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三倍之利,冒死逐之

趙明誠喝斥了趙勝一句,然後上前向周銓拱了拱手:“衙內之恩,趙某必不敢忘。”

他說得倒是誠懇,周銓擺手一笑:“還請趙兄稍稍休息,待我將這些俗務了卻之後,再與趙兄細談書信中所說的事情!”

周家父子來徐州,豈會不做任何準備,在摸清這邊的底細之後,周銓早就寫信給趙家,請趙家派人來一談。只不過他沒有想到,趙家派來的竟然是趙挺之。

想來趙家那位太夫人的意思,周銓欠李清照的人情,派趙挺之來,周銓也不好太過爲難趙家。

“趙富,從今以後,你管着族裡的冶坑吧,凡事以周衙內所說爲準。”趙挺之向身後一人吩咐道。

那人站出來向周銓行了個禮,又笑嘻嘻地對趙勝道:“勝哥,你老該回本家歇歇了,此後這裡的事情就交給我。”

趙勝雙腿幾乎要癱了,是幾個隨從上前將他半摻半架帶走的。

對於這種失敗者,沒有人會再關係他的下場。周銓面帶微笑,再看其餘冶主時,這些冶主們紛紛陪着笑臉向他作揖。

“還有人要回去處理事務嗎?”周銓問道。

“呃……”

在場衆人都是語塞,一個個面面相覷。

他們想過周家父子翻臉,卻沒有想到對方不但翻臉,而且直接掀了桌子。

那孔目官實際上是各家冶主安插在知事衙門中的眼線,如今卻被周家父子暴力拿下,到現在也沒給一個說得出的罪名。他們可以去向徐州府的大人物求援,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哪怕連夜奔七十里到了徐州府,等太守老爺派人過來,也需要兩三天之後……這兩三天裡,眼前虧是吃定了。

在場的冶主,不由得有些後悔,自己爲何會好奇,非要來此,不如象那幾家沒有來的,呆在家裡不出來該多好!

“諸位既然沒有別務,那麼就開始吧,自己不懂沒有關係,將自家冶坑中懂的人才召來……順便說一句,諸位,這可是機會,那些今日未能到場的冶主,可是自己放棄自家的權力!”

諸位冶主聽到這都是哂然,這種挑撥離間的話,也太幼稚了,誰會上他這個當!

但就在這時,申胖子再度跳出來:“衙內之意是?”

“事在人爲嘛,冶坑行會,也該變動一番了。”周銓說的很含蓄。

可是在場的冶主,哪個不是人精,以前他們對周家父子有些輕視,不注意周銓話裡透露出來的消息,此時卻明白過來。

這是要向冶坑行會下手!

利國監三十六冶,屬於十四位冶主,各自有自己的礦坑和冶場,長期以來,他們組成了行會,把持着礦坑冶場,既杜絕別的競爭對手進入,也抱團應付官府。

但是,大夥彼此的利益卻未必一致,有的冶主擁有的礦坑冶場數量較多,多的一位姓向,此時不在這裡,他擁有大後臺,可以不將周銓放在眼中,也可以多吃多佔,獨佔了六座冶坑。

故此這位向員外,連個管事都沒有派來。

周銓這是要向這些不在場的冶主下手?

讓眼前這些冶主正面衝鋒陷陣,他們自然是不做的,可若只是在旁邊擬一份章程,事後卻有可能分到鉅額利益,他們就會猶豫了。

反正這份章程不擬出來,大夥都無法脫身,不如就先應付一下好了。

衆人拿定主意,片刻之後,便紛紛派人回去叫人,那幾位替冶主來的管事,也知道事情關係重大,順便將自家主人也請來。

過了一個時辰,三十六冶的十四位冶主,已經有十二位聚集於此,剩餘的就是兩個最大的冶主,一個是向安向員外,一個是姚衡姚員外。

周銓也知道這二位的後臺,向安的後臺是向家,已故的向太后孃家。向太后家歷代高官,太后之父向經知徐州時,向安之父就到了利國監,此後一路劈斬,至向太后垂簾聽政之時,終於達到頂峰,控制了六座冶坑。

哪怕現在向太后已經去世十一年,向家仍然有兩位受封郡王的國舅在,而且與朝中重臣往來密切,足以保住向家權利不墮。

另外一外姚衡姚員外的後臺則是蔡家,也不知他是何時走了蔡家的門路,如今擁有四處冶坑。

在場的十二位冶主,自然有周銓招待,周銓與他們說起京師情形,還有遼國風物,說得衆人心中的緊張散去大半。然後周銓又召來少年,給他們表演了一場足球賽,別人倒還罷了,那申胖子卻是連連叫好,看他模樣,只恨不得自己要下場去踢。

不過衆人現在看申胖子時,眼神都怪怪的。事情到了這一步,衆人哪裡不清楚,這申胖子顯然已經投靠了周家父子,方纔的一切,都是周銓與他一唱一和罷了。

有的冶主以爲,他這投靠實在太急了些,周家父子掀桌破局固然暫時控制了利國監,但實際上還有許多問題。其一是下邊的差役可都是以前孔目和衙前的親信,周家父子會無人可用;其二則是徐州的太守不會坐視,他肯定要干涉利國監之事,名義上利國監還是歸徐州治下,其中民事更是由徐州太守管,算是周儻的主官。

唯有孟廣,心中暗暗後悔,自己似乎錯過了一個機會。

藉着看球之機,他湊到申胖子身邊,低聲問道:“申兄,你這般做,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就不怕有後患麼?”

申胖子斜斜看了他一眼,然後裝出滿臉無辜相:“孟賢弟,你說什麼,俺可啥都不懂!”

“只有趙勝那老眼昏聵之輩,纔不曉得你是何用心!申兄,咱們兩家此前的交情,我才提醒你一句,向家姚家,可都不好惹,如今勝負未分,你這麼早就投過去,呵呵……”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呵呵!”申胖子回了一句,不再否認。

孟廣坐正身體,心裡暗自琢磨,這蟲兒究竟是什麼。申胖子這幾年經營不得法,加上運氣不好,礦坑裡發生了兩次礦難,冶場也出了一次事故,但是每年仍然有兩千貫左右的收。

單賣生鐵,自然達不到這個數字,畢竟大宋鐵價便宜,一斤生鐵纔不過十五至三十文錢。利國監的各家冶坑,除了向朝廷發賣生鐵,也會製造鐵具,象鋤頭等農具,發往各處去賣。

皺眉思忖了好一會兒,孟廣還是想不明白,是什麼樣的蟲餌,能讓申胖子不將一年幾千貫的收入放在心中。

雪糖第一個被否決了,然後就是自行車,雖然製造自行車需要大量的鐵器,可是也無用盡申胖子家的產量,不值得他如此用心。至於水泥,那玩意可不曾聽說與鐵有關!

孟廣敢在別人還抵制周家父子的時候,將自家的莊院借給他們,當然是有些膽色的。他想不明白,乾脆不想,直接來到周銓身邊:“衙內許了申胖子什麼好處,不知小人能否分潤一二?”

他這麼直截了當地表明投靠之意,也是這些時間觀察久了又從今日之事看到了周家父子的手段,故此纔會這樣乾脆。周銓對此不意外,哈哈笑道:“我父子出京師,官家總得給些補償,故此官家許我父子在利國監建窯,燒製水泥!”

孟廣頓時怦然心動!

他可是聽到從京師來的人說過,水泥的用處極大,如今在京師完全是供不應求。徐州交通發達,地處要津,如果能在這生產水泥,西可售往京師,北可開拓大名,往南金陵、杭州等地,更是一大片的市場。

大宋官家倡導之下,豪奢成風,只要稍有餘產之家,無不花費心思修建園林,水泥之物,大有市場,而且暫時此物朝廷還未專營,正是利潤最大之時。申胖子舍的是每年兩三千貫的收入,卻拿它去博一把每年萬貫甚至數萬貫的收入!

孟廣此時呼吸急促,看着周銓的眼光,不再是方纔那般模樣,簡直是帶着崇拜了。

難怪周家父子敢於掀桌子,有水泥此物,他完全可以掀掉一張桌子後,再建起一張桌子!

現在孟廣明白了,水泥是蘿蔔,而即將制定出來的鐵冶章程則是大棒,周家父子用大棒教訓那些不聽話者,再用蘿蔔引誘那些好利者,雙管齊下,至少在這利國監,根本沒有人能夠扛得住。

至於向、姚兩家……

若是有每年萬貫的收入,孟廣覺得,頂一頂一個過氣了的外戚家族,扛一扛一個七老八十的前宰相,還是有人願意做的。

比如說他自己。

看到孟廣滿臉漲紅的模樣,還有旁邊幾位偷聽到這消息的冶主一個個張嘴欲言,周銓微微一笑。

他又開口道:“我曾聽人說過一句話,有五成利,便值得鋌而走險,有十成利,便足以蔑視國法,若有三倍之利,則敢冒死逐之……水泥之利,足有三倍,而水泥之險,微不足道!”

孟廣連連點頭,旁邊幾人也若有所思,只覺得這句話,確實是把他們這些豪商的心態都說得極爲透徹。

周銓又笑着拍了拍孟廣手臂:“孟兄知道我在京師的事蹟吧,冰棍、雪糖、自行車、水泥……我既然能弄出這些來,安知我還沒有其餘賺錢的營生!三倍之利,何足道哉!”

經過這一番威逼利誘,若說衆人再不心動,那不是矯情就是愚蠢了。

至少孟廣,此時心意已堅,反正他手中的冶坑收入已經在逐年削減。

“我只有一個疑問,衙內,方纔那句三倍之利敢冒死逐之的話,究竟是哪位所說,此人必然精通商賈之術!”孟廣道。

周銓愣了愣,然後面無表情地道:“其人姓馬,非我大宋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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