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藍煙
[三]
洛枷是今年才被梨花谷送出的孩子。梨花驛卒阿蠻說,去年那個與她青梅竹馬的孩子被送去了極北的寒冰門。所以她上了向北的馬車。
“你到底在哪裡……”洛枷握緊胸前的墜子,在心底輕問。她在門中並沒有見到他。
除了寒冰她只知道江湖上有個緋衣樓。她不知道那是怎樣的門派,只是初入寒晶池習武時她跑得過遠,不知寒晶池邊沿有黑水邪教教徒。
那天她不知身後有多少敵人,他們用她聽不懂的語言高呼着,有箭矢嗖嗖地從耳畔射過,扎進身旁的雪地裡。她只知道死命地跑,逃命。
眼前忽然閃出一個高大身影,那是執刀的黑水遊卒,正笑意詭譎地等她送上刀口。
那麼絕望。
她放棄了奔跑,一下僕在雪地,窒息般喘不過氣。而眼前的刀已經要落了下來。
突然有溫熱的東西灑落下來,將血地染成大片扶桑花的嫣紅。她擡頭,那血就飛濺到眼睛裡,視線裡天地都是猩紅一片。黑水遊卒一聲慘叫,筆直朝後倒了下去。
洛枷吃驚地回看,身後有個綠衣的男子正朝她微笑。他兩鬢已有霜色,但十分的清瘦英朗。男人收回方纔出招的手,一派雲淡風清的表情,哪像是剛剛了結了一條人命。
“小妹妹,你想不想學這樣的武功?”
他的聲音溫柔得像蠱惑。
洛枷點頭。
“那就跟我入緋衣樓。”他笑,“那原本不是你這種剛出梨花的孩子可以去的地方,但我們或許有緣。”
不是剛出梨花谷的人可以去的地方?那麼那個人也不會在緋衣樓了?
洛枷馬上又大力地搖頭:“不,我不去,我要留在這裡!”
綠衣男子一愣,也不強求。只是將她送回安全的地方,遠遠可以看見在練功的師兄師姐方纔離開。
洛枷不知道今後自己總要與緋衣樓扯上很深的干係的,也許她與這個救了她一命的組織真的有緣。而這個綠衣的中年男子就是緋衣樓名滿天下的主事朱丹。
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此一段事她不曾與任何人提起,或許也沒有可以提的人。洛枷在寒冰並無朋友,那些呼朋引伴歡歌笑語的弟子,在她眼中與這清冷的場景分外地不合。
她自小就與旁人有疏離感,因此也只有那個人作爲玩伴。
可是他不在,自己在這個荒涼的地方練武到底是爲了什麼?
匕首又出一招松柏後凋,她無聲地問自己。但要出這個地方,就一定要打敗尉言歡。她雖不知那人在何方,但一切先等練好武功再談。
“洛枷,從今後我陪你練武。”
她愕然看着面前走近的沈霜河,他氣度怡靜,並不像個練武人。
“好。”她應聲朝他擺出起手式,並開始進攻。沈霜河負手而立,不見腳步有什麼動作,卻能閃來避去,將一次次攻擊化作徒勞。
他是門主尉凌雲過去收養的孩子之一。
而尉言歡,是寒冰門少門主。
[四]
洛枷的匕首在空中劃出亮痕,左衝右突都被沈霜河輕巧的步法閃過。每天如此直到精疲力竭。沈霜河的陪練是門中絕無僅有的殊榮,她更遭門中新手們的嫉恨。
但這些洛枷都不在意。她以清冷的姿態像異類一般活着,那種孤傲使人不敢逼視。
即使,容顏絕好。
尉言歡偶而從他們身邊經過,有時瞥上一眼,有時看也不看便走過。
一天,兩天,三天……
四天,五天,六天……
第七天的時候,仍像是原先的模樣,她一個勁地進攻,再被他無數次輕巧地閃開。在其他弟子苦練松柏後凋的時候,沈霜河已開始傳授她寒玉秋霜 ,穿楊三葉,層見疊出,郎月無雲……
然而不管哪個招式,結果都是雷同。
這天尉言歡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輕蔑的吐出一個詞。
他說,庸才。
只有他與她二人聽得見。那種眼神是要將她踩到了腳底去,在他眼裡,她不如一顆塵埃。
洛枷一直低垂着頭靜靜站在那,烏髮低垂。
“洛枷?”沈霜河疑惑地走過來問。
突然她纖手一揚,指間飄閃出一道流光,他看到她的眼中滿布狠意與無際的冰冷。
好快。他未及閃躲,那匕首已刺入左肩,鮮血迸濺得藍衣變成暗紫。
“沈師兄!”旁邊的弟子驚呼,紛紛衝上來。沈霜河劍法超羣且爲人和善,門人都對他十分的尊崇。他們怒視着洛枷,有的甚至已拔劍要動手。
而不遠處的尉言歡看着這一切,逸出一絲不自知的笑。
冷眼旁觀,像是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又像是跳出了五行之外,笑這世間糾葛。豈不知自己也在命運輪迴之中,紛紛擾擾脫不得。
洛枷愣愣地站着,跌坐在地的傷者卻擺擺手,示意大家退下。
“很好,這招弩弓飲羽用得很好。記住,寒冰武功要決就是快、狠。”他淡淡說。點穴止血後將匕首拔了出來,遞迴她手中。
就這麼捂着傷口離開,不怪她,甚至說她有所進步。
她的手指在抖,眼中已無神采。
那種被黑水長弓的箭雨追殺,那種仆倒在遊卒腳下的絕望,一瞬間染得整個天地變色的猩紅,隨着沈霜河的流血迸裂開來。她是從小就害怕血的啊,害怕那種與死亡相連的氣息。
哐噹一聲,匕首拿得不穩,砸在地上。
“洛枷。”尉言歡冷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把它撿起來。”
撿起來……她看着沾血的匕首,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傷人,從心底泛起深寒。
“你忘了你要出寒冰門嗎?撿起來,繼續練功!”
她顫抖地,緩慢地彎下身去撿起它來。腦中像坍塌了什麼,轟然一震。
他離開時笑着,笑着,那笑聲在寒冰空曠的冰殿中噩夢般迴響。她忽然喊道,“尉言歡!”
停步回頭。他看到她眼中與生俱來的那種清冷的傲然,即使潦倒,卻像是一直凌駕他之上。“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你。”她說。
那一刻尉言歡想把她用力捏成齏(ji)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