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史捋着鬍子,咪着眼着看着呆立在門口的李揚,微微一笑說道:“我正是那人。”
“啊”李揚隨着自己啊的一聲,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忙拱手道:“失禮,失禮之極,望上佐恕罪。”
“何罪之有?倒是你這小郎,年紀尚小,竟也能從這區區二字之中看出如此多的端詳,真是邢家之麒麟,日後必當發達。”李長史無不讚揚的說道,見李揚仍微躬身子拱手胸前,正是執那弟子之禮,心裡也是稍稍喜歡,不免帶着親切的語氣招攬李揚,“來,不必拘禮,坐於一旁,待我問話。”又吩咐下人,“備茶,將晉國公處討來的雨前茶呈上。快去。”
李揚哪裡敢坐,側立於李長史右手之處,拱身答謝:“謝過上佐”
看着李揚如此,李長史也不強求,在這個階級等級森嚴的時期,各人應守着各人的本分,虛讓一句已是給莫大的面子。這李長史輕拍大腿,說道:“小郎,是哪家的小郎,師從何人?”
“回上佐,我姓李名揚,乃雲州蔡村人,父親名諱長風,恩師號恆宗山人。”
“哦,原來也是同宗之姓。真是幸會。”語鋒一轉問道,“見你有如此的見地,想必這恆宗山人也是一位大隱大智慧之人。”
“恩師閒雲野鶴,自三年前散了學館雲遊不知方蹤。大恩無以報答,真是慚愧之極。”李揚說罷對着北方長施一禮,心中感激,又想到久不見恩師,不免難過,便帶有哽咽之息。
“哎,有心如此,想那山人也會有知,你也不必心傷。”
“失態,讓上佐見笑了。”
李長史擺擺手:“無妨”
下人送上香茶,李長史一手端起朝李揚示意用茶,自己合着茶蓋輕啜一口,說道:“這雨前茶其味香苦,卻是迴轉無窮。時令雖不如明前,倒也不爲茶中上品。”
李揚隨李長史後也品嚐了一小口,含在嘴裡,輕漱舌頭,品其香,嘗其味,聽李長史道出這茶之特點,也是點了點頭,說道:“上佐說的極是,茶香綿柔,迴轉三匝,卻是失了一份明前之嬌嫩,但質厚鮮濃,最是讓人慾罷不能,久久回味。”
“妙,妙。小朗一言道盡這雨前茶之真髓。來,用茶。”李長史大讚,雙手端茶相請。
“謝上佐”李揚趕忙雙手回敬。
品完茶,李長史卻是越看李揚越喜歡,心裡就有了一絲想法,但又不知李揚品性如何,便想試上一試,說道:“小朗可作的了文?”
“回上佐,略通少許。”
“好,那小郎就請以這院中秋色習一文。多的十多句,少則三五句即可。”
“這個,我怎能在上佐面前弄斧,不敢,不敢。”
“讓你作你就作去,休的多言。”
李揚也不在多言,走到門口,看了看院中,沉思起來。這院中佈局極爲方正,正屋三間,左右各爲廂房,院中青磚布地其間點綴海棠幾株,紅信吐蕊,與滿院的青色相得成彰。
李長史看着李揚的背影,滿眼只是欣賞。
“秋日遠極共天一色,遠雁歸南去,斯人如逝水而隨之。”李揚念出一句,並不出彩且帶有一絲愁苦,這李長史也是品下心裡打了個7分,又聽道:“遠眺高樓,目窮極處,天高鳥飛絕,棲於此,道是騷人更上一層樓。”停頓了一下,卻是想起王衡水(王之煥早年任過衡水主薄,目前罷官在家)目前的困境,心裡很是感嘆。
這李長史也品出其中的滋味,與自身的處境相比較,也是在心裡長嘆一聲,也忘了評價只是想着心事。
這時李揚又說道:“然地闊方圓之處,碩果累累,秋風涌,金波映喜顏,曉得好個豐收年。”
復又看了看院中,接着說,“樹樹畢華蕭瑟瑟,唯得海棠紅豔爭金菊。看今夕,誰道天長,敢問地久。”說罷閉口拱身不語。
沉靜漫在這客廳之中,李長史半響無語,眼神複雜的看着李揚。見李揚一派恭敬之色,心中又是一動,手指輕叩桌面,說道:“此文當不得好,卻也道出了色彩。算是勉強入耳吧。”話鋒一轉又問道:“敢問小郎對時下如何看待。”
李揚聽罷心有不解,爲何問國事,這並不是自己所能亂講,亂加評論的,於是出口回道:“這個。恐怕在下愚鈍,看不清這紛紛擾擾。望上佐贖罪。”
“哦,但講無妨。”這李長史如何聽不出李揚的推脫之意。
李揚聽罷,渾身出了一身的汗,這亂談國事,講不好哪句觸了黴頭可真吃罪不起,但這長史苦苦相逼,也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之事,這可如何是好,心裡驚恐不安,猶豫之間,諾諾不能出聲。
“嗯?真是不識擡舉。”李長史臉換了臉色,重重的說道。
李揚頓時大駭,也不知哪裡得罪了這位長史,這要真的得罪了,不但給姥爺惹上麻煩,而且弄不好對自己也有莫大的干係。但這本分二字卻是不可違背,當下打定主意,拱身施禮道:“上佐恕罪,並不是我敢怠慢,只是這時下之事並不是小民所亂加證論的,小民只知重孝道,維三綱,知廉恥,舉賦稅,盡一個百姓之本分。這天下之事自有聖上,相公等廟堂之賢者定奪。請上佐理解小民之苦衷。”
“嗯,好一個盡百姓之本分。未談時事,卻也道出自己心中的時事。我也不爲難於你。不過罰你作一首詩文,也算圓了我的臉面。你看如何。”李長史的臉真是精彩,轉眼又緩開,重新含笑說道。
“長者請,不敢辭。我就以這秋天晨色爲題作一首,請上佐斧正。”李揚見事過了,暗暗摸一把冷汗,順着長史的意思趕快接話。
“講”
“秋風蕭瑟霜壓枝,晨破薄雲紅光開,飛花落瓣淋漓處,煙霧更濃看陽臺。”李揚看着巳時之日,緩聲念道。
“好,英才出少年。在這極短時間作出實爲不容,飛花落瓣淋漓處,煙霧更濃看陽臺,這道盡了登高處清晨之霧迷茫之景。好,好,好啊。”李長史擊掌站立,來到李揚近前左右端看,李揚忙低頭拱手,連道:“不敢,不敢。”
李長史說道:“有何不敢,憑小郎之才華,做個如我之輩易如反掌。可問小郎可曾應過科舉。”
“未曾。今年如無意外。明年我自當赴京。”
“嗯,藝成賣與帝王家這是正道。你卻是要用心了。”
“謝上佐贈言。”
這李長史經過幾番考驗,心是對李揚大爲滿意,心中所想之事也決定了下來。當下輕拍李揚之肩關,說道:“千里馬需伯樂,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我師從智永禪師(王法極,爲王羲之七世孫)之後,習得王右軍真傳,又飽讀詩書,自賞爲伯樂,但可嘆後繼無人。小郎,你可是爲那千里馬?”說罷直直的看着李揚。
李揚聽罷,頓時被狂喜衝倒,馬上擡起頭看着李長史,見長史實爲真心,這心裡嘭嘭亂跳,張大了嘴不知說什麼好。李長史見罷只是微笑,靜靜站在對面點了點頭。
“上佐,這,這,這。”李揚一下結巴了起來,但立馬冷靜了下來,馬上撩衣襟跪倒,說道:“蒙上佐不棄,弟子見過恩師。”說完三叩九拜。
“好好好,快快起來”李長史實受了這大禮,扶起李揚。見已是自己的弟子,心裡滿是歡喜。當下命人重新上茶,這次卻是上的明前茶。又令李揚見過了娘子以及官居縣尉的養老幼子。這長史娘子見過禮送了李揚一個玉手鐲,說送與以後的徒弟娘子後便迴轉了內宅。這李縣尉卻是一文弱書生,只因爲幼子不得外出,只能做了這永濟縣尉,見了李揚知是父親收的弟子也是大爲高興,將自己的配劍送於李揚。並坐於父親的左首與二人相談詩文。
三人談古論詩好不熱鬧,但李揚有事,不多久就提出告辭。這李長史問知是何事後,便不留人,只是又命人取了自己的名刺交於李揚,說道:“你已是我弟子,這貼子你一同拿了去。待明日相會時,我自當告於衆人收徒之事。這今日拜訪他人之時卻不可拿出,少一些煩惱爲好。安慶(幼子字)你送小弟出門。”
李揚隨安慶後退出門,待和安慶兄弟施禮轉往他處去時,卻透過大門看到正堂下李長史在微微擺手遙送。李揚復正身深躬一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