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蔣猷所說,趙檉便是沉默,良久才道:“若只這些,本王可以幫你,只當這聖旨接到了就是,想來這種事情也無人複查,倒能矇混過去。”
蔣猷聞言再次跪倒在地:“王爺大恩,蔣猷不知如何報答,日後王爺若有所差遣,蔣猷莫敢不從。”
趙檉看了他一眼,搖頭道:“蔣尚書,起來說話吧。”
蔣猷得到了趙檉的允諾,心中立刻亮堂起來,原本彷彿風雨將至漆黑欲死的心情,轉眼就變成了烏雲散盡晴空萬里。
彷彿歷經一世之劫,下刻卻風平浪靜。
權利失而復得,這種感覺着實讓蔣猷心驚膽跳,彷彿虛幻一般。
但他知道這並非什麼幻覺,倘若丟了聖旨這事兒真傳揚出去,官家大怒,那降差遣發配嶺南或瓊州還算好結果了,就怕比發配還要不堪。
本朝對罪官的貶降方式有很多種,依照處罰的輕重,大致有如下的形式:罰銅、落職、降差遣、差替、衝替、追官、勒停、除名、居住、安置、編管、羈管等等。
宗澤當時的處罰,就是押往鎮江羈管,蔣猷自忖,這種處罰也未必就不會降到他身,如果羈管,將來可難有翻身之日。
其實他想的沒錯,宗澤後來的重新起復,倒是極罕見的,原因是宗澤的罪名不涉政事,真論起來比較輕,而且林靈素倒臺後,這罪名也就不成立了,所以才被重新啓用。
可他這丟聖旨的罪過一但羈管,倘若道君皇帝不寬恕,以後就算趙桓即位,也不可能用他這種臣子的。
蔣猷哆哆嗦嗦地坐下後,又道:“此事全蒙王爺倚仗,以後王爺但管吩咐,下官無不遵從。”
趙檉看着他搖了搖頭,道:“吩咐個甚麼,本王這次回京後就和官家辭去所有差事,遠離朝堂。”
“啊,王爺?”蔣猷聞言一呆,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趙檉嘆道:“本王不幹了,回東京後就辭去職務,再也不帶兵,也不入朝了。”
蔣猷此刻臉上還有剛纔的淚水未乾,他伸手抹了一把,低聲道:“王爺,你是說辭官不做了?”
趙檉道:“不做了,太累也太危險了,這次淮西一戰,差點要了本王的半條命,你也看到這廬州城內還有賊人隱藏,但本王已經無能爲力了,收復淮西也算是給官家和朝廷一個交代,本王回去就和官家請辭。”
“王爺,這……”蔣猷一時不知說什麼纔好,若是說趙檉看出官家派他來的意圖,故意這麼說發泄怨氣,那斷斷不會幫他隱瞞聖旨之事,可若是沒看出他來廬州的意圖,那可能就是真的不想幹了。
趙檉伸了個懶腰,隨後端起茶碗道:“還是做個閒散王爺好,管什麼兵呢,累死累活還無趣,本王累了。”
蔣猷無法接茬,又看趙檉端茶送客,只得站起身訥訥地道:“王爺,那下官告退,還請王爺保重身體,但有用下官之處,王爺打個招呼就是。”
趙檉點了點頭,然後微微闔上雙目。
蔣猷走了之後,黃孤進來,笑道:“公子,這次可給蔣尚書嚇得不輕。”
趙檉搖頭道:“誰讓你把聖旨偷來,聖旨丟了他豈能不怕?蔣猷是官家的人,可連聖旨都能弄丟,你想想官家還能再信任他嗎。”
黃孤道:“公子,你答應他要隱瞞此事了?”
趙檉點了點頭:“答應了。”
黃孤道:“那萬一將來這事露出去,公子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趙檉道:“本王犯什麼欺君之罪?”
黃孤道:“不是隱瞞聖旨之事……”
趙檉瞅着他皺眉道:“本王什麼時候隱瞞過聖旨之事?本王從來就不知道官家有聖旨下達,蔣猷也從沒說過有聖旨給本王!”
黃孤:“……”
傍晚,趙檉來到廬州大牢,此刻大牢之內關押的全是賊軍之人,王慶、段二、方翰等盡在此處。
牢頭前方引路,來到一座獨立的牢房旁,這座牢房和別的相距較遠,也要乾淨許多,裡面居然還有一張木牀。
趙檉站在牢門前,看到裡面正有一條大漢在牀邊呆坐,這大漢生得獰眉粗目,獅鼻大口,胳膊腿腳足有常人兩個粗大,一身肌肉彷彿都要爆炸開來。
趙檉負手看大漢,大漢也瞅到他,不由就是一愣。
趙檉道:“杜兄可好?”
大漢不是旁人,正是被盧俊義活捉的杜壆,後來得到趙檉吩咐,將他單獨關押,直到現在。
杜壆聞言上下打量趙檉,越看越眼熟,尤其聲音,怎麼聽都似熟人一般。
“你是……李飛?”杜壆試探問道,心中也不太確定,但看身形聽聲音,應是李飛無疑,只是這容貌變化太大,不敢確認,而且李飛怎麼會在外面?
杜壆雖然是在偷營失敗時被擒,但後來發生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一些,畢竟宋軍偷襲廬州時,他就在後方的囚車裡押着,知道宋軍是裡應外合才破的廬州。
此刻看着外面的人像李飛,又想到此事,不由在牀上直接蹦了起來,指着趙檉道:“李飛,是你……你是奸細!”
牢外黃孤喝道:“大膽,這是齊王殿下,還不跪下!”
齊王殿下?杜壆嘴巴張了張,齊王就是宋軍的統帥趙檉啊,可這牢外的不應該是李飛嗎?怎麼就變成趙檉了?
趙檉衝黃孤擺了擺手,道:“算了,當日我與杜兄一見如故,以兄弟相交,談軍論武,不勝快哉,用不着如此。”
杜壆哪怕腦筋再慢,此刻也反應過來,他瞪着兩隻銅鈴般的大眼,看着趙檉道:“李飛……你,你是齊王趙檉?”
趙檉道:“當日爲破賊軍,稍改了些容貌,潛入城中,倒是讓杜兄見笑了。”
杜壆呆呆地望着趙檉,嘴裡喃喃道:“你好大的膽子啊……”
趙檉道:“杜兄,你當日加入賊軍,乃是應李助的賭誓,並非甘心從賊,如今王慶已破,我這次來就是想問問杜兄今後有何打算。”
杜壆聞言驚訝道:“你不殺我?”
趙檉搖頭道:“我都說了和杜兄一見如故,且杜兄又非甘心從賊,我又怎會殺人,杜兄若是想加入軍中,我可以做主給杜兄官職,杜兄若是不想,我可以放杜兄回家。”
杜壆看他表情不似作假,不由道:“我……想要先回家中看看。”
趙檉點頭道:“好,那我就放杜兄回家,今日時辰已晚,明早我讓人準備快馬盤纏,杜兄就再將就一宿,明天啓程便是。”
說完,他轉身就向外走。
杜壆望着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忽然喊道:“齊王殿下,李助如何了?”
趙檉聲音傳來:“死了。”
杜壆聞言愣了愣,隨後“噗通”一聲坐到木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