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內軍的慘敗,是從鹹淳二年龍尾州大戰以來宋軍所打的最大敗仗,雖然死的人遠沒有龍尾州之戰那麼多,但這一仗宋軍實在輸得丟臉,董平高等人不僅是輜重兵器丟得一乾二淨,差不多光着屁快馬股逃回劍閣,就連衙內軍的軍旗和董平高的統制將旗也成了張札古帶軍的戰利品——在戰場上就有這麼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一支軍隊那怕全軍覆沒,但軍旗無論如何都得保住,因爲一旦軍旗失落,代表的就是這支軍隊從編制番號中消失——基本上古今中外全世界的熱冷兵器戰爭中,也只有棒子的白虎團軍旗在被志願軍繳獲後仍然厚顏無恥的重建,其他那怕是阿三的軍隊都沒有這樣厚的臉皮。所以董平高和黃藥師等人僥倖逃回劍閣關後,暴怒的賈老賊立即就要下令把他們斬首示衆,並且當衆宣佈取消衙內軍這個番號。
“混帳東西,竟然敢辱我大宋軍威?丟我大宋顏面?本官沒你這樣的兒子!”聽完黃藥師等人哭訴慘敗的經過,賈老賊氣得又是拍桌子又是摔板凳,指着乾兒子董平高暴跳如雷,“孽障!混蛋!仗打成這樣,你居然還有臉活着回來?好,你們自己不願死,本官幫你們死!來人啊,把黃固、董平高和黎尚武三人綁縛刑場,斬首示衆!”
基本上從認識賈老賊以來,黃藥師和董平高等人就沒見過賈老賊發這麼大的火,驚懼之下趕緊連連磕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求饒討命。不過黃藥師和董平高等人的人緣明顯比王立要好得多,先是子聰和劉秉恕兄弟出列跪下求情,高達、邛應和張世傑等宋軍將領也爭先恐後的出列擔保。子聰合掌勸道:“太師,黃仙長和董將軍雖然有過,但主要也是因爲我軍對利州敵情不明,不知道利州城裡會有如此之多的敵人,敗而有因,請太師看在他們以往的功勞份上,饒他們一命吧。”
說罷,子聰鄭重磕頭,朗聲說道:“小僧願以滿門身家性命爲黃仙長和董將軍他們擔保,請太師法外開恩。”宋軍其他將領也紛紛出面求情,搬出衙內軍和黃藥師以往的種種功勞請求賈老賊原諒,其中官職最高的江西路安撫制置大使高達說了一句公道話,“賈太師,當時的情況是敵衆我寡又地形不利,如果換成我們,肯定也只有逃跑一條路可以走。黃仙長和董將軍他們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帶着一半的軍隊逃回來,其實也表現得很可以了。”
“本官並非恨他們傷亡慘重,而是恨他們的膽小如鼠。”賈老賊恨恨的說道:“他們是不會打仗嗎?第一次神臂城大戰,他們在呂文煥將軍的率領下以三千對數萬,照樣打得有聲有色,可今天劉垓才帶着三四十個騎兵衝過來,他們竟然都嚇得扭頭就跑——別說他們有一千多全副武裝的軍隊,就是一千頭全副武裝的豬,踩也能把那三四十個韃子踩死吧?”
“呵呵呵呵呵……。”宋軍衆將中響.起一片善意的嘲笑聲。子聰卻大聲說道:“賈太師,衙內軍的戰鬥力蛻化如此之快,其實不應該責怪他們——而是太師你自己需要檢討!”
“本官需要檢討?”賈老賊楞了一下,.黃藥師和董平高等人則嚇得三魂飛了六魄,幾乎懷疑子聰是在把他們往死裡整。誰知子聰振振有詞的說道:“如果太師你不是愛子心切,把他們放在臨安跟着范文虎和孫虎臣那幫人鬼混,而是把他們放在襄陽或者四川這樣的主戰場和王堅、呂文煥這些將軍在一起,他們又怎麼能墮落成這樣?太師你不要忘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賈老賊被子聰頂得無言可對——.因爲子聰說的確實是實情,如果不是賈老賊對衙內軍過於嬌縱,繼續讓衙內軍跟着呂文煥這樣的悍將在戰場上磨練,確實不可能會蛻化得這麼快。還好,賈老賊還算是一個聽得進逆耳良言的人,很快便指着黃藥師和董平高等人吼道:“看在子聰大師和各位將軍的面子上,先把你們的死罪記下,下次再敢在戰場上丟本官的臉,兩罪並罰,本官定要你們的腦袋!”
“多謝太師不殺之恩。”“多謝義父不斬之恩。”黃藥師、董.平高和黎尚武三人死裡逃生,此刻也顧不得去追究子聰把他們誆到利州送死的責任了,只是拼命的向賈老賊和子聰等人磕頭感謝,感動得痛哭流啼。賈老賊和子聰兩人則彼此對視一眼,一起悄悄的偷笑起來。
先用軍法治罪堵住黃藥師等人抱怨的嘴,賈老賊.這才定下心來詢問衙內軍敗退的詳細經過,原來在白龍江畔敗退後,張札古帶率領的蒙古軍主力害怕宋軍是詐敗誘敵,僅追出不到三十里就放棄了追擊,倒是劉整父子率領的親兵緊追不捨,只是他們事前沒料到宋軍會輸得如此之慘,帶出來的軍隊並不多,所以他們追殺也沒起到了多大效果,衙內軍才能僥倖逃出一半左右的人馬。其他的則不是被俘就是被殺,還有少許逃入深山老林,生死不知——其中就包括當年生擒察必和真金母子的功臣朱超。
“劉整父子把你們一直追到劍閣境內,那劉太平.呢?他追到了那裡?”賈老賊沉吟着向乾兒子追問道。董平高戰戰兢兢的答道:“好象追了將近四十里,也幸虧他沒和劉整狗賊繼續追殺,否則孩兒的損失肯定更大。”
“沒用的東西,誰.叫你把武器都扔了?如果你們安排軍隊殿後,會有這麼大的損失?”賈老賊又吼了乾兒子一句,然後才平心靜氣的分析道:“這麼說來,川北的忽必烈餘黨和阿里不哥軍之間的關係,應該遠沒有我們估計的那麼團結——否則劉太平大可以指揮張札古帶繼續追殺,讓這羣蠢貨一個都跑不掉。呵呵,這對我軍來說可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太師所言極是。”子聰附和道:“從小僧以往與劉太平的接觸來看,這個人只是一個有勇無謀的莽撞武夫,說到對軍隊的凝聚力和戰場的大局觀,他不僅不如劉整和張弘範,甚至還不如劉黑馬和他的弟弟劉長平這些人,最多也就比熊耳強點,並不難對付。而且從劉太平放棄追擊來看,他和劉整之間的矛盾也相當不小,劉整即便爲他提出什麼好的謀略,他也未必會言聽計從。”
“很好,本官可以放心北上了。”對劉整頗爲忌憚的賈老賊鬆了口氣,臉上終於露出些輕鬆的笑容。子聰則微笑道:“是可以放心北上了,既然張札古帶剛到利州就到了一場大勝仗,對於川北的忽必烈餘黨和阿里不哥軍主將劉太平來說,等於就是吃了一顆定心丸,所以小僧敢斷言——不出數日,川北的忽必烈餘黨必然雲集利州,與阿里不哥軍聯手御大宋於家門之外!而劉太平也不會再接受劉整的任何撤兵建議,張鈺將軍提出的利州決戰策略,基本上已經成功在望!”
“子聰大師,慢着。”旁邊的黃藥師忽然開口,小心翼翼的向子聰問道:“子聰大師,聽你的口氣,你該不會是早就打好主意,故意讓我們衙內軍去利州吃敗仗吧?”
……
和子聰預料的一樣,衙內軍在白龍江畔的慘敗,確實是給劉太平和川北的忽必烈餘黨都吃了一顆定心丸,爲了不讓宋軍打進家門,控制利州西路的奧屯世英和控制漢中平原的耶律朱哥都先後派出援軍抵達利州,要求與阿里不哥軍共守利州,不讓宋軍北上川北一步。而自認爲已經瞭解了宋軍真正戰鬥力的劉太平也斷然拒絕了劉整的撤軍建議,準備在利州一帶與宋軍展開決戰。只有深知利州決戰危險性的劉整傻了眼睛,這才明白賈老賊讓衙內軍孤軍北上的真正目的。
明白也晚了,主將劉太平象打了雞血一樣要和宋軍在利州決戰,旁邊還有一幫忽必烈餘黨推波助瀾,劉整勢單力孤也沒辦法說服他們。束手無策間,到了鹹淳四年正月初十,消息傳來——賈老賊親自率領宋軍主力從劍閣出發,以門生楊亮節爲先鋒向利州殺來。聽到這消息,劉整自然是叫苦不迭,深知賈老賊未戰已佔先機,信心十足的張札古帶等蒙古萬戶則主動請纓,你爭我搶的要求出兵迎戰宋軍。
“大將軍,各位將軍,殺雞焉用宰牛刀?”爭搶中,甚至連金州萬戶紀侯派來的小股部隊也不甘示弱,帶隊的紀侯次子紀袤越衆而出,向高座正中的劉太平大聲說道:“大將軍,蠻子的前鋒楊亮節軍才四千來人,不勞諸位老將軍出手,小將紀袤願領本部兩千人出戰,不斬楊亮節人頭,不算功勞!”
“甚好,就讓你去吧。”諸將奮勇求戰,劉太平自是喜不自禁,當即同意紀袤出戰。誰知劉太平話音剛落,劉整就站出來大聲說道:“大將軍,此事萬萬不可,賈似道老賊總兵力已過十萬,我軍七拼八湊纔有不到六萬人,敵衆而我寡,不可輕易出戰,只可據險堅守,待到蠻子師老人疲,我軍再另尋破敵之策。”
既然勸說劉太平撤軍的希望破滅,劉整也斷了這個念想,開始盤算起如何在利州城下收拾賈老賊,思來想去,避其鋒銳堅守險隘無疑是上策,所以劉整纔有這麼一說。但很可惜,劉整這個策略雖然正確,無奈劉太平和川北諸萬戶都不願接受,尤其是爲阿里不哥軍提供糧草的耶律重機更不幹,馬上就大聲反對道:“劉將軍太膽小如鼠了吧?當年我蒙古大軍攻佔四川半壁,總兵力也不過五萬五千人,殺敵卻有數百萬(包括百姓)!現在我們的兵力將近六萬,還用怕他賈似道老賊的十萬烏合之衆?”
“此一時,彼一時也,賈似道老賊手下的軍隊可不是以前那些草包。”劉整冷冷的反駁道。誰曾想話剛出口,蒙古衆將一起鬨堂大笑,張札古帶還得意洋洋的問道:“劉將軍,你所說的蠻子精銳衙內軍,好象不只是賈老賊的軍隊,還是賈老賊的嫡系吧?爲什麼我們的三四十名騎兵一衝,他們就逃得比兔子還快呢?”
“那是賈老賊讓他們詐敗誘敵!”劉整繼續反駁道。蒙古衆將笑得更加厲害,劉太平乾脆笑出了眼淚,半晌才抹着淚水說道:“原來衙內軍是在詐敗啊?——死了一半的人詐敗誘敵,賈老賊也未免太大方了吧?”說罷,劉太平收住笑容,指着紀袤喝道:“不用羅嗦了,紀袤將軍,我准許你率領本部人馬出戰!”
“末將遵命!”紀袤大聲答應,又輕蔑的看一眼劉整,迅速轉身離去。劉整暗暗有氣卻不好發作,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禱道:“蒼狼白鹿保佑,賈老賊千萬別再玩什麼詐敗驕敵詭計了,否則這幫蠢貨鐵定更加輕敵,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
可能是蒼狼白鹿去吃烤狼肉串和喝鹿鞭湯去了,沒聽到劉整的衷誠禱告,所以紀袤率領本部人馬出戰之後,甫一交手,楊亮節軍便即崩潰,一直退到長寧山脈方纔站穩跟腳。紀袤軍斬首雖然不多,繳獲的軍械武器卻相當不少,得意之下,紀袤回到利州城大吹特吹自軍如何強大,殺敵如何之多——只是沒砍下楊亮節的人頭不算功勞,紀少將軍懶得砍普通士兵的腦袋來充數領功,所以帶回來的人頭不多。而劉太平和張札古帶等人雖然知道紀袤所言未必屬實,卻礙於面子懶得拆穿,只是對宋軍益加輕蔑。
冬天水少,賈老賊無法通過嘉陵江運糧,只能率領主力帶着大量糧草緩緩北上,行軍速度甚是緩慢,這下子可苦了宋軍前鋒楊亮節和樂了蒙古軍衆將——短短三天時間裡,楊亮節連敗四陣,被蒙古軍衆將殺得連頭都不敢擡,只能躲在長寧山脈一帶,憑藉險要地形高掛免戰牌死守待援。蒙古軍衆將大撈功勞之餘自是更加鄙視宋軍,求戰之心也日勝一日,甚至有人提出了繞過長寧山去突襲宋軍主力的冒險計劃。只有劉整叫苦不迭,只能拼命阻攔蒙古軍的一切冒險行動,惹得蒙古衆將對他無不是咬牙切齒,無比仇視。
隨着賈老賊的主力距離利州越來越近,劉整也越來越感到不妙,努力說服劉太平鞏固利州城防之餘,還得花費無數力氣阻攔蒙古衆將的求戰請求。不過劉整的努力並沒有完全起到效果,正月十四日,賈老賊派呂文德之子呂師夔率軍五千先到白龍江昭化渡口,想在這一帶搭建橋樑,便於宋軍運輸輜重。斥候探馬回報後,蒙古軍衆將又一起涌到劉太平面前求戰,可同樣心癢難熬的劉太平這次卻選擇了親自率軍出戰,劉整苦勸無用,只得跟隨出戰。
“阿拉!阿拉!阿拉!”震天動地的歡呼聲中,呂師夔率領的五千宋軍抱頭鼠竄,用於修繕橋樑的工具和隨軍物資全部落入阿里不哥軍之手,劉太平乘勢揮軍追殺,再獲大勝。看着宋軍哭爹喊娘狼狽逃竄的模樣,劉太平哈哈大笑,指着水勢平緩的白龍江說道:“這個地方不錯,有一大塊平原,河水又淺又緩,還有山有水有林,是個會戰的好地方,再過幾天,咱們就在這裡拿下賈似道老賊的狗頭!”
“大將軍說得太好了,這裡就是賈似道老賊最好的墳墓啊!”奧屯世英帶頭拍起馬屁,其餘將領紛紛附和,諛聲如潮,直把劉太平捧得飄飄欲仙,幾疑身在雲霄。僅有劉整一人不肯奉承,只是盯着敗退的宋軍愁眉不展,心中破口大罵,“一羣豬!蠢豬!賈似道老賊故意輸幾次就忘乎所以,也不動動腦筋想想,賈似道老賊的軍隊要是真這麼沒用,忽必烈大汗會被賈老賊玩死?”
劉整罵歸罵,以劉太平爲首的蒙古軍衆將還是把宋軍蔑視到了極點,趕走呂師夔收兵回城後,劉太平等人不顧宋軍主力距離利州已不到五十里,竟然還在城裡舉宴狂歡,慶祝這幾天的連戰連捷。惱怒之下,劉整懶得去聽衆人對劉太平的阿諛奉承,討了個守城差事便領着小兒子劉垓上到城牆,指揮蒙古軍隊加固城防,搬運守城物資,做好在利州城牆上與宋軍決戰的準備。
“父親,你近日來愁眉不展,可是爲蠻子大軍壓境而犯愁?”忙碌間,劉垓湊到劉整的身邊討好的問道。劉整懶得說話,哼了一聲算是答應,繼續盤算如何說服劉太平不要冒險與宋軍決戰。劉垓看看左右無人偷聽,便輕聲說道:“父親,軍務固然重要,但你也不要累壞了身體,要不要孩兒找一個樂子,輕鬆輕鬆?”
“什麼樂子?”劉整順口反問。劉垓湊到劉整耳邊,低聲說道:“利州城裡的天玉樓年前來了一個紅牌,生得美貌無比,牀上和口舌功夫天下無雙,孩兒已經去試過一次,果然是名不虛傳,要不要孩兒今天晚上把她叫到你的房裡,爲父親輕鬆一番?”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劉整本想呵斥小兒子,話到半截卻猛然想起一事,忙問道:“那個女的叫什麼名字?”
“肖糖糖。”劉垓老實答道。劉整楞了一下,臉上立即露出微笑,喃喃道:“肖糖糖?應該叫唐笑纔對吧?小婊子果然夠聰明,知道我們肯定會拿她去換劍閣關,所以就乾脆躲到ji院裡,一邊探聽風聲,一邊還可以享受男人,呵呵。”
“如果真是那個小婊子,說服劉太平那個蠢貨就有希望了。”劉整精神大振,正要讓小兒子帶路時,城下士兵已經來報,“啓稟劉將軍,城裡天玉樓紅牌姑娘肖糖糖求見,她自稱是將軍的故人,請問劉將軍,見與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