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福晉 104、重逢
在亂哄哄的一片嘈雜聲中,阿德的聲音有如一支利箭,一下就射中了郭佳氏。
她先是渾身一振,死死地盯住了阿德。
她的這種情緒轉變太大又太突然,從而引起了屋子裡所有人的注意,一時都忘記了手上正在做的事情,目光都投在她身上。
阿德眼睛上還蒙着黑布,看不見屋中情形的變化,只是繼續喊着:“額娘,我是德隆,我是德隆”
郭佳氏突然把胳膊一甩,把扶着她的凌波給甩了一個趔趄。
甩開了凌波之後,她就筆直地朝阿德走去,越走腳下越快,最後幾乎是跑到他面前。
阿克敦已經先一步來到阿德身邊,預防他暴起傷人。
郭佳氏在阿德面前站定。
此時阿德也已經意識到處境的變化,屋中所有聲音都忽然停住了,只剩下或輕或重的喘息聲,氣氛變得沉重而微妙。
臉上忽然一鬆,長時間處在黑暗中的眼睛,乍見光明,出現了短暫的不適,他一連眨了好幾下,纔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郭佳氏手裡拎着布條,死死地盯着他,失去血色的嘴脣微微顫抖着。
阿德仰着頭,母親的形象他朝思暮想了十一年,此時忽然見到,發現隨着歲月的流逝,母親遠比他想象中要蒼老,而且更加憔悴。
兒行千里母擔憂,他忽然就感受到郭佳氏在他走失之後所遭受的那種巨大的打擊,和接下的十一年時間所承受的煎熬。
思念是把雙刃劍,讓母子都飽受折磨。
“額娘……”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阿德顫聲叫了郭佳氏一聲娘。
這一聲,就彷彿一件鈍物在郭佳氏柔軟的心上捅了一下,觸動了她最隱秘最敏感的一處,眼睛忽然就發熱起來。
“你,你真是德隆……”
她顫抖着雙手扶住阿德的臉頰,這陌生又似乎跟記憶中想象的線條,讓她產生了巨大的期待,同時又包含着隱隱的害怕。
阿德忍住心中的巨濤澎湃,點點頭。
郭佳氏把手移到他肩膀上,猛地撕開他左肩的衣裳,在他背後肩胛骨之上,有一塊暗紅色的菱形印記。
那是德隆的胎記。
多少次午夜夢迴,在夢裡看見這個胎記;又是多少次從夢中哭醒,她想着自己走失的兒子,肝腸寸斷。
時隔十一年之後,這個胎記竟然再一次真真實實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你……你……”
郭佳氏激動地說不出話來,連自己已經滾下淚來都沒有察覺到,她就像是渾身的力氣都被抽掉了一般,軟軟地蹲了下去,雙手顫抖中在德隆臉上、肩膀上、胳膊上移動。
站在不遠處的博哲,內心也同樣受到了巨大的衝擊,當初如果不是德隆走失,讓整個簡親王府遭到重擊,他也不會一夜之間就轉變性格,立志做父母的好兒子。
就跟郭佳氏思念兒子一樣,這十一年來,他也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兄長。
此時,忽然親人重逢,卻恍如身在夢中。
他們母子,對德隆的感情,不是外人能夠想象的,凌波看到他們神情的變化,油然而生出同情和感慨,作爲剛剛成爲王府一份子的新媳婦,她的心情當然遠遠不及他們那麼激動。
也正是因爲這樣,她還能夠顧慮到其他人的反應。
王府的下人們自然也目瞪口呆,茫然者有之,驚訝者有之,喜悅者有之,不一而足。
除了他們,在場的僅有的兩個外人,劉氏已經完全傻掉了,但夏子語在驚訝之餘,眼神卻開始出現了變化。
凌波心中一凜,立刻招手讓阿克敦過來。
阿克敦在不驚動郭佳氏的前提下輕快地走到她面前。
“立刻把夏子語和劉氏帶出去,堵上她們的嘴,嚴加看管,不許她們跟任何人接觸。”
“是”
阿克敦知道德隆身份的曝光,會讓夏子語產生什麼樣的僥倖心態,然而此時郭佳氏和博哲都已經心神失控,幸而少福晉凌波還保持着冷靜。
他返身,立刻就指揮着下人把夏子語和劉氏堵上嘴拖了出去,同時把低等下人也都給帶了出去,屋內只留下四位主子,還有幾個有分量的丫頭僕婦。
“德隆,我的兒子”
將眼前這張臉端詳了數十遍的郭佳氏,終於一把抱住德隆,大哭起來。
博哲也衝過去跪在德隆面前。
“哥哥”
德隆眼中含淚,嘴脣抿得緊緊地,什麼話都說不出,只能衝他點頭。
博哲眼眶發紅,立刻麻利地將德隆身上的綁繩解開。
“我的兒啊我的兒啊你怎麼現在纔回來呀你知不知道額娘天天都在想你,天天都在盼啊十一年了,十一年了,你怎麼纔回來呀,你要疼死額娘了啊”
郭佳氏一面放聲大哭,一面就一拳一拳敲着德隆的背,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發泄自己這麼多年來的思念和悲痛。
博哲也是死死地忍着眼淚,握着德隆的一隻手。
屋內僅存的幾個下人中,有兩個是跟着郭佳氏的老人,對德隆走失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見到這樣的重逢,也忍不住擦起眼淚來。
就連繡書和瑞冬,都被這樣的情緒感動,紅了眼眶。
凌波在郭佳氏旁邊跪下,柔聲道:“額娘,大伯回來是好事啊,咱們該笑纔是,怎麼哭起來了。”
她一面說着,一面不知怎麼的,也心酸起來。
“說得對,說得對,我怎麼還哭呢,該笑纔對啊”
郭佳氏胡亂地擦拭臉上的淚水,一隻手卻緊緊抓着德隆不放。
“孩子,你也快起來,地上涼呢,別受了寒。”
她擦完眼淚,就雙手扶着德隆往起站,才拉了一下就發現德隆雙腿扭曲耷拉在地上,根本沒辦法站起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你的腿怎麼了啊,孩子,你的腿怎麼了”
郭佳氏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像是不相信這兩條以奇異的角度扭曲着的東西,會是她兒子的腿。
德隆忍着心頭的悲痛,以儘量輕鬆的口吻說道:“娘,兒子能活着回來,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不過是兩條腿,算得了什麼呢”
“算得了什麼?這是你的腿啊”剛止住的眼淚刷一下就流了下來,郭佳氏扯開了喉嚨大哭,跪下去顫抖着手撫着他殘疾的雙腿。
“我苦命的孩子,是誰把你害成這樣”
此刻她的心裡,就像刀割一樣的疼,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孩子,居然成了雙腿扭曲的殘廢,這叫她情何以堪。
博哲道:“額娘,不要哭,腿殘了,咱們就請大夫來治,天底下名醫多着呢,宮裡還有太醫,一定能夠把大哥治好的”
他兩隻手插到德隆胳肢窩下,道:“大哥,我扶你起來。”
他雙手用力往上一擡,阿克敦立刻跑過去托住德隆的後背,兩個人齊心合力抱起了德隆,將他抱到羅漢牀上坐下。
郭佳氏哭得渾身發軟,全靠凌波半扶半抱這才站了起來。
在繡書和瑞冬兩個丫頭的幫助下,凌波也將她扶到了羅漢牀邊,就坐在德隆身旁。
郭佳氏握住了德隆的手,大叫道:“去,去把全京城的大夫都給我請來,什麼回春堂,千金堂,統統請來。還有,派人去宮裡,把太醫院所有太醫都給我請到家裡來我要他們立刻給我兒子治腿”
失而復得的兒子此刻已經佔據了她全部的心神,她恨不得立刻就治好他的腿,還她一個健健康康的兒子。
因爲德隆那耷拉在羅漢牀邊上的殘疾的雙腿,就像兩把刀,無時無刻不在割她的心,她覺得這是她作爲一個母親最大的失職,是不可饒恕的罪行。
她喊完一連串京中名醫和太醫院太醫的名字,對着博哲大聲道:“你還愣着幹什麼,快去”
“是”
博哲轉身就要去辦,德隆卻伸手一把拉住了他。
“額娘,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這兩條腿已經廢了十一年了,就算能治,也不急在這一刻。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先保重額孃的身體。”
凌波忙道:“是啊額娘,大伯說的對,大喜大悲大怒最是傷身,你可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郭佳氏此時哪裡顧得上自己,他們雖然都在關心她的身體,她卻一點也聽不進去。
“我吃得好穿得好,能有什麼事兒。你們想想德隆,他在外面流離了八年,八年啊。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我這個做孃的,沒臉啊,心痛啊……”
她實在痛恨自己到了極點,一拳一拳捶着自己的胸口。
凌波忙將她的拳頭握住。
博哲道:“行了,都別說了,聽我的。”
他轉身就對阿克敦道:“先把回春堂和千金堂的大夫請來,給大哥治腿。”
“是。”阿克敦應了一聲,正要走。
“等等,再派個人把徐大夫接來,額孃的身子一直是他料理的,他最清楚。”
“是。”
“等等,再派個人去宮裡,通知阿瑪,請他趕快回府。”
“是……”阿克敦應了一聲,卻沒走。
“還愣着幹什麼,快去呀”
阿克敦這才確定他沒有別的吩咐了,立刻轉身去辦事。
郭佳氏就這麼拉着德隆的手,母子兩個淚眼對淚眼。
“孩子,快跟額娘說,你這十一年都是怎麼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