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瞪了一眼盧祖尚,“你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大唐律法之中,諸之官限滿不赴者,一日笞十,十日加一等,罪止徒一年。”
“你身爲大唐官員,接二連三拒絕上任,已經一月有餘,可知罪?”
盧祖尚摸着臉上的胡茬子,露出爲難之色,他有才能是不假,他忠心耿耿是不假,可他不喜歡喝酒啊。
也不擅長喝酒。
在嶺南那種地方,煙瘴毒霧極多,空氣潮溼,一般人到了嶺南,尤其是北方人到了嶺南,不出幾個月,必然患病。
有的人甚至剛剛到達嶺南,就身患重病,水土不服,多年之後回到北方,很快就會死於各種疾病,極爲悽慘。
嶺南之地,對於大唐的百姓,尤其是長安百姓來說,就是一個南蠻之地。
那種地方,如果不是蠻人,怎麼可能活着長大呢?
“陛下,臣並非刻意反悔,臣實在是無法上任。”
盧祖尚也不多解釋,他雖然只有三十出頭,但身體之中多年以來隨着各路反王征戰,早就留下了禍根。
在宇文化及叛亂的時候,盧祖尚就代替父親佔據本州自稱刺史。隋朝時,越王楊侗繼位,盧祖尚曾經派使者獻地歸順,因此任用他爲本州總管,封沈國公。王世充越分即帝位後,盧祖尚就率領本州歸順唐高祖李淵,授任刺史,封弋陽郡公。
在那之後的歲月裡,各種戰爭之中,盧祖尚談不上多出彩,但任何地方,只要有他,就穩如老狗。
李二登基之後,也對盧祖尚極爲看重。
這一次原交州都督、遂安公李壽因貪污獲罪,交州都督空缺,李二就動了找
一個賢能之人上任的心思。
此時李二的兩個左膀右臂站了出來,他們一致推舉盧祖尚過去,一方面,盧祖尚是一個極爲聰慧之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在嶺南之地應對那些土王。
另一方面,盧祖尚的品行極好,爲官清廉,乃是文武全才。
這樣的人,如果不去嶺南,誰可堪大任?
而且最關鍵的是,嶺南之地有馮盎,那傢伙到現在還沒有徹底歸順大唐,每一次李二下詔書讓他進長安面聖,他就假裝生病,幾個月不理會。
李二能不生氣?
盧祖尚啊盧祖尚,你難道忘了這一切是誰給你的嗎?
李二被馮盎這麼一氣,又被盧祖尚來這麼一出出爾反爾,立馬氣在心裡,怒火中燒,就要殺人。
在大唐,李二就是法律的最終解釋權,他認定要殺的人,不可能活過第二天。
衆人看在眼裡,心裡卻充滿了嘆息。
這個盧祖尚自己親口答應了當今陛下,卻在上任之時一拖再拖,杜如晦,房玄齡帶着陛下的口諭親自過去宣旨,他依舊閉門謝客,甚至還有盧祖尚的妻兄周範也過去勸說。
周範,也就是王灼灼的舅舅。
即便如此,盧祖尚還是不去。
始終只有一句話:身體孱弱,多有舊疾,無法前往,此去必死,不如留下來報效大唐。
李二手裡拿着寶劍,指着盧祖尚,“朕今日命令你,你都不聽,他日朕如何號令天下?”
“來人,押下去,明日斬首!任何人敢求情,斬立決!”
剎那間,朝堂衆人再也不敢吭聲了。
和盧祖尚關係極好的幾位官員,此時也閉目嘆息,他們不忍心看到盧祖尚有如此的結局。
這人雖然並不是什麼經天緯地之才,但在貞觀之初,文武雙全之人極少。馬周看了一眼被拖走的盧祖尚,眼中露出一絲複雜和冰冷。
子夜剛過,盧祖尚喝完最後一口湯,就躺在席子上睡着了。
天牢並不是傳說中那麼讓人厭惡,至少在這裡,他可以看到其他人絕望的眼神,這些眼神的絕望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但那些人看到他穿官服,就充滿了嫉恨。
“看本官作甚,你們犯下多少錯,罪當殺頭,在天牢之中苟活,已經是陛下開恩,爾等還不跪地叩頭,謝過陛下?”
一旁的守衛看不下去了,“盧大人,您還是不要說了,這些人都是亡命徒,好幾個是黑市裡面有名的殺手呢,您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興許陛下高興了就放過您呢。”
盧祖尚淡淡一笑,“陛下高興與不高興與我何干,我盧祖尚做人做世頂天立地,那嶺南之地我去,就是送死,我活了三十多年,終於等到一個盛世,我就想在這盛世之中發揮自己的才能,有錯嗎?”
盧祖尚的理由充滿了鏗鏘之聲。
此時,一個清亮的聲音傳來,“盧大人好大的威風。”
來人從天空的昏暗之中走出,臉上帶着笑意,可在盧祖尚眼中,這個笑容就是催命的號角。
但很快,他就強行壓住心頭的恐懼,淡淡問道:”戶部尚書馬周,竟然是陛下的刀劍,呵呵,你也認爲本官錯了?”
馬周淡淡一笑,“呵呵,盧大人太高看自己了,馬周不過是覺得盧大人這樣的人如果能活着,對陛下,對大唐都有還有用。”
“陛下其實生的不是你的氣,而是馮盎的氣。”
馬周也不隱瞞,就直接說了出來。
盧祖尚又不傻,一聽就想到了其中的利害關係。
那馮盎是誰,前朝國柱,如今的嶺南王,在嶺南,你可以爲官,可以上任,可以稱王稱霸,甚至和土王們稱兄道弟,但唯一的前提就是需要經過馮盎的同意。
在南北朝之時,天下的大家族們就已經和平民分割開來了,當時統稱世家和門閥。
隋朝建立,楊堅通過各種手段,削弱了那些世家和門閥的勢力,於是,門閥這一稱呼再不存在,留下的就是那些世家。
馮盎就是曾經的某個門閥後人,頗有膽識,在嶺南之地,威望極高,即便是李淵稱帝之後,他依舊保持着一種曖昧態度,因爲他不知道李淵代表的李氏到底行不行。
如今李二繼位,馮盎依舊不聞不問,做他的嶺南王,明面上說臣服,但始終不進長安。
如此一說,盧祖尚終於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了。
只是他還是堅持自己意見:”馬周,我只是一個孱弱不堪的人,嶺南我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