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丞,這靖安司成立以來,有記錄者,每日運進長安的東西,有數百種。能點燃能燒着的東西也不少,這柴薪、紙草、竹木、燭膏、布絹、絲麻等等等等,都可燒着。實在是太多了。”
“就算只查出今日入關的可燃之物,才一刻時間,確實太嚴苛了。”
李必鎮定的翻看着案牘,“那是你查的方向不對,如這個小妹妹所說,你若是狼衛,你會帶這麼笨重的東西來長安縱火嗎?”
“可卑職還是認爲,先查出狼衛的蹤跡更爲妥當!”徐賓以一種勸諫的語氣說道。
李必不解,“你什麼意思?”
“你看啊,咱們靖安司接的案子是查狼衛,只要把這些狼衛悉數全抓了,案子就破了。”徐賓苦口婆心道:“如果司丞一定要查找闕勒霍多可燃之物,不如先上報,另行立案再查。”
“爲什麼?”李必丟下了手上的奏摺,盯着徐賓問道。
徐賓小聲說道:“司丞得爲太子考慮,太子已向聖人奏過大捷,雖然跑了幾個狼衛,但是大多數狼衛已經被殺,太子仍是有功。如果現在主動去查闕勒霍多,只能說做多錯多,反而會被人詬病,靖安司辦事不力。那樣,聖人只會遷怒太子。太子也會責備你。”
“徐賓知道,司丞忠誠於太子,故此才說了這些。”
李必反駁道:“忠誠,也分是非對錯。”
徐賓沉聲道:“可徐賓認爲,所謂忠誠,就是不管那人是對是錯,都覺得他是對的。這世上……沒有完人。你忠於一個人,就已經決定,不去看他的短處了。很多尋常人做不到這種絕地的忠誠,那是因爲,他的心胸不夠大、目光不夠長遠。”
李必就這麼靜靜的看着徐賓沉浸式的自言自語,心中越發好奇,從此人的言行中可以感受到,絕不是池中之物,野心很大,但爲什麼就甘心一輩子只做個八品主事小官呢?他在圖什麼?
回過神來,徐賓自知一時失態,話說太多了,於是趕忙起身退下。卻被李必叫住。
誰都沒想到,李必會突然抓起桌上的筆洗,將那一碗連水帶墨,全都潑了徐賓一身。徐賓懵了。
李必冷聲道:“你想阻撓我查案!”
“下官微末,沒有這個膽子。只是在官場上聽得多了,看得多了,想和司丞分析一下經驗而已。如果,以後不對,你就權當我沒有說過。”說完躬身離去繼續辦事,絲毫沒有在乎身上的墨跡。
可怕,深邃而冷靜的可怕,李必心中越發謹慎。徐賓這個能創出大案牘術之人,本就是天縱之才,再有如此心性心機,若是他想做什麼壞事,佈局坑人,絕對了不得。
從此刻起,李必打定主意,要暗中查一查徐賓這個人了。
餘光一撇,兩個人影映入眼簾。其一是那來歷不明的小姑娘。另一,則是適逢其會來到靖安司的那個書生,李郎中舉薦,確實有大才,或可一用。
猶豫片刻,李必將書生岑參叫過來,密授對方職權,暗查徐賓背景。
與此同時,靖安司門外,一隊金甲執戟兵士護着一隊人緩步而來,居中之人一身紫袍內侍官服,看上去極有威勢。不是別人,正是驃騎大將軍、皇帝親信內侍郭利仕將軍。
靖安司守門旅賁根本不敢阻攔,不僅如此,甚至還恭敬行禮,口稱郭將軍。
親隨內侍高全攙扶郭利仕下馬,小聲提醒道:“爺爺,最多一刻咱們就得趕回內城覆命,準備隨駕登樓。”
郭利仕看着地上跪了一排迎接的靖安司吏員,朗聲喝問道:“李必那個小混蛋在哪兒?”
“司丞近日來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此時他……”
“你叫李必嗎?”郭利仕打斷問道。
衆人不敢再攔,於是來到了靖安司大廳,郭利仕只帶着高全進了檔案室,找到李必。檔案室內,揮退了其他翻書的人,只留下不知所覺的小兜兜在獨自不停翻書。
“臣李必,接聖人口諭。”李必跪着接旨。
郭利仕也不再多問這個小姑娘,“聽好,傳聖人口諭:李必忠心辦事,一心護大唐子民平安,今日受了委屈,朕已經知道了。”
“臣李必,謝聖人恩。”磕頭行禮起身,李必再次朝着郭利仕行禮道:“郭叔叔,您別擔心了。聖人讚許靖安司,就是讚許太子。也許太子及時上奏是對的。”
郭利仕素來將李必當子侄看待,此時卻頗爲失望,面沉似水的說道:“聖人的話,聽明白了嗎?”
李必懵懂道:“聖人用的白話,李必聽明白了。”
你……
郭利仕剛想發作,瞟了一眼身邊的親隨高全,“出去!”
高全依言退下,還懂事的關上了門。
郭利仕這才走上前來,慈愛的輕輕拍了李必一個巴掌,恨鐵不成鋼似的開口罵道:“哼,聽明白個屁!老夫傳口諭傳了幾十年了,見過不少傻子,聽完後挺高興的,第二天,就被殺了頭抄了家。聖人的話,有白話嗎?”
李必一頭霧水,靜靜的等着這位郭叔叔的指點。
這時,一旁角落裡的小兜兜忍不住說道:“司丞哥哥,你真是太笨了,這麼簡單的話都聽不明白,那不是誇你的,是責怪你呢。”
嗯???郭利仕和李必同時驚訝轉頭,特別是郭利仕,心說這小女娃什麼情況?還以爲是個懵懂不開竅的尋常人,沒想到語出驚人,於是眼神疑惑的看向了李必,意思好像在問:李必,她是你的人?書童還是女婢?怎麼不懂規矩呢?主人講話,下人能插言?
“都看着我做什麼呀?難道要我幫忙翻譯一下?太簡單了。”小兜兜丟下了手上剛翻完的案牘,“看樣子,這位伯伯是懂的,司丞哥哥你聽好了:聖人說,李必忠心辦事,忠心爲誰辦事?聖人還是太子?一心護大唐子民平安,你置聖人安危於何地呀?”
嗯?郭利仕越發驚訝,同時也越發欣賞這個女娃,期待看她能不能解出後面兩句。
李必執拗說道:“聖人不是此意。”
小兜兜搖頭說道:“你怎麼知道不是?如果是呢?就算不是,他周圍進讒言的人,也會如此推波助瀾坑你的。所以,你就必須這麼解讀。” Www●ttκǎ n●¢ O
“嘶……小丫頭,朝堂上的事,你似乎懂得不少。不知後面兩句,你是否也能解出?”郭利仕饒有興趣的開口了。
被人誇獎,小兜兜自然是開心,“小事一樁。後面是:今日受了委屈,是誰給了你委屈?是不是你靖安司辦事,別人干涉不得?最後那句,我已經知道了,明顯在警告你,說別搞什麼小花樣,什麼都瞞不過我的。”
郭利仕撫掌大讚,“不錯,解讀的分毫不差。小李必,你小子真不錯,竟然能招到如此聰慧的女子作親信,有她在你身邊幫扶,看來老夫是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