甲葉。
覆以蛟鱗重甲。
陳玉樓哭笑不得,又不好點破。
街上行人,對他們的存在似乎也早都司空見慣。
真要是那種一眼看透的壞種。
“故人之後?”
周圍村寨、山民,苦匪寇之禍久矣。
問了下鷓鴣哨他才反應過來。
再加上開竅過後,臉色間再沒了往日的癡愚。
年輕人點點頭,放下竹簍和藥鋤,隨即便大步穿過懸橋,沒多大一會功夫便消失在茫茫深山當中。
陳玉樓等人並無暇駐足欣賞山景。
“老丈多慮了,我們乃是了塵長老故人之後,這位楊方兄弟,與他更是一脈相承,算起來還是了塵法師的師侄。”
大概指尖大小,中間還有一道孔洞。
估計是見到他們一行人裡,鷓鴣哨師兄妹三人皆是道人打扮,以爲他們是來拜訪名山道觀。
而之前他一直沒有太多思路,直到見到了楊方手中那把打神鞭,就像是一隻無形的大手,將迷霧盡數撥開。
“閉嘴。”
數月前,瓶山之行結束,鷓鴣哨師兄妹三人返回族地孔雀山,就是從湘省過江,繞行鄱陽湖,然後一路進入江浙。
視線中的田地才漸漸被起伏的山脈替代。
“多謝老人家。”
老藥農提醒了一句。
然後從心經那一句‘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中取無苦二字,爲古寺命名。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那年了塵法師前來,原本誰也沒有當回事,在廬山結廬修行的隱士無數,不過要麼死於山匪之手,要麼下山逃命。
還缺少最後一步。
但走了幾步又察覺不對,轉過身就要去攙扶了塵。
幾人牽馬順次下船。
“那倒不是。”
“就說是故人之後。”
“法師……”
“哦……好。”
看他們穿着打扮,並非傳道士那麼簡單。
年輕人忽然一拍額頭,趕忙從口袋裡摸出那枚金珠遞了過去。
“老人家,不知從這前往虎背嶺要多久?”
年輕人一下愣住。
老農認認真真打量了幾人一眼。
沒多久,竹海深處便出現了一座古廟,看上去已經有不少年頭,外牆斑駁,長滿了藤蔓,不過廟內青煙嫋嫋,讓它看上去頗有種世外隱秘之感。
花了一夜時間。
近兩米身高,在這個時代本就少之又少。
摸金校尉,合則生、分則死。
打神鞭本身也不過一把鐵器。
陳玉樓搖搖頭。
算盤珠和框架上刻滿了天干地支之數,專以演算五行術數,佔測八門方位。
“速速趕路就好。”
還熱情向他們推薦了仙人洞,說是那裡香火不絕,解籤也靈驗。
他並未袖手旁觀。
送到莊子時,饒是陳玉樓都有些迫不及待,立刻帶着重甲去地下石窟尋找崑崙。
“不必,貧僧還走得動。”
不過,對陳玉樓而言,讓他印象最深是九江不過一州之地,江邊古城,竟是有着近乎於長沙府城的繁華。
因爲天然的地理優勢,從晚清開始九江就開埠立市,藉着長江水運連通四地,那些洋鬼子也正是看中了這點,往來於此做生意。
對於後者他沒太多興致。
更爲奇絕的是,橫跨峽谷,只有一座懸空木橋。
金珠上果然陰刻着一個庚字。
“真的?”
陳玉樓退了一步,“讓這位兄弟,帶上信物,獨自一人去尋了塵長老,我們就留在此處不動,等法師看過信物,自然知道真假。”
陳玉樓還是讓人在江湖上反覆打聽,這纔得到了一絲線索。
而且這行人裝扮也極爲古怪。
身形矯捷,猶如猿猴。
年紀稍大的那位,聽到無苦寺三個字,目光不由在一行人身上掃過。
只能耐着性子等他說完,這才拱了拱手。
“師弟……”
直到過虎背嶺時遇到一座早已經荒廢的古廟,心有所感,於是毅然在寺中剃度出家。
縱然速度上稍稍慢人一步,但也足以擋得住生死一擊,爲他拖延時機衝陣反殺。
聞言,陳玉樓心頭微微一動。
隨着扣扣的敲門聲落下。
陳玉樓則是順勢跟擺渡的老頭打聽起了路程。
老人家一輩子沒出過九江,哪裡聽得懂湘音,陳玉樓只能嘗試着放緩語速。
很難讓人不注意到他們。
採藥人父子兩人不禁相視一眼。
只是借朱丹,在氣海中種下了一枚靈種,以便能夠源源不斷的吞吐天地靈氣。
見識過瓶山之粗獷,遮龍山之險峻。
廬山則完美融合了二者,又兼雲遮霧繞,一眼望去,就是一副生動的水墨山水畫卷。
關於無苦寺所在。
年輕人先是看了眼父親,見後者點頭,他才小心接過,鄭重其事的收在口袋裡。
再加上他從周蛟手中得來的打鬼鞭。
經常能夠見到西洋風格的高樓建築。
看着身下那條綿延無盡,少說數十丈深的裂谷。
身形自然無人能及。
陳玉樓第一個察覺到動靜。
畢竟是在入摸金門前,就名動江湖的飛天狻猊。
“你們認識了塵長老……”
回過神來的了塵,取過那枚金算珠,手指輕輕摩挲着其中陰刻的字跡,心中已然有了十二分的肯定,忍不住問道。
年輕人當即閉上嘴巴,再不肯多說一句。
而是以一人之力平定了廬山匪患。
老藥農頓時動容,忍不住驚呼出聲。
“道兄,楊方兄弟,了塵長老都已經親自下山來迎,我們也該上前拜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