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回洛倉破了的消息如同一場寒雨,淋在了所有人心頭。
“快!命令所有人,所有人帶兵回援洛陽!……李淵呢!李淵呢!給李淵傳旨,讓他回來保護孤!快去!!”
楊侗的驚慌之聲再次響起,整個東宮的太監們就跟擊鼓傳花一樣,把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從勤政殿裡送了出去。
回洛倉破了,這洛陽最大的義倉距離洛陽的直線路程不過半日,甚至有可能在今日傍晚就會抵達洛陽,楊侗已經慌不擇路,緊急命令所有中原地帶的城池府兵前來拱衛。
哪怕洛陽城高牆厚,可那種由悟道帶來的危機感還是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亡國”這兩個字已經在心底開始氾濫。
而所有的命令發出去,終於帶給了楊侗一絲安全感。
他也想努力鎮定下來……
加上剛纔情緒過於激動,這會兒嘴裡口渴的利害。
下意識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可卻忽然發現這茶水已經涼透了……涼茶?
他這時才猛然回過神來……紅纓?
紅纓哪去了?
“紅纓!紅纓!!!”
……
“先生要走?”
角落裡,四下無人。
紅纓看着眼前的守靜,眉頭直接皺了起來。
守靜點點頭:
“嗯,剛纔李侍郎吩咐的,讓我去一趟瓦崗寨,去投奔翟讓。”
“!???”
紅纓瞬間一愣,腦子裡全是不解:
“爲何?”
“因爲她要挑起來瓦崗的內訌,如今回洛倉已經破了,洛陽瓦崗想攻隨時能攻。但有些事情還沒準備好,還需要一些時間。現在,李侍郎想把瓦崗推到另一條路上。”
聽到這話的瞬間,紅纓眉頭就皺了起來。
瓦崗……豈是侍郎大人說能推動就推動的?
“她……能做得到?”
守靜點點頭:
“她已經在做了,不是麼?所以我要去翟讓那邊。”
“我……還是不明白。”
紅纓的眼裡依舊是濃濃的不解:
“李密不是要殺翟讓的麼?道長既然要幫翟讓,又如何挑起內鬥?”
“我不在,李密想什麼時候殺翟讓,就什麼時候殺。而我在翟讓身邊,那麼他在打洛陽之前,就必須要先殺……說殺也不恰當。應該說先取代翟讓坐穩瓦崗的王位才行。而我若不在,李密完全可以先拿下洛陽,在和翟讓有一波死鬥。但如果我在了,他若不解決我,那麼他無法安心的搞定洛陽……這麼說能懂了吧?”
守靜的解釋有些繞,但偏偏紅纓聽懂了。
其實道理很簡單。
一個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老虎就是李密。
因爲李密是悟道,翟讓如今對他而言也只是猴子而已。絕對的武力壓制,讓翟讓在面對李密時,根本無從反抗。
可守靜先生若加入了翟讓那一方,那麼翟讓就成了老虎。
一隻老虎如果出去太久,可能家就被偷了。
後顧再也無法無憂。
想明白了這一點,紅纓便點點頭:
“好……那先生千萬要小心些。”
“不僅我要小心,你也要小心。我不在,李守初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話音剛落,紅纓的臉便露出了桃紅。
一個本來就高冷的御姐露出這般模樣,當真是美顏無雙。
只是可惜……
唉。
守靜心底輕嘆了一聲,接着說道:
“我走後,百騎司之人會隨時看着你,一旦發現情況不對,便會送你出宮。答應我,凡事不可勉強,知道麼?你做的已經足夠多了!”
“……”
紅纓沉默了兩息時間,問道:
“這是先生的想法還是道長的想法?”
“李守初的。我本來想讓百騎司直接送你走,但他想了想,覺得江南也不安穩,飛馬城你回去了也沒什麼意義……所以便讓你留了下來。而百騎司會自行論斷你的處境。所以……不用勉強自己,紅纓,明白麼!?”
“……嗯。”
紅纓點點頭:
“先生要怎麼離開?”
“直接走啊。”
“……?”
紅纓一愣,無語的說道:
“不去和殿下辭別?”
“我和他辭別什麼?要不是李守初讓我來守着你,我早溜達去了~”
守靜聳聳肩。
這些時日當個護衛,雖然偶爾有一些楊侗跳腳的戲份看,但終歸無聊的日子多一些。
現在可算能搞點事情了,他這脾氣要不是爲了和紅纓交代交代,早就遠走高飛了。
楊侗死活管他什麼事?
於是,守靜直接笑着擺擺手:
“行,我走了……你就當不知道我的事,等楊侗自己發現我這個護衛不在後,估計又得急的跟猴子一樣。哈哈哈~走了。”
說完,守靜肩膀一晃,人便消失了。
只留下了一句在風中飄散的話:
“照顧好自己。”
“……”
紅纓無言。
只是看着守靜原地消失之處,眼裡流露出了一絲悵然。
連偶爾關心他近況的機會,也不在了。
“唉……”
她發出了一聲嘆息。
裡面滿是不可琢磨的含義。
這時,幾個內侍快步走了過來:
“掌事大人,殿下找您……”
“……嗯。”
紅纓應了一聲,重新變成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邁着端莊的步伐一步一步的朝着勤政殿走去。
……
守靜是有俸祿的。
作爲招賢館出身,武藝高強的護衛,他每個月有一百兩銀子的俸祿。
這錢放在普通人那可能是一輩子都難以賺到的,可對於楊侗或者一些官員們來說,可能只是隨手打賞給一些伶人的酒錢罷了。
從夕歲甦醒到如今,守靜一共領了二百兩的紋銀。
沉甸甸的,不好拿。
想了想,他只是拿了二十兩,以及一些平日裡和那些內侍玩投壺贏來的散碎銅板,剩下的銀子,他沒打算帶走。
而是寫了封字條,連帶着這些紋銀一起交給了紅纓。
東宮裡面的內侍和宮女……
挺苦的。
這是實話。
下人們每天過着的生活枯燥、乏味。
就跟個監獄一樣。
可在這監獄裡面,也不乏一些溫情在流動。
比如守靜這兩個月認識的幾個內侍和宮女。
大家喜歡聽故事,他就給講一些小段兒。
在休班的時候,大家三三兩兩的湊一起聊聊天,說一說外面的世界。
這期間守靜也問出了不少事情。
不是什麼情報,而是一些家長裡短。
比如他知道有幾個小太監是因爲母親生病,或者是父親臥牀。
也知道有幾個宮女對他芳心暗許。
別的不提,這幾個月他的衣裳一換下來,輪值的幾個宮女都是搶着來洗。
送也會爭搶着給他來送。
臨走時那些含情脈脈的眼神就差個大膽表白了。
這些人……
守靜知道他們註定是自己的過客。
可能等這些宮女以後要是出了宮,遲早也要嫁人。而嫁人之後,再想起曾經在宮內還瘋狂單戀着一個護衛,最多也只是灑脫一笑,感嘆自己的年幼無知……
但守靜卻不想留下什麼遺憾。
人都是有感情的。
他也不會去做什麼救別人脫離苦海或者帶着私奔幹嘛幹嘛的舉動。
但既然要走了……
大家總有一份情誼在。
於是,名單上就是一些他想要紅纓關照的。
不用什麼特殊的關照,這百十來兩的銀子,給他們分了就行。
別給多。
給都了錢財露白遭人嫉恨。
一人分個三兩五兩的,以後出去了也不至於走投無路。
這段身處皇宮裡的日子,對守靜而言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可他卻希望,與他發生交集的所有人,都能在回想起“荊守”護衛時,流露出的不是什麼咬牙切齒的恨意,而是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
笑容中,有大家飲着劣質土燒閒談聽故事的輕鬆,也有着少女懷春含苞待放的懵懂。
但總的來講,都是快樂的,開心的。
就可以了。
把信箋和銀子放到了紅纓房間的桌前,他身子再一晃,人已經出現在了東宮之外。
春暖花開,萬物欣欣向榮。
站在這自由的天空與大地之間,他衝着宮牆揮了揮手:
“再見,朋友們。”
“願你們此生安好,平安喜樂。”
“福生,無量天尊~”
稽首一禮,下一秒,守靜的身影已經隱入了塵煙之中。
……
“大人,守靜已經出發了。”
“嗯。”
狐裘大人應了一聲,放下了手裡的書卷後問道:
“他應該知道怎麼去回洛倉吧?”
“知道,一路向東嘛。”
“……”
聽到這話,狐裘大人就想起來之前自己問這道人“守臻知道怎麼去太原吧”那時的回答:
“知道,一路向西北嘛。”
頓時無語的搖了搖頭:
“讓他去驛站問清楚了在走!”
“……他說好的,知道了。”
“嗯……”
狐裘大人又重新拿起了書卷。
這卷書其實並不是什麼名著,而是從飛馬城那邊傳來的話本。
飛馬城現在出現了許多“說書人”。
這稱呼據說就延續了當年那位守初道長的稱呼。
一開始,大家是之乎者也的說。
可慢慢的,就開始自己編故事來講。
甚至有膽子大點的人都開始編排諸懷在飛馬草原那一戰了。
而對於這些故事,或許是因爲念想的緣故,孫靜禪並不阻止。
久而久之,這些故事就被有心人給編譯成了書本,還被商人拿過來成本大套的印。
而故事的內容其實也都很簡單。
遵循着守初道長的言語:
“不敢說高臺教化,可至少勸人向善。”
所以,故事在編寫時,總會套用一些大道理,或者是直接從一些古今軼事中,直接取用出來,進行一些“現代化”編輯。
還別說,偶爾有些故事,李臻看着都覺得挺有意思的。
而狐裘大人最近一段時間都在看。
反正百騎司給她蒐羅了好多。
半個書箱呢。
夠看一段時間了。
不過……看了一會兒之後,她忽然又放下了書本,從書房的盒子裡取出了那“僵硬”的小蛇。
“解開吧。”
那日之後被切斷了感應,成了一條“蛇幹”的小蛇便一直沒醒過來。
而聽到這話,李臻點點頭,打了個響指。
籠罩在它身上的無神論瞬間消失。
小蛇迅速恢復了生機。
只不過看起來氣若游絲。
這時,狐裘大人的手指已經出現了一滴鮮血。
滴落在蛇口後,這小蛇迅速恢復了活性。
不過卻呲起了獠牙。
直到……
“咳咳。”
手裡捧着茶杯的道人咳嗽了一聲。
小蛇身子一僵……
李臻帶着嗔怪的目光走到了女子身邊。
拿起了桌子上的手絹纏住了她的指尖。
狐裘大人也不多言,只是看着那條小蛇,伸出了另一隻手。
而李臻已經扭過了頭。
密集恐懼症真看不得這個。
而剛想把手挪走,忽然,那股熟悉的粗糙感從他的手指尖傳來。
“……”
帶着一層雞皮疙瘩,全身被妖鱗天衣所籠罩的李臻聽到了那聲蘇媚入骨的動靜:
“道士,你好狠的心呀~”
哪怕穿着衣服,可李臻還是感覺到後脊樑骨一涼……
這時,狐裘大人一聲冷哼:
“哼。說正事,派人去杜伏威那。他現在和國師的徒弟天璣以及菩提禪院的三神僧廝混在一起,這麼下去恐會壞事。把你的人派過去,制約他。如果他還那麼不聽話……必要時,殺掉他。”
“……好。”
洛神的聲音響起。
可下一刻……
“看來,你並不意外?……這麼說,你早就知曉了菩提禪院和天璣的事?”
狐裘大人的聲音裡陡然出現了一抹冷厲。
“知道又如何?”
聽到這話後,洛神卻反問了一句。
接着無需狐裘大人回答,她便自顧自的說道:
“杜伏威之事,與我無關罷了。你讓這道士封閉了你我的消息通路,自然怪不得我。不過我也不怪你……道士,我聽說,你和玄奘法師有些熟悉?”
“……”
原本想要開口說什麼的狐裘大人頓時沉默了。
接着,李臻的聲音響起。
“洛神閣下怎麼知道的?”
“他自己說的呀。”
“……!?”
通過妖鱗天衣,似乎察覺到了李臻情緒波動的洛神發出了妖媚的笑聲。
顯得無比魅惑。
“那我要不要在告訴你個消息?”
“……請洛神閣下告知。”
聽着李臻客氣的聲音,下一刻,洛神說出了一句如若炸雷一般的話語:
“他現在,在我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