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緩緩走向場中,年輕而微顯稚嫩的臉上浮現着激動的紅光,“諸位將軍,請起。”
蕭睿擺了擺手,令狐沖羽向他身後的一個牙兵使了一個眼色,彪悍的牙兵便點頭領命而去。不多時的功夫,幾個牙兵就大步走進廳來。有的抱着酒罈,有的則手裡緊緊抓住一隻死命掙扎的大公雞。
牙兵在每人的案几上都擺上了一個粗陶碗,然後倒滿酒。緊接着,令狐沖羽親自上前,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劃破了公雞的咽喉,放了滿滿一大碗血。另外一個牙兵端起盛滿嫣紅的雞血,挨個酒碗裡倒了些許,鮮紅的雞血旋即將澄清碧綠的酒液染成了深紅色。
李琦上前一步,端起一碗血酒,朗聲道,“諸位,古人歃血爲盟,今日,本宮與諸位也效仿古人……滿飲此酒後,我等皆要戮力同心,不離不棄,生死禍福與共!如有違背誓言者,天厭之,天棄之!”
李琦大口大口地喝着血酒,晚了用力將酒碗摔碎在地,嘴角還沾染着一抹鮮紅的血色。蕭睿淡淡笑了笑,第二個端起血酒仰首灌了下去。
……
……
“報!”
“報!”
兩路探馬幾乎是同時趕到了廳外。廳上衆人開懷暢飲,大都已經有了7成的醉意。而酒量最小的鄭隴,已經醉意朦朧,搖頭晃腦地拍着手下一個將軍的肩膀,喃喃地說着一些旁人根本聽不懂的酒話。
李琦早就醉倒了過去。年輕的太子今兒個實在是太激動了,於他而言,邁出今天這一步,很不容易。從今兒個開始,他就跟着蕭睿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往前進,一步登天,往後退,萬丈深淵。
這種時候,蕭睿的頭腦當然保持着異樣的清醒。聽到廳外傳來軍報聲,他的嘴角浮起淡定的笑容。他點了點頭,朗聲呼道,“傳!”
“報,安西節度副使哥舒翰率軍光復岐州,李琮叛軍守軍5000被全殲!”
“報,李琮叛軍在利州外圍被朝廷大軍三路夾攻,三戰皆敗,潰逃……5日,李琮逃竄至綿州,被圍困城中……19日,李琮自刎謝罪天下……”
廳中鴉雀無聲,衆人的酒意被這兩道軍報給活生生地驚醒了開去。蕭睿緩緩站起身來,朗聲一笑,“諸位將軍,李琮叛軍敗亡,我軍可以出師潼關,收復長安……來人,傳本王的軍令,明日一早,三軍開拔長安城!”
“是。”衆人霍然起身,興奮地躬身暴喝道。
只有鄭隴似醉非醉地搖頭嘆了口氣,心道,“大戲終於還是要上演了……”
梁州。
城裡並不是怎麼華麗、甚至說是有些簡陋的刺史衙門中,蝸居在此的大唐皇帝李隆基神色恢復了往日的高高在上和淡定自若,前些日子的頹廢和倉惶早已一掃而空。
李琮的叛軍雖然號稱20萬,但真正的戰鬥力不過十萬有餘。李琮率軍剛過樑州,在利州外圍就面對十萬以逸待勞分成三路包抄過來的大唐朝廷精銳,連續奔襲而來糧草補給匱乏的李琮叛軍只好匆忙迎戰。
在開元二十六年的這個年終歲尾,李琮與大唐皇帝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交鋒。整整三個晝夜的血戰,朝廷調集而來的嶺南和江南聯軍採取了蠶食戰術,以傷亡1萬餘衆的沉痛代價,將李琮叛軍一點點分割開去,一點點殲滅。然後在一個叫野馬灘的地方,與李琮叛軍主力展開正面作戰。
野馬灘一戰,在李隆基熊熊的怒火中,嶺南和江南聯軍畢其功於一役,不顧傷亡不顧代價,最終將李琮叛軍包圍全殲於野馬灘之下的曠野之上,李琮率親軍千餘人殺出重圍。其實,蕭睿得到的軍報消息是有些出入的,李琮不是自刎謝罪,而是被他手下的一個校尉砍下了腦袋,然後被這些亂軍帶着投降了朝廷追兵。
李琮那號稱20萬的叛軍除了某些殘兵潰逃入吐蕃之外,大部分非死即被俘,聲勢浩大的李琮叛軍至此灰飛煙滅,李琮叛亂徹底平息。當然了,江南和嶺南聯軍也傷亡慘重,12萬軍馬在戰後只餘4萬餘。
“力士,長安的情形如何?”李隆基將複雜的目光從廳外收了回來,回頭來瞥了越加蒼老的高力士一眼。
其實高力士比李隆基還要年輕上幾歲,但經此一亂,高力士的頭髮幾乎全部變白,神色面貌在很短的時間裡就驟然蒼老下來。
高力士顫巍巍地晃動了一下頭,低低道,“皇上,靖難郡王已經率軍從離開潼關,護衛太子殿下和惠妃娘娘以及一衆留守大臣,收復長安——等待皇上返京了。”
高力士說到後面,自覺都有些心虛。對於蕭睿此番在李琮叛亂中的驚人表現,高力士是始料不及的。在高力士的心裡和印象中,蕭睿是絕對忠誠於皇帝的臣屬——但蕭睿卻擁兵自重,只據守潼關,非但放棄長安,還放任李琮叛軍南下追殺皇帝……
所幸,朝廷軍馬早有防備,以逸待勞幹掉了李琮。可是,萬一……
高力士心裡一顫,偷偷瞥了一眼李隆基的臉色。
李隆基的臉色果然非常陰沉。早在幾個月前,李隆基就開始暴跳如雷了。背地裡,罵了蕭睿不知道有多少次,而甚至在有些時候,那些話的粗野程度,讓高力士都覺得有些不忍卒聽。
高力士心裡暗暗嘆了口氣,蕭睿想要做什麼,他當然猜出幾分。既然他都能猜得出來,想必皇帝也不是傻子。
“等朕返京?”李隆基冷笑了起來,“蕭睿真是朕的肱骨之臣啊,朕在劍南被李琮20萬叛軍圍攻,他卻率軍躲在潼關不出,哼,坐視朕……”
他長長地出了口氣,臉色陰沉着。良久,他才淡淡嘆息道,“老東西,朕自問待蕭睿不薄,他何以如此對朕?你倒是說說看,他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高力士猶豫了一會,低低道,“皇上,老奴認爲,蕭郡王可能是護衛太子心切……”
“朕難道還比不上太子嗎?朕纔是大唐皇帝,作爲大唐臣子,他首先要護衛的是朕,而不是太子!”李隆基憤怒地咆哮起來,霍然起身,蒼老的手臂都微微有些抖顫,“在安西成立私軍,還私造火器火炮……”
說到這裡,李隆基戛然而止。心裡有些話,就是當着高力士的面他也不能直說。蕭睿的所作所爲,在李隆基心裡早就該千刀萬剮了。但目前的局勢,他卻不能直接向蕭睿興師問罪,一旦將掌握重兵的蕭睿逼反,恐怕比李琮更加難以對付。
高力士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李隆基猛然一拍桌案,吼道,“傳朕的旨意。”
高力士身子一震,躬身下去。
“傳旨,褒獎靖難郡王蕭睿、劍南道節度使鄭隴、安西節度副使哥舒翰及以下衆將,守衛潼關、收復長安有功,待朕返京後另行封賞。”李隆基一字一頓地道,“老東西,你親自帶人趕往長安,再傳朕的密旨一道,速速命鄭隴率劍南軍離京返回劍南,以防吐蕃人進犯!”
高力士眉梢一跳,顫聲道,“是,老奴遵旨。”
高力士匆匆而去,李隆基大步出了大廳。不多時,一個小太監奔出刺史衙門,朗聲呼道,“皇上有旨,大軍啓程,御駕即日返回長安!”
開元二十七年春三月初一,避李琮叛亂於蜀中的大唐皇帝李隆基終於在4萬餘軍馬的護衛中,率逃難的滿朝文武大臣返回長安。
一時間,長安周遭風雲際會,大唐朝廷目下幾乎是全部的兵力都聚集在了長安外圍。蕭睿將手下8萬餘軍馬一路駐潼關,一路進駐雍州,鄭隴就率軍守在雍州。而李嗣業則率2萬安西鐵騎隨蕭睿收復長安,接管了長安的防務。而在長安的西北方,還有哥舒翰的5萬安西遠征軍。
和風徐徐。長安正德門外。
官道兩側的柳樹上早已抽出了嫩綠色的新芽,李隆基的車馬倚仗緩緩向正德門行進着。他掀開華麗馬車的車簾,向城門口處遠遠地凝望了一眼。
只見城門口洞開,兩排殺氣凜然的黑甲軍卒手持陌刀巍然林立,年輕的太子李琦爲首,蕭睿居左,章仇兼瓊和裴寬等留守大臣居右,正默然站在那裡。
李隆基面上浮起一絲憤怒,但很快便被淡然掩蓋了過去。他低低道,“快行!”
……
……
“兒臣迎接父皇御駕來遲,請父皇恕罪!”李琦的面色有些漲紅,儘管心裡早有準備,但他一見到李隆基,心裡還是情不自禁的涌起一抹深深的懼怕。李隆基的積威之下,年輕的太子有了瞬間的惶然。
但他的目光與蕭睿略一交織,便又定下心來。
李隆基淡淡擺了擺手,“起來吧,太子留守長安有功,朕記在心裡。”
“臣蕭睿(章仇兼瓊、裴寬……)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蕭睿臉色不變,與章仇兼瓊等人一起拜了下去。
“靖難郡王勞苦功高,諸位愛卿平叛有功,朕自當一一褒獎。”李隆基朗聲道,死死地扣住攙扶他的一個小太監的手腕,小太監吃痛不禁低低哀號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