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遊湖泛舟的無慾老道躺在一個憐人懷裡,忽然發出了開懷大笑。
憐人被這笑聲嚇的一個哆嗦,剛想問自己這情郎道長髮生什麼了,可無慾老道已經是一步竄到了船艙外。
擡頭看天,眼裡全是好奇與笑意,嘴裡還在不住的唸叨:
“沒學?……哈哈哈哈……不應該啊……小牛鼻子……爺爺可是給你了一場大造化……你怎麼沒學呢?哈哈哈哈哈……”
操持着船隻的船伕,奏樂的樂師,還有那剛剛走出船艙的憐人們臉上全是不解,聽着無慾老道的自說自話,一時間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可只有無慾老道自己知道……
李臻你個小牛鼻子……
哈哈哈哈哈~
……
“你沒學?”
眼神不再平靜的道人皺起了眉頭。
可看着李臻似乎並沒有撒謊,他又覺得有些荒唐。
這可是雷法!
你竟然沒學?
“沒學啊。”
李臻繼續實話實說。
光明磊落。
“……那玉簡現在所在何處?”
“丟了。”
“……”
“……”
當聽到他口中的處理結果,靜明道人與李淳風都沉默了。
片刻,空曠的街道上,道人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李臻:
“丟哪了?”
“河裡。”
“……爲何要丟?你可知裡面是什麼?”
“不知道,但覺得是個麻煩,就給丟了。”
“……”
這下,靜明道人是真的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一股名爲“無語”的情緒縈繞胸口,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讓他忽然覺得有些上不來氣。
道門中,殺伐之術,雷法爲尊。
這是世間所有人都公認的。
作爲代表天地至剛至陽至正至威的雷霆,不知是多少修煉者夢寐以求的術法。
破一切邪魔,惡煞、妖魅、污穢。
堂堂正正,威力絕倫!
用一句後世的流行詞兒來概括,就是“強力到批爆!”的術法,你說不學就不學,說丟就丟了?
更別提,那是靜明道人親自撰寫的玉簡,裡面種種大道涵蓋,使人修行事倍功半,乃是重寶之中的重寶!
這麼寶貴的玩意……你不學,也就算了。
還給丟了!?
丟河裡了!?
就不提李淳風心裡是何等的荒唐,單說靜明道人的眉頭已經徹徹底底的擰成了一團麻花。
他能視能聞之事,無語與道玄亦能。
都不用刻意猜測,他現在都能想出來,無慾肯定在狂笑吧?
事情,忽然脫離了掌控。
朝着一個最不可知的變量而去。
而就在這時,忽然,靜明道人露出了聆聽的動作。
大概過了兩息時間,只見他微微點頭,向前踏了一步。
李臻只感受到了一股……他無法理解的波動。
接着就見那道人消失了。
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剩下了他和李淳風大眼瞪小眼。
“……”
“……”
幾息之後,李老道看着眼前的熊孩子,沒頭沒腦的忽然問了一句:
“你尷尬不?”
“……”
要麼說年輕人臉皮薄呢。
不是說他自己多害臊……而是前腳師父還跟這道士介紹自己是對方的師弟。
可後腳對方就說了,壓根沒學你們師門的傳承,咱們沒關係。
然後呢……老師這會兒也走了。
對方卻忽然問自己尷尬不尷尬。
廢話!
能不尷尬嗎?
他這會兒臉都紅了。
剛想辯駁,可卻忽然看到對方肩膀一晃。
人,已經消失了。
整條街道就剩下了自己。
“……”
少年道士站在原地臉色一陣變換,最後背好木劍,快步離去。
只不過看着他的背影,隱隱約約有着幾分狼狽與羞恥。
……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個龍門山,只有無慾老道捂着肚子的狂笑聲響徹。
端坐在丹爐前的年輕道人無悲無喜。
站在一旁靜明道人眉頭緊皺。
可卻一言不發。
最後,還是等無慾老道笑夠,才揉着流出眼淚來眼睛,說道:
“這可不怪爺爺我啊。那玉簡你也檢查過了,還去給那小牛鼻子下了套,問了三問。不過……爺爺我覺得,你要是不去問那三問,可能還好一些。可你沒頭沒腦的問了三問後,看似是爲了考校那個李淳風,結果卻引起了小牛鼻子的警覺。哈哈哈哈哈……那娃娃精着呢,爺爺我用那倆女子的性命去威脅,他都能跑。你不會以爲你去嚇唬他,他就會上當把?哈哈哈哈哈……“
隨着他的話語,靜明道人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而就在這時,坐在煉丹爐前的年青道人開口了:
“無妨。”
盯着煉丹爐,他繼續說道:
“本來,咱們與他便沒師徒的緣分。如此倒更好,免得徒增因果。”
聽到這話,靜明道人忍不住問道:
“道友,現在當如何?”
“妙應的金人,被他給吞了?”
“若不出意外的話,是如此。”
年輕道人點點頭:
“那就是了。融十二金人,興以西方。這一運,對咱們至關重要。成仙一道,最後的天塹便是他了。”
說着,只見他伸出了手,虛空中做出了一個擡舉撈起的動作。
輕輕一抓。
“隆隆”的聲響登時出現,而聲音發源處,竟然是煉丹爐下的那一爐地火!
只見地火岩漿如同滾水一般沸騰,冒泡。
接着一抹金燦燦的影子從沸騰的岩漿中出現,散發着一陣陣莫名的韻味,飄飛落在了三人面前。
一尊雕像。
或者說……
一尊金人!
約有半人之高,雕刻之法略顯粗糙,看上去就像是一些線條胡亂的勾勒出的一個淺淺的人形輪廓,看不見什麼五官條理,可卻難掩這金人現世後自身散發的那陣陣波動。
波動迴盪在整座地下空間內,只是幾個呼吸間,便成爲了參天的怒濤!
吹的三個人衣衫颯颯作響。
這下,連一直對靜明道人尖酸刻薄嗤笑不停的無慾老道臉色也變得正式了起來。
想了想,問道:
“你不會是要全塞給他吧!?”
“還不到時候。”
面對無語道人的問題,年輕道士語氣雖然平靜,可也難掩一份炙熱與急迫。
“還有時間。我要的,是一具無漏之軀,過渡的拔苗助長,只會適得其反。他現在境界還太過低微了……”
話還沒說完,靜明道人便搖頭反對:
“可若不給予幫助,他何時能摸到超脫的門檻?”
“我們,還有時間,不是麼?”
目光落在那十二金人之上,年輕道人的眼底閃過了一絲嚮往。
“一座王朝的氣運,天下龍脈的命理,以及……一方大教的福澤。這些,都還沒到火候。所以,最重要的承載體,不能有絲毫差池。“
說着,他手指虛空一劃,那金人的胳膊瞬間就被切割開來,化作了一個說方不方,說圓不圓的長條。
扭頭看向無慾:
“你認爲,這李守初是個很小心謹慎的性子,對吧?”
無慾老道無所謂的聳聳肩:
“愛信不信,反正爺爺我覺得就憑你倆,是騙不到他的。”
“呵~”
年輕道人發出了一聲輕笑,目光卻落在了靜明道人身上。
手中那長條憑空飄到了靜明道人面前。
“別人給的,他可以不要。可若是機緣巧合下得到的呢?”
“道友的意思是……”
“比如說,撿的。”
“……”
如此戲謔的言語明顯讓靜明道人有些錯愕。
但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立刻看向了無欲老道:
“那杜家的子嗣,在什麼位置。”
“……嘖。”
聽到這話後,無慾道人臉上全是不情願。
可這次卻沒拒絕,甚至連卦都沒起,只是掐着手指算了算,便說道:
“三量山。”
“那就勞煩道友跑一趟吧。”
年輕道人說着,再次看向了無欲老道:
“道友,玩了這麼久,你也該忙起來了。去一趟極北之地,幫我看看那條妖龍還有多久可活。”
“……”
聽到這話,無慾老道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正式起來了。
“你確定?我若去,它一定會猜到你在做什麼。到時候……”
“無妨。”
年輕道人頭搖擺的很是隨意:
“現在,已經不是它們妖族的天下了。我若成仙,它要是不想它的子嗣被我斬盡殺絕,那麼,就只有與我合作一條路可走。”
說着,語氣逐漸變成了叮囑:
“這次,莫要玩鬧了。你我本是一體,不分彼此,當共謀大業纔是。”
“……”
無慾老道沉默,不語。
在其他倆人的目光中,忽然幽幽一嘆:
“唉……”
站起身來,拍了拍道袍上那本不該存在的浮土,瞧着倆人認真的問道:
“真的值得麼?就如你所言,一座王朝的氣運、龍脈的命理,以及咱們這座大教積累了千百年的福澤,就爲了你我的一己私慾就全都置之於不顧。不顧蒼生,不顧人倫,真的……值得嗎?”
這話問的惆悵,悽苦,猶豫,不忍。
可偏偏,年輕道人似乎什麼都沒聽出來一般,看着靜明道人說道:
“去吧,事情做的乾淨一些,就像是在飛馬城那樣。”
“道友放心便是。”
靜明道人點點頭,一步再次踏出,人已經消失不見。
而不知何時,無慾老道也走了。
空蕩蕩的地下空間內,年輕道人重新合攏了雙眸。
彷彿一切……
從未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