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56、從洗腳說起
156、從洗腳說起
黎芳草病了有三天了,其實準確地來講,從大家傳言康熙要把她指給某位皇子開始,她就渾身都不舒坦了。
固然,在父親黎維禟帶她來北京的時候,她就已經猜到了他的用意,也知道自己這次來北京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但她來的第一天就看中了博哲,本以爲可以兩全其美,抱着很樂觀的心態去接近博哲。
然而,先是發現凌波這塊難啃的骨頭,又見識到博哲的冷淡和堅定,再被郭佳氏耍了一把,接二連三的冷水潑過來,再怎麼熱情有動力的人,也要氣餒了。
這個時候,告訴她,康熙不僅不會幫助她成就好事,還反而準備把她指給另一個男人,黎芳草畢竟只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這麼多的打擊,真的讓她感到苦惱和無奈了。
她不甘心,不願屈服,跟父親從撒嬌哭鬧到嚴詞厲語,最後弄到絕食抗議的程度,黎維禟仍然沒有鬆口。他只是安排很多丫頭伺候,又請了太醫來治療她,再派了侍衛嚴加把守,不許她再有機會往外跑。
黎芳草覺得自己真的成了坐牢的金絲雀了。
想來想去,她在這裡認識的人,只有博哲、凌波和烏珠。烏珠一直跟她不對盤,聽說她最近快要嫁人了,心情一定十分歡喜,若是見了,只會更加襯托她的狼狽慘淡;而博哲,父親是絕對不會讓她跟他見面的;最後,竟然就只剩下一個凌波了。
所以,她才偷偷地拜託人給博哲遞了口信,讓他叫凌波進宮來看看她。
得了博哲的授意,凌波果然很快就安排了進宮事宜。
黎芳草住所外面,還真有許多侍衛把守,凌波帶着繡書進去的時候,人人都向她們行注目禮,雖然並沒有無禮,但依然讓她們渾身不自在。
進了屋,一個人也沒有,桌上的茶水也是冷冰冰沒有一絲熱氣。
主僕兩個四下一掃,才發現那邊窗臺下,有個人背朝門側身半躺在美人榻上。
“芳草公主?”
凌波試探着叫了一聲。
那人慢慢地回過頭來,一張無精打采的臉。
凌波和繡書都是見過她的,此時見了她的模樣,竟忍不住面面相覷。
兩人走了過去。
“你們來啦,我把宮女們都罵出去了,沒有人伺候,你們隨便坐吧,要是想吃茶吃點心,就自己叫人。”
黎芳草兩隻眼睛有點無神,嘴脣乾巴巴的。
繡書搬了一個繡墩過來給凌波坐着,小聲道:“奴婢叫人去送熱茶水果進來。”
她輕巧地退了出去。
凌波端詳了一下黎芳草的臉,果然蠟黃乾燥無光澤,眼睛下面好大的黑眼圈,嘴脣不僅幹還發白,整個頭都透着憔悴,根本不像她平時活力四射的樣子。
“幾天沒見,你怎麼就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了,博哲說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黎芳草摸了一下垂在胸前的辮子,頭髮似乎也有點乾燥,她苦笑道:“心情不好,什麼也吃不下。你能來看我,我真高興,沒想到我在這裡,竟然只有你一個朋友。”
凌波微微嘆息。
“你要是真不願意嫁人,爲什麼不跟你父親說呢?”
黎芳草漠然道:“他只叫我爲安南國着想,卻從來沒有爲我着想。”
凌波沉默了,身爲公主,她的婚姻註定不是個人行爲。
“那你是任由事態發展,還是有想什麼辦法?我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是在跟安南王絕食抗議嗎?”
凌波很是擔心。
黎芳草卻搖頭,垂着眼皮道:“其實我早就知道,嫁人不是我一個人說了就算的,從父親帶我來北京的時候,我就知道。”
“那你爲什麼還……”
“可是”她擡起頭,打斷了凌波的話,雙眼發亮,“可是我總想,也許事情會有轉機的,也許大清的皇帝並不一定會答應我父親。”
凌波心頭一跳,突然覺得黎芳草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單純莽撞。
“特別是我來到北京的第一天就看見了博哲,他像個驕傲的英雄,我想,既然他也是你們的宗室子弟,那麼也算符合我父親心目中的女婿條件了,而且我又那麼喜歡他,父親從小就寵我,一定會依了我的心願。”
“可惜……”她聲音又弱了下去,“可惜,博哲不是皇子。如果他是皇子就好了。”
凌波一時無言,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合適。
勸她認清現實,屈服於政治聯姻?還是勸她爲了真愛和自由,跟強迫惡勢力對抗到底?
前一種太殘忍,後一種太腦殘。
幸好這時候,繡書端着熱茶和點心進來了。
“奴婢拿了一點可口的小點心,少福晉和公主都吃一點吧。”
凌波衝她微微點頭,也勸黎芳草道:“不管怎麼樣,你都不應該糟踐自己的身體呀,是認命也好是反抗也好,都要讓自己有力氣,才能去應對。”
她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道:“來,先喝點水,你看你嘴脣都幹得起皮了。”
黎芳草盤腿坐起來,將茶杯拿在手裡。
凌波看了她的坐姿和神態,覺得她也未必就像自己想象中那樣痛苦到極點了。這個小女孩,只是剛剛經歷了失敗的愛情,又要被強迫嫁給她不喜歡的人,所以產生了強烈的牴觸心理。
“其實,我跟博哲的婚姻,一開始也是非常糟糕的。”
她忽然說了一句,黎芳草有點不解地看着她。
“你肯定不知道,博哲其實原本不是我的丈夫,而是另一個女人的,那個人你也認識,就是烏珠。”
恩?
黎芳草果然有了聽下去的興趣。
“怎麼?博哲也是你從烏珠手裡搶來的?”
凌波輕咳一聲,什麼叫“也”。
“本來,博哲是皇上指給烏珠的額駙。當時我還是家裡不起眼的庶女,因爲一些家庭內部的矛盾,被送進宮做了宮女,又陰錯陽差成了烏珠公主的試婚格格……”
“什麼是試婚格格?”黎芳草忽然打斷她的話。
凌波有點尷尬。
繡書也蠻無語的,趴到黎芳草耳邊解釋了一番。
黎芳草詫異道:“你們居然有這樣的規矩,真是太奇怪了,怎麼會讓宮女嗚嗚嗚……”
繡書捂住了她的嘴巴,輕聲道:“公主,這不是我們主子說話的重點。”
凌波也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好吧好吧,我不問了,你繼續說,你怎麼把博哲搶到手的?”
她已經認定博哲是凌波從烏珠手裡“搶”來的了,這種跟她一樣是“搶”的行爲,讓她產生了很大的認知感。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因爲對這個故事感興趣,她的注意力已經轉移了過來,心情莫名其妙已經比原來要放鬆了。
“當時,我被下藥迷昏送進了簡親王府,第一次見到博哲,他以爲我是普通的試婚格格,然而我雖然是個宮女,卻也有自尊有驕傲,既然是被人強迫的,當然不能接受這樣的羞辱。就像你所看到的,博哲是個英雄,他不會做強迫女人的事情。”
“哦,我就說,他肯定不會履行你們那種奇怪的規矩的,這不是害人嘛。”黎芳草對博哲的“懸崖勒馬”大爲讚賞。
“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然後他就只讓我做了一件事。”
“什麼事?”
“給他洗腳。”
“……”
“我們的故事,就是從這洗腳開始的。”
凌波似乎也被勾起了回憶,自己跟博哲鬧劇般的開始,一路雞飛狗跳的進展,到後來順理成章地成親,一點一點地回想,一句一句地陳述,戀愛過程中的那種甜蜜,似乎又一點一滴回到了她身上。
黎芳草聽得興致勃勃,原來烏珠竟爲了博哲,跟凌波進行了一場生死對決;原來三阿哥竟然也追求過凌波,卻被凌波斷然拒絕。
她來自安南,本來就野慣了,到了北京,卻感受到宮裡宮外無處不在的規矩,這種束縛,讓她有很大壓力,所以纔會一心地往外面跑,甚至爲了博哲追到松山去。
而這個時候,她已經忘記博哲曾經是她要追求的人,她聽到凌波和博哲做了那麼多打破規矩的事情,甚至還半夜幽會被長輩抓包,覺得真是神奇極了。
其實狀況發生的當時,凌波是非常羞愧窘迫的,但是現在回想起來,竟也佩服起自己,怎麼就敢在這樣的時代這樣的社會中,做出這麼大膽的事情。
她從洗腳開始,一直說到跟博哲完婚,說了整整一個時辰,等到全部說完了,真是口乾舌燥。
繡書忙倒上熱茶遞到她手上。
黎芳草感嘆道:“博哲真是了不起,居然爲了你,連皇子都敢打。”
凌波潤完了嗓子,笑道:“是啊,你看,其實我們這段婚姻,開始的時候也非常糟糕,並不是我們心甘情願的,兩個人都遭受了強迫,可是後來卻取得了很好的結果。人生的事情,往往難以預料,就像我們古話所說,福兮禍之所依,禍兮福之所伏。你現在可能對嫁給皇子感到非常地反感,可是皇子們都是很優秀的,或者你會喜歡上你未來的夫君呢。”
“是嗎?”黎芳草將信將疑。
凌波用手指一點道:“有一句話,你猜中了開頭,卻未必猜得中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