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但有女兒處,皆唱長相思
趙檉與白時中商討了一番接待事宜,大抵是那些繁文縟節,最後趙檉實在頭疼,便與白時中約定除了首次坐鎮之外,其他涉及禮儀的商談再不出面,但私下的接待可由他出頭。
隨後趙檉坐馬車離宮回府,在車上暗自琢磨大理使團之事,來的大理皇子確是段易長,但這段易長卻非正宮所出。
段和譽正宮皇后高氏,出身大理權臣高家,膝下並無子女。
而段易長則是德妃王氏所生,王氏還生有一女,不過這個王氏並非出身大理官宦門第,來歷少有人知。
大理國自上明帝段壽輝時起,大權便已旁落高家,直至如今哪怕段和譽勤於政事,勵精圖治,亦難完全挽回,不過此次得到大宋的冊封,倒是能在朝上扳回些劣勢……
轉眼已是二月末,這一日禮部送來消息,說大理使團已進入京畿,估計明日一早就會入城。
趙檉對大理的事情不太感興趣,不過總是要在首日見上一見,走個流水的過程。
第二天,聲勢浩大的迎接儀式開始,雖然是上朝對下國的禮儀,但也弄得熱鬧非常,東京城人盡皆知。
趙檉觀文武百官似乎都對這事兒不太上心,只有道君皇帝自家得意。
其實這也難怪,大理國弱,又隔山跨水,大宋建國後陽山江一線從沒發生過戰事,這就給了大宋潛意識裡對方怕我天朝上邦的想法,而且大理此刻的外部收入幾乎全依靠大宋,大宋可以說還拿捏着大理的小半經濟命脈。
大理盛產天麻、三七、當歸、石斛等藥材,這些都要賣來中原,還有大理養馬,雖然大理馬做戰馬有些太勉強,但拉車載貨倒是十分耐力,這也都是要大批賣過來的。
大理離不開大宋,所以在百官眼裡,這個請封納貢其實可有可無。
而後來果然好景不長,道君皇帝賜封大理國之後研討出的一系列通商事項,都被羣臣抵制,如在陽山江南岸設商城,開榷場自由通商,就被說成邊隙寢開,虜情攜貳,非中國之福。
而從中牽線搭橋,左右斡旋的廣州觀察使黃磷也被彈劾貪貢枉上,輕啓邊釁,最後這個黃磷被治罪,大宋和大理的關係就降回了原點。
大理的使團足足幾百人之多,浩浩蕩蕩進城,大理皇子段易長任團長,大理朝臣李紫琮、李伯祥任副團長,道君皇帝在紫宸殿接見了他們。
大殿之上,羣臣站立,夠級別的京官幾乎全部到來,便是僅次於大朝會一般熱鬧,各種繁複儀式之後,大理使團獻上貢禮名單,其中有大批的良馬、麝香、牛黃、細氈、碧玉、甲衣、弓箭等等,更有大理的樂人女子。
道君皇帝對這些大理樂人女子猶感興趣,當即便召喚上殿,試奏後大喜,立刻納入了後宮,以供觀宴,賞賜不貲。
興致高昂的道君皇帝隨即下令冊封段和譽爲紫金光祿大夫、檢校司空、雲南節度使、上柱國、大理國王,命翰林擬旨錄黃錄白,然後書寫詔書。
隨後又是一些兩國交往事宜,但這些事在朝上也只能說個大概,具體敲定還得和禮部細談。
朝會臨近午時方散,下午又在禮部會鴻殿開始首次會談,趙檉和白時中主持。
趙檉自然是坐在主位,但除了開始時的客套言語,會談期間他幾乎一言不發,只是在暗中觀察段易長。
這段易長的年歲並不大,也就十五六的模樣,生得倒是脣紅齒白,面如傅粉,俊美異常,言談舉止,禮儀不少,一副處處得當的模樣。
只是……趙檉發現這段易長怎麼時不時地在偷瞅自己?
換作別人可能無法發覺,因爲這段易長的眼神十分隱蔽,便是那種有武藝在身,動作敏捷飛快,普通人極難發現的那種。
那隱蔽一瞥的目光中,趙檉察覺到了些許驕傲,甚至還有些隱隱的敵意。
這……趙檉納悶,自家之前絕對沒見過這段易長,別說段易長,就是大理國的人他也肯定從沒見過,那他這目光是甚麼意思?
趙檉不動聲色,慢慢喝茶,兩三個時辰的商討交談,這段易長偷看他不下十次,這可就有些問題了。
晚上,道君皇帝大擺筵席,規格很高,絲竹歌舞,羣臣參加,直到午夜方纔罷休。
ωwш◆ ttka n◆ Сo
筵席散去,趙檉心頭舒了口氣,這基本上算大事完畢了,至於私下裡的接待,不過是要個對應名頭,雖然大理是小國,但畢竟以皇帝稱,他們派皇族來,大宋這邊就要出個對應甚至位置更高些的皇室中人,以示天朝大國的恩典和重視。
趙檉本來想着也要宴請段易長一次,畢竟這是禮節,可段易長竟對他有敵意,這就只能先呵呵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後,趙檉坐在亭子裡逗鳥,鳥是馬軍司都指揮使孫高升送來的,上次龍衛軍丟馬事件,孫高升拿出了幾大箱子金銀珠寶給趙檉送來,這纔算沒受懲罰且還保住了位置。
鳥是隻清水百靈,看模樣是從小訓的,不怕人不懼光,歡快活潑,叫起來悠揚動聽。
趙檉逗了會兒鳥,雷三小跑過來,報道:“王爺,大理國皇子段易長求見。”
“哦?”趙檉笑了笑,看來這大理的皇子果然對照自家有些事情,不然怎麼能這麼着急登門?
他點頭道:“請他過來。”說完,託着鳥籠向前堂走去。
到了前堂,剛坐下,雷三便引着段易長走進。
段易長只帶了幾名隨從,隨從擡着不少禮物,那兩個使團副團長並沒有跟過來,他吩咐隨從將禮物擡進堂後,見禮寒暄,趙檉命人上茶。
這位大理皇子卻是生得極好,灑脫俊秀,他感受到了趙檉的目光,靦腆一笑,道:“易長在國中便久聞王爺大名,心內仰慕萬分,今日唐突拜見,還望王爺莫怪。”
“哦?”趙檉也笑道:“段皇子客氣了,不過都是些虛名罷了,當不得真。”
“王爺乃大宋第一風流才子,我大理久慕中原文化,豈能不知?”段易長端起茶碗,輕輕沾了沾脣:“王爺的詩詞在大理盛行,上到朝堂,下去市井,只要識字者,無人不知王爺的大名。”
恩?趙檉聞言眯了眯眼,這語氣怎麼有些酸,他道:“本王也就只會雕琢些詩詞小道而已,不談好壞,大抵同行襯托罷了。”
“王爺果然是直言直語。”段易長笑了起來,心中暗想,這位齊王張狂,就和自家猜測得一樣,甚麼同行襯托,不就是說別人都不及你嗎?
他道:“王爺的一首長相思,大理紙貴啊。”
趙檉哈哈笑道:“隨手所作,不值一提。”
段易長搖頭道:“王爺卻不知這首詩在大理可是轟動萬分,說句玩笑話,這首詩傳過去後,我大理的兒郎們都要找王爺拼命呢。”
趙檉嘴角勾了勾,這話說的可有些過火了,什麼玩笑話,這種話是你大理皇子應該說的嗎?你來大宋幹什麼來了?我詩寫的好,伱大理的兒郎就要找本王拼命?那你是不是大理兒郎,你也想和本王拼命?
趙檉道:“這是何故?”
段易長繼續道:“王爺有所不知,說出來倒不怕王爺取笑,如今大理流傳一句話,但有女兒處,皆唱長相思。”
趙檉又是笑道:“素聞大理女兒多情,本王倒是心生嚮往,只是自忖何德何能,受此青睞着實愧不敢當。”
段易長聞言神色間閃過一絲怒意,但卻恰到好處地遮掩過去,笑道:“正因如此,我大理兒郎纔想和王爺拼命呢。”
趙檉搖了搖頭,伸手托起椅旁鳥籠,逗弄了一下里面百靈鳥,瞅一眼段易長,道:“拳腳槍棒,打打殺殺有甚意思,何況本王只聽說大理兒郎擅長對歌唱曲,哪裡有甚麼拼不拼命,本王又喜的是詩詞琴樂,若是真來了,不妨寫上兩首讓他們對上一對,豈不是一樁美事?”
段易長聞言臉上微微有些不好看,卻還是笑道:“這卻是王爺誤會了,我大理兒郎倒也有一身血性,武藝精通……”
“哎……”趙檉揮了揮手,打斷段易長的話:“琴棋書畫詩酒花,楚腰纖細掌中輕,談甚麼武藝卻是大煞風景了!”
段易長聞言臉色不變,一隻拳在袖中卻是狠狠握住,這齊王非但瞧不起他們大理,也瞧不起槍棒武藝,還道什麼大理女兒多情,大理兒郎喜對歌唱曲,簡直是輕狂無恥之尤!
他道:“王爺……說得是!”
趙檉心中暗笑,這少年郎倒還挺能隱忍,同齡人中倒是少見,只是他故意這般說,一是爲了試探下對方的敵意究竟從何而來,二是想看看對方此來的真實目的是什麼。
如今觀察,敵意恐怕和那首長相思有關,他自家都沒想到,這首詩居然能傳那麼遠,不過大理羨慕中原文化,於這方面比較在意,估計是有書商之類來往傳播,既能謀利,又能彰顯本領。
至於對方目的,按理來說,使團昨日剛到,斷然不會今天就擡着禮物來王府拜見,這肯定是有什麼目的,想要先一步搞好關係,然後一點點圖謀。
可不管是兩國交往,還是商貿往來,都不是他主持,這方面他根本幫不上忙,至於說想讓他使力說上幾句好話,那還不如直接給白時中送禮,甚至直接去諂媚道君皇帝。
趙檉繼續試探,道:“皇子也覺得本王說得對吧,舞槍弄棒有何意思,吟風頌月纔是風流,就不知皇子有何詩作,可否和本王探討一番?”
段易長聞言,哪怕自詡心懷山川,此刻也有些繃不住了,這齊王……怎麼臉皮如此之厚,那些詩詞真是他寫的嗎?真是嗎?!
趙檉見他不說話,又道:“莫非皇子不作詩詞?”
段易長聞言,暗地裡一咬牙,臉上卻是微微發紅,道:“王爺,易長詩做得不好,豈敢在王爺面前獻醜?”
趙檉看他神色詭異,不由道:“何來獻醜之說,若你寫得不好,本王給你指點一二就是。”
段易長聞言,深吸了口氣,慢慢道:“王爺,易長確實隨身帶了一首詩,可就怕不入王爺的法眼啊。”
趙檉看他演得實在辛苦,搖頭道:“拿來本王瞧瞧。”
段易長從懷裡摸出一張紙來,站起身恭謹地送上前去,趙檉瞅他一眼接了過來。
紙是桃紅色的薛濤箋,窄細不大,上面是一首詞,填的雨霖鈴牌子。
雨霖鈴這詞並不好填,柳永造的詞牌子都有難度,段易長這時沒有回座,就在一旁站立,似乎是在應着趙檉的話,做出一副聆聽指點的模樣。
趙檉看這首詞,看完一遍又看了第二遍,看完第二遍再看第三遍,隨後嘴角慢慢露出一絲笑意。
段易長眼睛沒有落在紙上,而是似有似無地在觀察趙檉的表情。
只見趙檉將薛濤箋輕輕放到旁邊茶桌上,道:“寫的不錯。”
“真的不錯嗎?”段易長立刻追問道。
“真的不錯,不過……”趙檉道:“皇子可知蘇黃?”
段易長小心翼翼地道:“王爺說得可是蘇東坡和黃庭堅?”
趙檉點頭:“本王勸皇子多看看這二位的詞作。”
段易長揣摩不透,只好問道:“還請王爺明示。”
趙檉伸手一指桌上的薛濤箋,笑道:“有脂粉氣!”
“啊?”段易長聞言臉色瞬間一變,隨後尷尬道:“讓王爺見笑了。”
趙檉搖頭道:“寫得確實不錯,但雨霖鈴這種牌子,唱的不全是金風玉露,更多的是悽切哀婉,要填寫出那種落寞孤寂之感,不過你身爲皇子,自是沒有柳三變那種落魄經歷,想要硬寫卻是寫不來的。”
段易長聞言一臉恍然,隨後道:“多謝王爺教誨,易長茅塞頓開。”
趙檉笑了笑,別看這鑑詩的事兒是自己提出來的,但這一步步下來卻是對方在算計的。
先說仰慕自己,引出風流才子的稱謂和長相思,又說甚麼但有女兒處,皆唱長相思,把自家捧起來之後,再談血性武藝,自家肯定便不愛聽,想要扳回話題,那麼按照正常的思路,就是要用詩詞壓對方一下,比較比較,然後對方便順水推舟拿出詞作來給自己看!
這小子從頭到尾都在演戲!
明明想讓自己看一下詞作,卻弄了這許多彎彎繞繞,不過這鑑詩恐怕只是開胃小菜,這段易長絕對還有其它目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