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
剛到中午,官吏們三三兩兩地結伴成羣,準備在附近的館子解決午飯。
羅力民埋頭寫着一份文書,直到通讀幾遍,確定無誤之後,臉上才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這份有關廷尉府人事制度改革的文書,可是花了他整整三個晚上,如果能獲得陛下青睞的話,留下一個簡在帝心的印象,那自己以後在這廷尉府的話語權,定然會再上一個階梯。
自從陛下那邊流露出改革廷尉府制度的意思之後,羅力民對於這件事情便尤其上心。
雖然他對於那所謂的“科舉”制存有疑慮,但也知道,眼瞎廷尉府已經到了變革的邊緣。
可笑那叔孫通,眼睛只盯着手裡的權力,以爲陛下這是在幫着太子打擂臺,便完全一副抵制的態度。
這樣目光短淺的人,自然是沒有資格帶領廷尉府走向下一個輝煌的。
“大人,用飯了!”
羅力民剛放下筆,一個年輕小吏便提着一個食盒走了進來。
到了他這個身份,自然是用不着再去外面和那些人擠在一起。
“今天吃的是什麼呀?”羅力民笑了笑,顯得心情極好。
這個年輕人是他最近剛提拔上來的,眼力見,腦子都不錯,是一個好苗子,也是他重點培養的對象。
“這個叫做羊肉泡饃,是咸陽城一家新開的館子,下官排了許久的隊,纔買到的,大人您快嚐嚐,看看味道如何?”
小吏殷勤地將食盒打開,一時間,一股濃郁的肉香在房間裡溢散出來。
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這碗吃食,羅力民眼神猛地一亮,原本並不是很飢餓的他,居然也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你小子倒是有心了,今年年末測評,上面要老夫報幾個人上去,補上費氏兄弟那邊的缺口,以後到了新崗位上,你要用心纔是……”
羅力民接過食盒,放在鼻子前聞了一聞,露出一副極爲享受的模樣。
而眼前的小吏整個人卻是已經激動了起來。
在官場上混了這麼久,自然知道羅力民話中的含義。
那是準備讓他去接任費氏兄弟留下的空缺啊!
別看他走在外面,人人都尊稱一聲大人,實際上,他心裡清楚,自己頂多算是吏,還不算是官。
別看官吏只有一字之差,在這裡卻是天壤之別!
可現在不同了,費氏兄弟那幫人被朝廷清理出去之後,剩下的一個個位置,可都是正兒八經的官位啊!
隨便拿出一個,手上可都是握着實權般的存在,也只有混到了這樣的位置,纔算是真正進入了朝廷的體系。
想到這裡,他看向羅力民的神色,愈發恭敬了。
“多謝大人提攜,下官必定用心做事,不負大人期望!”
羅力民點了點頭,將一顆糖蒜放在嘴裡,慢慢品嚐着。
“那邊怎麼樣了,進來可有什麼消息?”
小吏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對方這是在打聽楚陽那邊的消息,連忙答道:
“起初的幾天,倒是有些案子壓了過來,楚大人那邊人手本不夠,差點激起民憤,可是後來……”
小吏頓了頓,小心斟酌着用詞。
“後來沒過幾天,楚大人那邊來了一個愣頭愣腦的年輕人,幾乎一上午的功夫,就將幾個疑難案件全都給破了,廷尉府上下都是嘖嘖稱奇。”
“下官聽說,那年輕人是楚大人的學生,祖上原本是做仵作的,在查驗屍體方面,很是有一手。”
小吏把話說完,就發現羅力民已經停下了筷子,表情顯得有些不悅。
這楚陽倒是走了狗屎運,居然收了這麼一個徒弟。
仵作這個行當,世人或許瞧不上眼,可在廷尉府這邊,卻是個稀罕物。
那費忠輝憑什麼能執掌刑偵十幾年,不就是因爲早年間得過某位仵作的指點,對於驗屍尋跡方面頗有手段。
原本以爲費忠輝離開,楚陽定然要手忙腳亂的,卻不曾想竟會安然無事。
“那賬房和文書那邊呢?莫非他楚陽也是親自出馬?”羅力民甕聲甕氣地說道。
“這……”
小吏猶豫了下,開口道:
“賬房那邊,來了一個叫做張蒼的年輕人,僅僅一個上午,就將近幾個月的賬目整理得清清楚楚,惹得幾位賬房先生當場就下跪拜師,老淚縱橫,不過最神奇的還是文書那邊,那個叫做陳平的傢伙,竟然有過目不忘之能,隨便露了幾手,便讓那些老文書全都服氣了。”
“嘶!”
聽到這話,羅力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雖然他心中不忿,可當聽到這兩人的所作所爲時,也是驚在了那裡。
這是哪裡鑽出來的妖孽啊,也太嚇人了吧!
“張蒼?陳平?這兩個名字怎麼聽得有些耳熟?”羅力民皺起了眉頭。
“回稟大人,這兩個人就是之前與王翦將軍之孫,打官司的那兩人。”
“哦!是了,不過那兩人不是被關在地牢麼?難不成他楚陽真敢徇私枉法,將這兩人放了出來?”羅力民一臉期待地說道。
聞言,小吏搖了搖頭。
“這兩人不是楚大人下令放的,而是那王公子主動選擇撤訴的,至於其中發生了什麼,便不得而知了。”
“什麼!竟有此事!”
聽到這話,羅力民再也不淡定了。
原本他以爲楚陽雖然趕走了費氏兄弟,但也落了個四面楚歌的境地。
對外,對方兩個學生身陷囹圄,救與不救都會授人口實。
對內,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趕走了費,白,魯三人,那這令正之職也就成了光桿司令,徒增讓人恥笑。
誰能想到,這才幾天的功夫,這楚陽竟然能扭轉乾坤,將這個局勢翻轉了過來。
羅力民在廷尉府已經待了近二十年了,爲人雖然低調,但心氣極高。
除過當年的李斯之外,他還真沒把誰放在眼裡。
費氏兄弟囂張跋扈,他卻知道,這只不過是取禍之道,傾覆是早晚的事情。
叔孫通本事倒是有一些,可惜爲人瞻前顧後,總以得失看待問題,說白了,就是一個騎牆派,不足爲慮。
可眼下對於這個新冒出來的年輕人,羅力民第一次覺得有些壓力山大。
此人雖然剛入官場,卻有太子庇佑,手段層出不窮,從處理費氏兄弟以及王離的事件來看,亦可稱得上有勇有謀。
而最讓他絕望的是,這人還不到二十歲啊!
在官場上,年輕便意味着優勢,便意味着無限可能。
他如今已經五十有三,如果再這樣沒有作爲的話,這輩子或許也難以達到廷尉的位置了。
羅力民暗暗嘆了口氣,看向旁邊還冒着熱氣的泡饃,頓時沒了胃口。
就在這時,之前出去吃午飯的官吏們也陸陸續續回來了。
每個人臉上都興高采烈的,聊得火熱。
“這何記泡饃確實不錯,明日咱們再去一次吧?”
一個體型魁梧的官員滿面紅光,嘴裡叼着根牙籤,臉上全是意猶未盡之色。
“喲,這可不像你黃扒皮說的話吧,怎地,莫非你小子最近發財了,居然變得大方起來了!”
“是呀,那泡饃雖然美味,可一碗也將近十錢呢,要我說,一個月吃上一兩次也就是了,哪裡敢奢求天天去呢!”
看着同僚們一副驚訝的面孔,黃姓官員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
“你們還不知道吧,這何記飯館背後的主人,就是咱們令正大人!方纔結算時,那掌櫃親口告訴黃某,說是令正大人已經打過招呼了,以後咱們廷尉府同僚過去吃飯,一律七折,而且要是碰到了生辰,當日壽星翁還免費呢!”
“什麼!那何記飯館居然是楚大人開的!難怪裡面的東西個個都好吃呢!這位可是咱們大秦的廚神呢!”
“黃扒皮,你也太不厚道了,早知道是這樣,剛纔我就多叫一碗了,那泡饃的滋味,真是太合我老秦人口味了!”
“沒錯,既然是咱們楚大人開的,那以後我等自當多多過去照顧生意纔是,大家同僚一場,本就應該多多走動!”
當得知楚陽是泡饃館背後的主人之後,房間裡的氣氛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人們熱情地討論着之前的飯菜,還有的叫囂着下差之前,再去一趟,好讓家裡人也能嚐嚐這美味佳餚。
突然,有人朝羅力民這邊看了過來,語氣中帶着一分驚喜。
“原來羅主簿也吃的泡饃啊,早知道我也帶回來了!您不知道,那邊生意太火爆了,簡直都沒有落腳的地方……”
“啊……那個……是……”
羅力民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袖子中的拳頭卻是緊緊攥在一起。
楚陽!
又是楚陽!
這傢伙怎麼老是陰魂不散呢!
看着剩下的那半碗泡饃,羅力民只覺得臉上發燙。
恥辱,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啊!
自己居然間接地給那個楚陽捧場了!
這簡直是天大的諷刺!
而之前那個送泡饃來的小吏,更是坐蠟了。
誰能想到,這泡饃館居然是那楚陽開的!
送泡饃給羅力民,這不是在狠狠打對方的臉麼!
“那個……羅主簿,下官確實不知這泡饃……”
小吏滿臉苦笑,還想解釋些什麼,卻看到了一雙冰冷的眼睛。
下一刻,伴隨着一聲咆哮,就看到一個食盒朝自己臉上砸了過來。
“滾啊!”
小吏捂着臉,吃痛地倒在一旁,食盒中的食物更是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一時間,四下俱靜,人們望着這邊,一個個臉上都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