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並非如富察同心猜測的水深火熱,而是傳出兩道溫和的聲響。
“聽雅琴說,這幾日四爺一直陪着心兒守在微臣的身邊,實在是讓四爺費心了。”
“李大人是同心的阿瑪,於情於理我都應該陪她守着您,大人不必感到介懷。”
“前一陣子微臣對四爺冷漠至極,甚至……還讓逼心兒離開您。微臣如此對您,卻沒想到四爺會……”
“大人和年妃的往事,我也知曉了一些,您是爲了年妃才這樣對我的吧?爲了年妃的孩子福宜,纔不願把三哥的罪證交於我吧?”
“是,當初夏邑來要挾微臣,甚至心兒親自來求微臣,微臣也沒有交出那些罪證。微臣並非怕四爺成爲第二個三阿哥,而是……而是怕四爺比三阿哥更難對付。”
“所以夏邑來要挾您,您便將計就計,想讓同心也以爲這一切的陰謀都是我策劃的。”
“是,心兒冰雪聰明,即便她的手裡沒有那些罪證,你們不是也照樣扳倒了三阿哥嗎?微臣怕她幫您,所以就趁機挑撥你們的關係,可是這一切也不過是徒勞。”
“大人對年妃情深義重,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可以欺騙。”
隨着弘曆話音的落下,屋內的氣氛忽然不似方纔那般祥和,而貼在門縫的富察同心早已紅了眼眶,原來阿瑪爲了年妃竟可以這般對她。
屋內的聲音依然在響起,富察同心努力平復着內心的波瀾,繼續附耳在門縫。
“我……我……爲了她的孩子,爲了她的平安,我捨棄了太多,我對不住心兒,對不住她。四爺,您可不可以不要……”
“大人請放心,我是不會告訴同心的,但不是爲了您,而是我怕同心難過。”
“多謝四爺,心兒能得到您的真心疼愛,微臣也替心兒感到高興。如今福宜和素素都走了,微臣活着的唯一念頭,也是那些孩子了。四爺,若是在奪嫡的路上,您有用得着微臣的地方,微臣願意效犬馬之勞。”
“若是在數月前,我聽到大人這番話,必定欣喜若狂。可是如今權位於我而言,什麼都不是了,我已經和同心商量好了,待一切塵埃落定,額娘可以平安度日,我們便離開京城。”
“這……?”
“因爲在我心裡,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比同心珍貴,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
……
因爲在我心裡,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比同心珍貴,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
所有的委曲,所有的難過,所有的失意,頃刻間全都在富察同心的心裡化作了虛無。
原來弘曆一直都想着要和她遠走高飛,原來弘曆爲了她真的可以捨棄皇位,原來弘曆是真的愛她。
“格格您怎麼了?您聽到了什麼?”雅琴站在不遠處瞧着富察同心忽然間淚如雨下,急忙心疼地問道。
富察同心慌忙地擦拭着眼角的淚珠,快步走到雅琴跟前,做了一個啞聲的動作,哽咽道,“雅琴,可不可以不要告訴阿瑪我偷聽了他和四爺的話,我……”
瞧着富察同心欲言又止,雅琴急忙體貼道,“格格若是不願說,就別說了,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
“雅琴……你真好。”富察同心小聲抽泣道。
雅琴微微笑了笑,擡起手中的絹布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溫聲道,“格格,您也累了兩天兩夜了,現在四爺在房裡陪着老爺,您就得空回屋歇會兒吧。”
“嗯。”富察同心點了點頭,若是再待在這裡,一定會被他們瞧出異樣的。既然弘曆不想她難過,那她就裝作不知道這一切好了,反正這一切都不是阿瑪一個人的錯,她也從未想過要怪他,要怪便只能怪造化弄人。
託着疲憊的身子回了房間,本想躺着牀上等弘曆回屋後再跟他道歉。熟料,睏意來襲,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已過了晌午。
她緩緩掃了周遭一眼,卻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身影。
弘曆該不是一氣之下就回宮了吧?
她忽地起身,趕緊穿好衣裳,剛一下牀,房門忽然被人推開了,只見雅琴提着一個食盒緩緩朝她走來。
“格格,您醒了?”雅琴將食盒放在桌上,溫聲問道。
“四爺呢?”富察同心不答反而急聲地問道。
雅琴正從食盒裡取出飯菜,一聽了她的話,放下手裡的飯菜,忍不住掩脣笑道,“格格不是今兒早才見過四爺嗎?怎麼這一會子不見,就那麼心急起來,女兒家還是要矜持一些的好。”
雅琴看着他們姐弟長大,姐弟二人一直把雅琴當作長輩一般敬重。富察同心聽了她的話也不惱,反而繼續追問道,“四爺他不是回宮了吧?”
“回宮?四爺沒說要回宮呀?方纔見您還在歇息,四爺便讓奴婢把飯菜給格格放在竈上溫着,等您醒了再給您送過來。格格,快過來用膳吧。”雅琴說着已把所有的飯菜擺在桌上。
富察同心微微鬆了一口氣,脣角滿是抑不住的笑意,幾步走近桌邊坐下,喝了一口湯後,柔聲問道,“那四爺現在在做什麼?”
“四爺和小少爺用過膳,便陪小少爺去院壩裡放風箏了。本來小少爺說您上次沒有陪他放風箏,打算要來叫您的,可是四爺擔心您的身子,便親自陪他去了。哦,夏荷和陸公公也去了。”雅琴接過她手裡的碗,又添了一些雞湯。
只見富察同心一聽,嘴角的笑意更甚,快速吃光碗裡的米飯,待雅琴收拾了碗筷,便和她一塊兒出了屋子。
富察府的西廂房外,有一塊很空曠的院落,富察同心還在不遠處,便聽到院落裡傳來源源不斷的歡聲笑語。
待她再跨過一道門便可以見到他們,此時,裡面的笑聲卻突然戛然而止了。
富察同心記得今日是第二次偷聽了,可是每一次聽,她的心都會被弘曆融化,這一次也同樣不例外。
“同宇,你已經長大了,不可以一直都想着要粘着姐姐,也不可以整日都想着玩樂嬉戲,你要學會讓自己強大起來,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更不可以隨時的哭鼻子。”
“可是我就是好捨不得離開姐姐,想要一直和姐姐在一起。”
“你姐姐不會陪你一輩子,所以同宇要學會保護自己。”
“爲什麼姐姐不可以陪我一輩子?”
“因爲你姐姐要陪我一輩子呀!”
“四爺你壞,你竟然要和我搶姐姐。”
“以後等你娶妻生子,自然就不會惦記着姐姐了。”
“纔不會呢!”
“好了,從今日開始,同宇要好好唸書,好好學功夫,將來長大了保護你姐姐怎麼樣?”
“好!”
……
院落裡不斷傳來他們的話語,富察同心微微揚起脣角,瞧着他們這麼開心,她突然又不想去打擾,本欲向前的腳步,忽然又朝李榮保的屋子邁去。
伺候李榮保喝了藥,又陪着他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一晃又是一下午過去了,直到傍晚時分,待李榮保歇息後,富察同心才悄悄離去。
回到房間外,門竟然是虛掩着的,她猜想弘曆一定在屋裡,本是輕盈的步伐忽然間又變得遲鈍起來。
一想到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的情景,富察同心又變得有些膽怯,她害怕見到他,明明他是那麼的愛自己,可是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當初那個荒唐的約定來氣他。
在門外猶豫了許久,富察同心才鼓足勇氣,邁入了房門。
她垂着腦袋,不敢隨意向屋內瞧去,直到發現屋內靜悄悄一片,她才擡眼朝屋內望去,只見弘曆站在窗前背對着她負手而立,即使聽到了她的腳步聲也沒有要搭理她的念頭。
雖然弘曆這次做得太過分,但是這一切也是因她而起,她不應該忽視弘曆,不應該對他說那麼重的話,也不應該……
哎,可是這些要她怎麼對弘曆說出口呀,一直都是弘曆寵着她,慣着她,忽然間要自己去哄他,她總感覺放不下顏面。
可是弘曆爲了她連皇位都不爭了,她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富察同心一想及此,徑直走到弘曆的身後,咬了咬牙,伸手摟上了他精壯的腰身,小聲討好道,“弘曆,別生氣了好嗎?”
從她一進屋子,弘曆便察覺到了,他之所以背對着她,是沒想好該怎麼哄她,誰知他還在想着法子,兩隻纖細的小手已摟上他的腰際,他的身子也忍不住輕輕一顫。
可一聽到富察同心柔柔的聲音,還帶着幾分討好的意味,弘曆此刻卻有了另外的想法。
“哼。”弘曆突然冷哼一聲,依然沒有要搭理她的念頭。
富察同心面色一僵,想着大不了豁出去了,直接走到他的前面,再次摟住他的腰身,聲音比方纔更加輕柔,“別生氣了。”
“魏筠謹爲何要那麼親暱的喚你心兒,我還沒有這般叫過你。”弘曆突然沒好氣地開口道。
“那你以後也喚我心兒可好。”富察同心見他肯說話,連忙順從道。
弘曆見她百依百順,架子變得也大起來,一個勁兒地抱怨道,“富察同心你捫心自問,你何曾對我那般溫柔備至?何曾對我那般噓寒問暖?你……”
富察同心忽的踮起腳尖堵住弘曆的脣瓣,喋喋不休的聲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