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饒樂都督府就沒雪了,以至於李元嬰說奚人的運氣差到了極點。
若是沒有積雪,奚人的騎兵能給那千餘步卒製造巨大的麻煩,說不得他們就敢鋌而走險!
他回頭看了一眼,一個軍士微微搖頭。
馬蹄輕輕踩踏在地上,那些枯黃的草化爲齏粉。
南方人很難想象這樣的草……在南方,哪怕是草枯黃了,可依舊有韌性。
此刻是他們出了饒樂都督府的第七日。
“一直沒有遇到斥候。”
李元嬰有些慌。
“會不會是在後面跟着咱們?”
他這等疑心病一直持續着。
當前方出現了數十騎時,他終於露出了笑臉。
“來了來了!”
他帶着五十騎,有把握弄死這些契丹人。
“是唐人!”
六十餘契丹遊騎發現了他們,爲首的頭領喊道:“分開包抄!”
騎兵們分開,旋即加速。
馬蹄聲漸漸沉重。
“列陣!”
李元嬰很是冷靜。
他舉起了旌節!
疾馳中的契丹遊騎減速了。
“是使者!”
頭目喊道:“依舊包抄過去。”
兩隊遊騎從左右包抄了過來。
近前,雙方拔刀。
“我乃使者。”
李元嬰冷笑,“本王滕王李元嬰!”
頭目愣住了。
以往大唐來的使者大多是文官,而且超不過六品。
這次竟然來了個超品的宗室子!
什麼意思?
文書拿出來,頭目看了半晌也看不懂。
但旌節卻認得。
那五十騎兵一眼就能認出來,就是大唐騎兵。
使者沒錯。
頭目問道:“使者此來何意?”
李元嬰按照事先的交代說道:“長安聽聞有人在挑撥契丹與大唐的關係,陛下令本王來安撫查探。”
安撫爲先,這是親切之意。
查探在後,這是綿裡藏針。
若是阿卜固弄鬼,就別怪本王揭開。
頭目眯眼看着他,“大王請隨我來。”
李元嬰的腿有些打顫,笑的雲淡風輕,“本王此來代表着大唐,代表着陛下,讓人來迎!但凡禮物不周,本王的馬鞭……”
他的手垂落,馬鞭落下。
馬鞭猛地揮舞。
啪!
一個漂亮的響鞭完成。
頭目看看周圍……
“距離最近的部族只有兩日的路程,這裡夜間有狼出沒。”
“哈哈哈哈!”
李元嬰長笑。
“本王思慕狼肉許久,更想給自己弄一件狼皮大氅,期待久矣,恨不能今夜就能遇到狼羣!”
大唐豪邁,連一個親王竟然都如此,可見一斑!
頭目拱手,“如此還請大王稍待。”
他一路疾馳,只用了一日半就到了部族。
“發現了什麼?”
有人在喊。
營地中許多人回頭。
頭目喊道:“大唐使者來了!閃開!”
他一路到了部族首領的大帳外,下馬喊道:“急報!”
帳內,首領正在飲酒,兩個侍女在陪侍。
“進來!”
首領依舊在飲酒,伸手抓捏了侍女一下。
頭目進來,先看了兩個侍女一眼,眼神灼熱。
“發現了唐人的使者。”
首領鬆開手,侍女趁機退開。
“來的是誰?多少人?”
“說是滕王,五十騎。”
首領眯眼,擺擺手,兩個侍女行禮告退。
“五十騎。”
首領舉着銀碗沉吟着。
“若是拿住了滕王,這便是首功。”首領不滿的道:“爲何沒把他帶來?”
頭目說道:“滕王很是倨傲,說沒有高官相迎就不來。”
“大唐的權貴,早就糜爛了。”
首領低頭,聲音低微。
“可汗要起兵,起兵要鼓舞士氣,若是我拿了滕王去……”
他舉起銀碗乾了杯中酒,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角的酒漬,猛的把銀碗砸在地上,起身道:“集結五百騎。”
頭目好心勸告,“五百騎……少不少?”
首領自然不屑於和一個遊騎頭目解釋,晚些來了十餘貴族。
在沒有形成官制之前,部族中的職權很是隨意。
而貴族就是官員。
“長安聽聞了些風聲,就派了一個親王來,帶着五百騎兵距離我們不足兩日的路程。”
首領看着衆人,看到的全是興奮。
首領滿意的道:“這是個機會,若是拿下了這位親王,我們便是首功。”
有人問道:“若是事敗……”
首領冷冷的道:“我們是契丹,我們原先依附突厥人,可後來離開了他們。如今我們看似依靠大唐,可大唐對草原鞭長莫及……”
他起身,目光炯炯的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若是不動手,我們將會……”
他遲疑了一下,說道:“大唐掃滅了遼東三國,若是我們再不動手,等他們的移民填滿了遼東時,我們將會如何?”
貴族們默然。
首領揮拳怒吼:“我們將永遠低頭,契丹永遠都無法成爲匈奴或是突厥般的存在,我們能忍嗎?”
“不能!”
匈奴和突厥曾給中原製造了大麻煩,所以每一個想崛起的部族無不以他們爲榜樣。
首領深吸一口氣,“我覺着從未有過的興奮,但卻又感到格外的平靜,眼前的一切都是這般的清新,神靈在告訴我,這是一次成功的行動。”
一個貴族說道:“五百騎兵是不是少了些?”
另一個貴族不滿的道:“他們才五十騎。”
先前的貴族說道:“可大唐騎兵厲害,高麗騎兵都不是對手。”
“無需爭執。”首領說道:“我帶着人以迎接的名義接近,突然動手……”
……
五百騎兵的動靜不小。
馬蹄聲震動大地,首領覺得這個氣勢足以橫掃一個小型部族。
“發現使團!”
前方有個小營地,帳篷稀稀拉拉的。
一個貴人模樣的男子站在前方,身後數十人正在上馬。
“這是機會。”
首領說道:“晚些聽我的吩咐,一旦我喊動手,你等就拔刀劈砍,務必要砍殺大半,隨後圍殺剩下的人。不過切記,使者不要殺。”
一個宗室很重要,必要時甚至能拿他和大唐討價還價。
首領露出了微笑。
他打頭在前,笑吟吟的緩緩靠近。
李元嬰罵道:“這般久,可見怠慢。”
首領懂不少大唐話,聞言心中暗喜,低聲道:“準備!”
契丹人紛紛握住刀柄。
“止步!”
當距離二十步距離時,李元嬰喊了一聲。
五十騎兵的中間在冒煙,青煙渺渺啊!不過卻不大。
這是生火?
首領發現青煙在往兩側延伸。
“本王李元嬰!”
李元嬰倨傲的道。
首領拱手,“見過滕王,還請滕王跟着來。”
雖然唐軍有了戒備,但路上只需緩緩形成包圍之勢就能動手。
這一路很長,足夠他下手!
青煙很淡,但卻一直在延伸。
有隨行的騎兵在看着青煙。
“好快!”
是啊!
青煙飛速而來。
這時一個唐軍騎兵策馬上前。
他擡頭。
“賈某在此!”
轟隆!
首領只覺得聽到了一聲霹靂。
賈某!
誰有資格策馬在滕王之前,更無禮的介紹自己?
“賈平安!”
首領下意識的喊道:“撤!”
他帶着五百騎,賈平安是五十騎,可他卻選擇了撤退。
這便是本能。
一個軍士喊道:“他只有五十騎!”
這聲喊讓首領楞了一下。
他回身。
賈平安拔刀。
橫刀前指!
他竟然敢用五十騎對五百騎發動進攻!
這個狂妄的人啊!
首領猛地醒悟。
是啊!
我五百騎,他五十騎!
我難道怕他?
契丹若是膽小就不可能在這些年中不斷挑釁大唐。
在不久的將來,他們甚至攻破了營州。
每一個野心勃勃的部族都有一個特性:膽子大!
契丹人便是如此!
首領心中一喜,拔刀:“活擒賈平安!”
青煙飛速從兩側向他們而來。
“這是什麼?”
首領剛想摧動戰馬,青煙就到了身後兩側。
轟轟轟轟轟!
爆炸聲連綿不斷。
氣浪猛地席捲而來。
首領只覺得有人在身後推了自己一把。
他跌落馬下。
“咿律律!”
戰馬瘋狂奔逃。
首領只覺得耳朵裡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到。
還有些懵。
他茫然擡頭看着前方。
硝煙從身後掩埋了他。
刺鼻的硝煙讓他不禁咳嗽起來。
“這是什麼?”
首領回頭。
他帶來的五百騎兵此刻在硝煙中僅存百餘。
大部分騎兵都倒在地上,戰馬在瘋狂奔跑。
剩下的百餘騎兵已經被炸懵了。
首領回頭,前方的硝煙破開,賈平安衝了過來。
戰馬開始加速。
“跑!”
首領堅持着爬起來喊道。
“去告訴可汗!”
那百餘騎這才恍然大悟。
可已經來不及了。
五十騎衝殺了進去,就像是一把燒紅的菜刀切入了凝固的豕油中。
“跑啊!”
首領跺腳,在尋找自己的戰馬。
“你在尋什麼?”
前方一騎緩緩而來。
首領喊道:“騙子!騙子!”
李元嬰拔刀,冷笑,“五百騎來迎,你以爲我等是傻子?”
首領緩緩後退,“賈平安竟然就隱藏在使團中,你們這是想幹什麼?”
李元嬰不答。
首領憤怒的道:“你們想做什麼?我們好心來迎,可迎接我們的卻是爆炸,卻是殺戮。爲何?大唐爲何要襲擊契丹!”
李元嬰突然止步。
首領心中暗喜,回身就準備跑。
前方,十餘騎正在亡命狂奔,十餘唐軍正在追趕,但能看出來他們很悠閒,並未發力。
這是爲何?
首領不解。
但他目前無暇考慮這個問題。
因爲賈平安來了。
他緩緩策馬而來,戰馬和他的身上都有血跡。
他緩緩收刀。
首領心中一鬆。
“爲何要襲擊我們?”
阿寶一直到了首領的身前才止步。
賈平安問道:“阿卜固在做什麼?”
首領固執問道:“爲何襲擊我們?”
賈平安皺眉,“若非想知曉契丹如今的狀態,你此刻已然變成了一具屍骸!”
首領心中涼了半截,“爲何襲擊我們?”
“你不是復讀機!”
賈平安有些不耐煩。
噗!
阿寶打了個噴嚏。
這一下噴了首領滿臉口水。
他伸手抹了一下臉。
賈平安下馬。
“段出糧!”
首領看到一個眼神直勾勾的軍士走了過來。
賈平安說道:“用刑。”
說完他走了過來。
就在和首領擦肩而過時,首領突然暴起,猛地抱向賈平安。
賈平安閃電般的擺拳。
呯!
這一拳捶在了首領的臉頰上,頓時他就覺得眼前全是金星,嘴裡多了些東西,一開口就噴了一口血水。
他迷迷糊糊的看到身前多了一個人。
“我來服侍你!”
首領胡亂點頭。
嗆啷!
橫刀出鞘。
首領只覺得右手一痛,剛張開嘴準備慘叫,一隻手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他握住了這隻手,卻只有左手握住,右手那裡好像斷了一截,劇痛。
“嗚……”
他徹底清醒了,把嘴裡的斷手拿出來。
這是我的手!
橫刀揮動。
他的左腳斷!
首領摔倒在地上。
段出糧單膝跪在地上,仔細看着他的腿,讚道:“好皮子!”
橫刀順着斷腳的地方往上。
嗤嗤嗤……
褲子被割裂,橫刀的刀背在腿上不斷上移。
首領喊道:“國公,我願降!”
“你先前有些輕浮了。”賈平安很不滿,“在沙場上要穩重,哪怕是面對一個垂死的敵人也得全力以赴。”
李元嬰有些不大安逸,“先生,都是死。”
賈平安深吸一口氣,“我曾見過中了二十餘刀的敵人突然暴起殺了一個兄弟,隨後依舊能狂奔百步……事後檢查,有五刀都是致命傷。”
李元嬰渾身一顫,“那……莫非是鬼?”
鬼你妹!
賈平安說道:“沙場上大膽的死得快,怕死的也死的快。”
李元嬰說道:“我有些怕死。”
“我很欣賞你的坦率!”賈平安頷首表示安慰。
李元嬰鬆了一口氣,“我也膽大。”
賈平安回身。
首領的褲子已經沒了。
段出糧開始下刀。
“瑪德!”
賈平安回身。
李元嬰好奇的道:“先生你好像有些膽怯。”
賈平安一言不發往前。
李元嬰很是好奇的靠近觀看。
“你要準備如何拷打他?”
段出糧不答。
李元嬰不滿的道:“以爲本王會害怕?本王這些時日看慣了斷手斷腳,看慣了生死,自問什麼都無法讓本王動容。”
段出糧擡眸看着他。
那眼神依舊是直勾勾的。
但卻充斥着血絲!
一股暴戾彷彿隨着擡頭間籠罩了當前的一切。
李元嬰強笑道:“你想作甚?”
段出糧低頭。
李元嬰問道:“爲何斷了他的腳?”
段出糧說道:“好剝。”
李元嬰好奇的問道:“剝什麼?”
一把橫刀在段出糧的手中突然變得靈巧起來。
李元嬰面色猛地慘白。
他猛的轉身就跑。
賈平安站在前方。
身後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吼聲。
“我說!”
賈平安沒動。
“先生!”
李元嬰剛想開口,卻先噴了出來。
“嘔!”
這一次他吐的比那一夜還多。
“我說!”
“可汗想突襲營州!”
“國公救命!”
“國公,阿卜固這個逆賊想突襲營州啊!他還勾結了奚人!”
賈平安回身,“好了!”
段出糧微微皺眉,彷彿離開自己的作品需要極大的勇氣。
“段出糧!”
賈平安皺眉。
段出糧緩緩起身,回身走過去。
前方是炸點,那些人馬屍骸倒的到處都是。
段出糧站在屍骸堆中。
“救我!”
一個沒死的契丹人被戰馬壓在身下,虛弱的舉起手。
一隻腳舉起,重重的踩在他的咽喉上。
那僅存的神彩從眸中消散。
賈平安問話結束,起身走向李元嬰。
“李匹帝沒有說謊,阿卜固就是想動手。”
李元嬰心中一震,“那要動手?”
賈平安點頭。
李元嬰不解,“我們只有千餘人,奚族數萬人,但不可靠,若是他們臨陣倒戈,我們的步卒無路可退……”
“我知曉。”
賈平安眯眼看着遠方,“雷洪。”
“國公!”
裝作是軍士的雷洪上前。
賈平安說道:“你去,讓我們的人來。”
雷洪上馬而去。
“先生,這是何意?咱們難道還得在此等候阿卜固的大軍?”
李元嬰有些懵。
賈平安說道:“若是那一千步卒不出來,阿卜固如何會來?”
李元嬰詫異,“先生你想……”
他看向了前方。
“他們難道在前方。”
賈平安說道:“你以爲契丹人沒有勇氣嗎?若是如此,他們也不會不斷衝着大唐挑釁。記住了,你可以從心態上蔑視對手,但真要動手時必須要重視你的對手。”
李元嬰楞了一下,“那不就是……自我安慰嗎?”
賈平安罵道:“不學無術!”
李元嬰說道:“我可是多才多藝。”
賈平安冷笑道:“睡女人的多才多藝?”
遠方,兩騎停住了。
“他們會逃!”
“我們悄然跟上去!”
不得不說,每一個野心勃勃的部族都有一羣膽大的成員。
半個時辰後,遠方傳來了腳步聲。
噗噗噗!
噗噗噗!
地平線上升起了一條黑線。
數十騎兵越過黑線,疾馳而來。
“是唐軍!”
“難怪他敢在此等候。”
“看看多少人!”
黑線漸漸變成了一個方陣。
“千餘人!”
腳步聲整齊。
雖然隔着老遠,可依舊讓人感到了不可撼動的氣勢。
“走!”
兩騎疾馳。
他們一路瘋狂打馬。
五日後。
“可汗!”
正在看地圖的阿卜固擡眸,“誰?”
侍衛出去,晚些回來。
“說是有急報,是唐人的。”
阿卜固揉揉眼睛,“唐人能做什麼?”
兩個騎兵被帶進來。
“可汗,賈平安來了,他帶來了千餘人。”
阿卜固霍然起身。
“多少人?”
“千餘人,他先讓那個什麼滕王誘惑,隨後我們頭領帶着五百騎去,卻被他們弄了東西炸死大半,隨後我等逃了回來。”
阿卜固深吸一口氣。
“奚人完了!”
貴族們不斷進來。
“賈平安來了。”
阿卜固沉聲道:“他帶來了千餘人,大多是步卒。”
“是他?”
阿卜固看到了些驚惶。
他不滿的道:“我們有數萬鐵騎!”
是啊!
契丹有數萬勇士。
阿卜固說道:“讓他們準備,我們改主意了,先追殺賈平安。”
毫無疑問,千餘步卒面對契丹這個龐然大物只有逃命的份。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