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蘇定方:我太難了
“叛賊李明,擅權專政、勾結外夷,謀害陛下與太子,坑害北伐的唐軍將士。
“人神共憤,罪不容誅。
“魏王殿下撥亂反正,指示我等,將無父無君之徒即刻捉拿。
“若不從,殺。”
進宮後,蘇定方對手下的士兵佈置着今晚行動的任務。
此事絕密,所以在行動開始前,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任務目標。
大頭兵們第一次進宮,還在好奇地四處張望。
可當他們從中郎將口中得知,自己的任務是擒殺監國殿下時。
所有人都眼神黯淡地低下了頭。
唉……連蘇定方自己都忍不住暗自嘆氣。
但作爲這些人的首領,他強行振作起來,低聲急促道:
“跟我來!”
在絕對禁區的內廷之中,一行人無聲地行走着,僅發出輕微的腳步聲。
陛下不在,所以宮裡的守衛被抽調走了大半。
至於剩下的一小半,他們的巡邏路線和排班佈置,早已被李君羨拿到了手。
蘇定方根據李君羨提供的情報,帶着士卒在內廷園林之間閃轉騰挪,居然沒有被發現。
漸漸的,藉着微弱的宮中路燈,幾棟巍峨的建築輪廓映入衆人眼簾。
後宮寢殿區域,就在前方。
沒想到再次進宮,竟是這般光景……蘇定方忍不住喟嘆世事之無常。
就在幾天前,他還剛進過宮,當面向李明殿下彙報詐騙案的最新進展——
罪魁禍首李幹祐已瘋癲,外逃的粟特騙子也已經被抓獲歸案,算是給了受害者一個交代。
結果今晚,卻是要親手將李明殿下“繩之以法”。
一切都源於一封密信。
不是來自自己名義上的上司、左武侯衛大將軍李泰。
而是來自定襄道行軍大總管、兵部尚書,李世績。
信裡講述了唐軍遭遇背刺、陛下下落不明的詳細情況。
這是李世績單獨給李治送的密信,由副將親自送過來的,走的並不是驛路,所以並沒有被攔截。
李治將這封信轉給了李君羨和蘇定方,結合外地甚囂塵上的“李明弒君”的傳言,才讓兩位軍頭相信,陛下確實出事了。
這才讓他們下定決心,站到了“造反”這一邊——
站在他們的角度來看,李明乃是無父無君無國家的大漢奸,他們纔是大唐的大忠臣啊。
然而,和李君羨這樣的鐵桿反十四黨不同,蘇定方對此次行動,是很糾結的。
首先,老蘇和自己的名義上司李泰並不熟。
李泰雖然人緣很廣,和文臣武將都有交情。
但和李治不同,李泰的感情廣而不深,真正交心的幾乎沒有。
蘇定方也是如此。
和李君羨死心塌地跟着李治不同,老蘇對李泰的命令,並不是很想遵守。
在李泰的三令五申、甚至以“謀逆同夥”相威脅後,他纔不情不願地動身。
此外,蘇定方是相當不願意與李明爲敵的。
因爲李明是位執政有方、勤政爲民的好君主。
在他治理下,大唐欣欣向榮。
加上查詐騙案時發了一波補貼,在武侯衛之中也狠狠刷了一波好感。
不僅是蘇定方,他手底下的將士們更是對今天的任務感到非常牴觸。
對他們來說,什麼“忠君愛國”、什麼“忠孝禮義廉恥”之類的,太虛無縹緲了。
這和他們月薪三百文有關係嗎?
但李明殿下的政策,是實實在在地給他們這些大頭兵、以及他們平平無奇的家屬們,帶來了巨大實惠的。
只要日子過得好,誰當皇帝、怎麼上位的,重要嗎?
要不是這次涉及的李世民陛下,同樣是英明神武的明君,更在軍中威信頗高。
蘇定方和左武候衛的一衆將士們,是真的不想摻和這件事。
要摻和也是一轉攻勢,直接投敵……
“站住!你們是誰?!”
草叢中的一聲暴喝,打斷了蘇定方的思想鬥爭。
是巡邏的禁軍!
蘇定方心裡一沉。
他是嚴格根據李君羨提供的佈防圖行進的。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九成宮事件之後,太極宮相應升級了防護措施。
除了在必經之路安排崗哨之外,還在暗處佈下暗哨,巡邏路線一天一變,專盯漏網之魚。
“嘖……”蘇定方覺得事情麻煩了。
宮中守衛再怎麼空虛,那也是相對之前而言的。
如果正面對上,禁軍消滅他們這幾個左武侯衛,還是綽綽有餘的。
就在他進退失據之時。
“蘇將軍,可算把你給盼來了。”
劍拔弩張之時,一個冷淡的女聲響起。
兩隊人馬同時循聲望去。
一位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在宮女的陪伴下,款款走來。
是陰德妃。
“貴人!小心危險!”
禁軍連忙作勢欲護住她。
“慌什麼?這些人就是我請來的。”陰德妃道:
“有個宮女投了井,請這些武侯來查查。”
禁軍這纔看清,這些不速之客都穿着京城武侯衛特有的半身甲,不戴頭盔。
背後的負羽也標誌着他們的身份。
然而,即使有德妃作保,經歷過幾次弒君風浪的禁軍,也仍然沒有完全放鬆警惕:
“即便如此,前方就是後宮。外人豈能擅闖此地?他們從哪個宮門進來的?”
“你們……”陰德妃一時語塞。
沒想到,這羣大頭兵這麼難纏……
“是監國殿下請他們來的,不信的話,你們可以自己去問問殿下。”
又是一位貴人駕到。
是韋貴妃。
她端起架子,頗爲高傲地呵斥道:
“怎麼?陛下立後以後,你們就不認我這個貴妃了?”
恪盡職守的禁軍們覺得,他們承受了這個職位不該承受的壓力,終於有些動搖了。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還是決定,遵從兩位嬪妃的命令。
對這些武侯網開一面,放他們進去。
至於韋貴妃所說的,讓他們自己去找監國殿下去求證,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需要在下護衛嗎?”禁軍下意識地問。
韋貴妃看着這幾個愣頭兵,呵呵一笑:
“你也想進後宮?”
說完,撂下尷尬得腳趾摳地的禁軍,韋貴妃領着蘇定方一夥人,揚長而去。
…………
在一位貴妃和一位德妃的帶領下,蘇定方一行人暢通無阻地穿過皇家庭院,進入了後宮。
蘇定方一路低着頭,不敢直視皇帝的女人。
但走着走着,他覺得不對勁,忍不住發聲詢問:
“二位貴人,這方向對嗎?”
怎麼感覺,兩位嬪妃在把他們往角落裡引啊?
作爲下一任皇帝,李明殿下不應該住在最寬敞中央的位置嗎?
“就是這裡沒錯,看。”
陰德妃指了指陰暗的角落。
“那兒就是李明所居住的立德殿。”
蘇定方順着手指望去,只見一片雜亂的樹叢邊,掩藏着一間不起眼的小屋子。
叫“殿”實在有些難爲它了,更像一個閣樓。
“他住那兒?!”
全程不敢多嘴的蘇定方,也忍不住喊出了事。
韋貴妃和陰德妃沒有回答,冷冷地看了這土包子一眼。
老蘇悻悻地垂下腦袋。
“去吧。”陰德妃輕飄飄地下令。
動手!
蘇定方心裡相當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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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下的將士也同樣如此。
堂堂大唐的皇子,居然就蝸居在這麼寒酸的小閣樓裡。
相比其他窮奢極欲的宗室門閥,這已經不是一般的簡樸了。
而他們這些大頭兵的任務,就是把這位與民共苦的領導,殺了!
我們只是行兇的利器,非我等所能左右……蘇定方在心裡說服着自己,一揮手:
“跟我來!”
“咦?”路邊一位老宦官遇見了這一行人,下意識地低呼一聲。
蘇定方背地裡握緊了刀把。
“貴妃,德妃。”
老宦官立刻低下頭,溫順地向兩位嬪妃問候。
至於她倆身後的這些士兵,既然是貴妃帶來的,他一般也不會多嘴發問。
這就是在宮裡行走的規矩。
況且這支軍隊的領頭將軍,老宦官也覺得面善,好像最近監國殿下還經常召見他。
這就更讓他放鬆了警惕。
而韋貴妃也認出了這個內侍。
他就是常年在立德殿幫襯着、最近跟着皇后而飛黃騰達的熱心老宦官。
韋貴妃倒也沒有太難爲他,和藹地順口一問:
“我看立德殿燈火冷清,監國殿下這麼早就寢了嗎?”
“小殿下還沒回來呢。”老宦官說道:
“他還在兩儀殿主持公務。唉……這段日子以來,小殿下是日理萬機,一天比一天忙……”
他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突然意識到自己多嘴了:
“抱歉,奴家礙着貴人們的事兒了。”
差點撲了個空……蘇定方慶幸之餘,不免心生感嘆。
這是天亡李明啊……
“哪裡哪裡。”韋貴妃滿面春風地笑道。
說着,便兀自遠離立德殿,往南向外朝的方向走去。
蘇定方一行人悶頭跟上。
是宮裡新來的禁軍麼……老宦官看着這羣身穿不同鎧甲的武侯衛,只道是最近宮中守衛空虛,從十六衛新徵召了一批壯丁入宮。
可他望着這羣人鬼鬼祟祟的背影,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待那些人走遠了,他還愣在原地,思考半晌,突然一拍腦袋:
“不好!壞事兒了!”
他立刻扭頭,跑向立德殿……
…………
“出了甘露門、過了永巷,便是後宮之外的內朝區域,我和德妃止步於此。
“兩儀殿就在往南不遠處,爾等好生行事,別辜負了陛下和魏王的恩情。”
韋貴妃、陰德妃帶着武侯衛穿過守衛,冷冷地對蘇定方交代一句,兩人便回寢殿了。
對用過即拋的一次性工具人,她們也沒必要像對待宦官那樣客氣。
前面就是了麼……蘇定方望着前方的宮殿羣。
兩儀殿的位置非常好確認,燈火通明的那座大殿便是。
在漆黑一片的太極宮內朝區域,就像螢火蟲一樣顯眼。
呼……老蘇深呼吸一口,如同飛蛾一般,向那光點進發。
這一段路,沒有再節外生枝,一行人順利地抵達了兩儀殿。
“站住,什麼人!”殿門外的兩名守衛厲聲喝道。
蘇定方鎮定地回答:
“麻煩通報一聲,左武侯中郎將有要事稟告監國殿下。”
守衛看清了他的臉,確實是監國殿下的常客,便放鬆了警惕,正要回頭招呼宦官傳喚。
不料,蘇定方趁他們不備,一個健步竄上前,精準地將剔骨匕首刺進了對方沒有防護的脖頸。
另一個守衛,則被蘇定方手下的破甲弩一箭射中頭盔,當場斃命。
幾人立刻熟練地將屍體藏進草叢。
“快!趁被發現之前!”
蘇定方身先士卒,率先闖進兩儀殿。
殿內雖然亮着燈,可是並沒有多少宮人伺候着,空蕩蕩的。
留着的這幾個也都困頓無比,站着都能打盹兒的那種。
他們看見闖進來幾個穿着半身甲的士兵,完全沒有往“敵襲”這方面想,下意識地以爲是守衛換防,就這麼目送他們闖進了殿裡的深處。
書房,書房,殿下現在一準在書房……蘇定方熟練地繞過曲折的走廊,來到了兩儀殿的側殿,站在了那扇熟悉的房門之前。
自從李明殿下監國以來,他這個高級“片兒警”已經破格來到這裡很多次了。
“將軍,您這是?”
眼見得面前突然多了幾個人,候在書房外的內侍一愣。
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他腦後驟然捱了重重一擊,當即綿軟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現在,橫隔在李明和這支造反部隊之間的,就只剩下這扇薄薄的木門了。
門背後,就是李明辦公的書房。
將士們一言不發,彷彿雕塑一樣,只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領路人。
一切都是爲了聖人,爲了大唐……蘇定方做足了思想準備,猛地一拉大門。
門開了,橘黃的燈光立刻照亮了黑暗的廊下。
一股濃烈的書卷氣息,撲面而來。
書房比蘇定方上次來更爲雜亂,角落裡也堆滿了厚重的文件書冊,幾乎沒有落腳之地。
李明就坐在書堆正中,筆耕不輟,沉浸在紛繁複雜的政務之中,對外面的動靜充耳不聞。
蘇定方眼角一抖,視線立刻模糊了。
殿下就是在這麼簡單逼仄的小房間,日以繼夜地批奏着全國各地的文書,執掌天下,海晏河清……
如此聖君,怎麼可能是弒君兇徒?!
就算真的是,對全天下的生靈來說,那又算得了什麼?!
目標就在眼前,然而蘇定方發現,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糾結之中……
“我馬上好,先給我煎碗茶水提提神。”
聽見門開了,李明頭都沒擡,只當是宦官又來讓他早些休息,便順口吩咐了一句。
“殿殿……殿下,請請……請擡頭。”
一個陌生中又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在書房的一角響起,帶着顫抖。
是起居郎褚遂良。
這個人形攝像頭,第一次主動開口了。
“嗯?”
李明感到古怪,下意識地擡頭。
正好和蘇定方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