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眉目如畫的女孩叉腰仰頭瞪眼,怎麼看都怎麼可愛。
婦人趕緊勸道:“小娘子莫要爭執,趕緊尋你家大人去!”
兜兜搖頭,“我就見不慣欺負人!”
掌櫃怒極而笑,“哪家的?說,哪家的?”
兜兜說道:“問我哪家的作甚?咱們要講道理,不是講哪家。”
掌櫃伸手,“六十錢拿來。”
有人起鬨,“尋一個小娘子要錢,你還要不要臉?”
掌櫃振振有詞的道:“她自家說了願意賠,那我也不能攔着吧。”
兜兜回身,“小魚我的錢呢?”
徐小魚就跟在她的身後,聞言回身看了賈平安一眼。
賈平安負手看着邊上店鋪賣的小魚,還笑着問了問。
這是不管的意思?
徐小魚說道:“小娘子,這個錢不該給。”
兜兜搖頭,“先給他!”
徐小魚弄了一串錢出來,數了六十錢給掌櫃。
然後看着他,笑眯眯的道:“錢燙手呢!”
掌櫃接過錢,冷笑道:“錢燙手?就算是燒紅了咱也要。”
婦人在邊上跺腳,“這錢不該給,小娘子……”
兜兜好整以暇的道:“你們都看到了,他收了我的錢。那我如今來問你,你說是她撞碎了你的瓷瓶,還是從身後撞碎的,她身後沒長眼睛,如何能看到瓷瓶?”
婦人眼眶都紅了,“是他抱着瓶子撞到了奴!”
掌櫃嗤之以鼻。
兜兜說道:“那你就是騙子!”
掌櫃冷笑道:“趕緊走。”
錢到手後就是另一副嘴臉。
“這魚吃什麼?”
“什麼都吃。”
“你這話怕是有些問題吧。”
賈平安在和賣魚的扯淡。
“你閨女在那邊被人欺負,你自家卻在這裡買魚,不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你閨女被欺負。”
“不至於。”
賈平安回身,“李大爺怎地有空來這裡?”
李淳風說道:“老夫今日靜極思動,想出來走走。”
“可是有事?”
賈平安不覺得李淳風沒事兒會來平康坊。
“陛下準備搬到大明宮去,想改名爲蓬萊宮,還讓老夫好生占卜一番看看兇吉。”
蓬萊宮?
賈平安下意識的道:“還是大明宮好。”
“爲何?”李淳風說道:“老夫卻覺着蓬萊宮更好些。”
“蓬萊何處?”賈平安說道:“當年始皇帝令徐福出海尋仙人,徐福說海外有仙山,其中就有蓬萊。”
李淳風說道:“你擔心陛下好道?”
那不是好事嗎?
李大爺好歹是道人,若是皇帝信道對於他而言便是好事。
賈平安說道:“此事莫怪我沒提醒你,陛下的身子時好時壞,若是信道好了,那道家名聲大振。若是不好……李大爺,想想皇后。”
李淳風一個激靈,“皇后怕是會把長安的道觀都給拆了。”
他一拍腦門,“老夫這便進宮。”
賈平安笑了笑。
王老二問道:“郎君爲何覺着大明宮這個名好?”
“順口,順耳。”
大明宮啊!
後世但凡提起這個名字,腦海裡閃動的就是那個煌煌大唐。
“去請坊正來。”
賈平安見閨女和掌櫃在爭執,卻有些落下風的意思。
王老二說道:“那等腌臢的人也配和小娘子說話?”
這貨!
賈平安罵道:“兜兜得磨礪一番,快去!”
坊正急匆匆的來了,見到賈平安就想行禮。
“別行禮,你上去幫忙,就一句話,讓孩子覺着……”賈平安想了想,“讓她覺着這個世間還有公道。”
坊正心領神會。
賈平安再度想了想,“去尋幾個……”
……
“那你還我錢!”
兜兜怒了。
掌櫃覺着消遣一個小女孩挺有趣的。
“錢出了你手便是我的了。”
兜兜眼眶都紅了,“你不講道理。”
掌櫃呵呵一笑。
沒辦法了吧?
呵呵!
一羣人都在唏噓。
兜兜突然問道:“誰看到他撞上別人了?”
沒人回答。
掌櫃笑的越發的得意了。
兜兜說道:“小魚拿錢。”
徐小魚:“……”
一串銅錢不輕,兜兜拎着說道:“誰看到了說話,這錢就是他的。”
掌櫃面色一變。
剛準備過來‘主持公道’的坊正面色一變,“國公,小娘子……”
賈平安乾咳一聲,“早就該想到的法子。”
咱有錢,砸就是了。
有人舉手,“我看見了,掌櫃自家抱着瓷瓶進去,撞到了正在看貨的婦人……”
“我也看到了。”
掌櫃冷笑,“謊言罷了!”
兜兜卻得意了,“小魚你去請了坊卒來。”
徐小魚應了,“二哥,來看着小娘子!”
“來了!”
王老二過來,所有人都覺得不對勁了。
能帶着兩個僕役出門的小娘子,不是有錢就是有權。
掌櫃遲疑了一下。
坊正已經過來了。
“他敲詐人!”
兜兜說道。
坊正問了證人,板着臉道:“帶走!”
兩個坊卒撲過來,掌櫃剛想開口就被破布堵住了嘴。一個坊卒和他有些交情,低聲道:“那是趙國公的女兒,寵愛的不行,你竟敢哄她的錢,作死呢!”
掌櫃的眸色瞬間全是絕望。
坊正回過身笑眯眯的道:“小娘子路見不平便出手相助,是哪家的?回頭我便登門道謝。”
那婦人先前消失了,此刻再度回來,福身道:“多謝小娘子。”
兜兜心中得意極了,卻謙遜的道:“只是舉手之勞。”
“小娘子好生仗義!”
“這般謙遜的小娘子可不多見。”
兜兜忍着得意回來,“阿耶,我幫人主持公道了,這可是行俠仗義?”
“是!”
賈平安笑眯眯的帶着她回去。
上了馬車後,兜兜問道:“阿耶,徐小魚他們呢?”
賈平安笑道:“他們有事。”
……
婦人衝着坊正千恩萬謝,回過頭看到了王老二。
“小娘子爲你出頭,你卻悄然跑了,不仁不義。”
十錢!
婦人接過錢,想了想退了五錢,“不是奴不仁義,奴家中窮呢!若是被家中的公婆妯娌知曉了此事,奴會捱打。”
她再度福身,“請告知小娘子,多謝了。”
……
兩個證人晚些離去。
沒走多遠就看到了徐小魚。
“一人十錢。”
二人收了錢,堆笑道:“國公太客氣了,以後有事只管吩咐,我趙老二人稱仁義趙,只管來尋我。”
……
“兜兜也不怕?”
回到家兜兜就開始顯擺自己行俠仗義的事兒。衛無雙好奇的問道。
“不怕!”
兜兜得意的道:“還有阿耶在呢!”
“以後呢?”蘇荷突然問道。
“以後也在。”賈平安代爲回答。
“出嫁也在?”蘇荷覺得這話不對。
賈平安說道:“當然。”
以後女婿但凡敢欺負兜兜……
“哪怕我七老八十了,也能帶着老大他們去給兜兜撐腰。”
這個時代的女子最大的靠山便是孃家。
孃家強大也得看是否願意伸手,譬如說歷史上的新城鬱鬱寡歡而亡,皇帝大怒,弄死了她的駙馬。
但那時候的大怒更像是事後的無能狂怒。
蘇荷幻想了一下七老八十的賈平安帶着五六十歲的‘孩子’們去給兜兜撐腰的場景……
醉了!
宮中開始搬家了。
太子也跟着搬到了少陽院。
第一次上朝是在宣政殿。
賈平安跟着衆人進了宣政殿,帝后已經到了,連太子都站在一邊。
一家子整整齊齊的。
搬家之後皇帝的心情不錯,一番講話後,宰相們開始發表搬家感言。
隨後輪到了六部尚書。
衆人都是口吐芬芳,一番話說的很是雅緻喜慶。
輪到兵部了。
皇后含笑看着阿弟,覺得他會給自己漲個臉。
賈平安說道:“陛下,民間搬家都得弄宴席……”
一羣重臣爲皇室搬家道賀,你倒好,一開口就問可準備了酒菜。
不當人子!
有御史出班,“陛下,趙國公不敬!”
一個瘦小的官員出班。
“何爲不敬?”
楊德利說道:“當年在華州時,但凡村民搬家都會宴請交好的街坊鄰居。”
御史怒了,“這是陛下!”
楊德利依舊是那個模樣,“陛下也有親戚!”
御史:“……”
皇帝不禁笑了,“這話說的是,皇帝也有親戚。朕搬家也該慶賀一番,如此令人準備酒菜。”
“多謝陛下。”
於是晚些羣臣就在新落成的大明宮中吃喝了一頓。
賈平安吃的大開大合,和周圍的重臣們對比強烈。
李義府說道:“趙國公這是沒吃早飯?”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李相沒胃口?”
他吃的噴香,李義府吃的糾結。
李勣說道:“看着年輕人吃飯,老夫也能多吃些。”
“是啊!”許敬宗豔羨的道:“老夫若是有小賈這等好胃口,那該多好?”
吃飽喝足,李勣示意賈平安一起走。
“東宮那邊怕是對你沒多少好感。”
“英國公說的是那些官員?”
“對。”
“我無需他們的好感。”
賈平安覺得那些人打錯了算盤,“太子雖說年少,但他是太子,是儲君,一羣人就想着能踩着太子建立威信,愚不可及。”
“所以陛下只是看着,不過那些人說你有權臣之相。”
李勣微微一笑,“太子說了……說你不掌兵,如何做權臣?那些人又說了新學之事,說新學出來的官吏都算是你的門徒……”
“呵呵!”
賈平安覺得有些好笑。
李勣說道:“此等事不可小覷……許多禍事都起於微末,不可不查。”
賈平安不屑的道:“他們想多了。陛下少說還有二十年,二十年後我早就退了。”
李勣楞了一下,“二十年後你才五十,五十就退?”
“五十致仕啊!”
後世剛開始可不就是五十歲退休?
難道還想壓榨我到六七十歲?
李勣捂額,“若是如此,那些算計都會落空。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到了二十年後,你可能把持的住?別忘了長孫無忌,當年他也是託孤重臣……”
“我不是他。”
賈平安說道:“我最喜張弛有度的日子,今日做事,明日歇息,四處去走走逛逛多舒坦?什麼權臣,什麼王圖霸業,百年後都是一場空,誰去追逐這些?”
他真是這般想的。
他回頭看着那些臣子,搖搖頭。
……
“左春坊的官員對你不滿?”
搬家後的第一頓飯很整齊,所有子女都來了。
但皇帝還是先問了太子。
李弘說道:“戴至德等人有些因循守舊。”
李治神色平靜,“他們是朕爲你挑的人。”
李弘說道:“阿耶,他們穩重是穩重了,可做事卻拖沓。”
這是隱晦的說戴至德等人老朽。
不過他們的歲數真的不大。
李治說道:“吃飯。”
吃完飯後,帝后在一起說話喝茶。
皇帝喝了一口茶水,準確的判斷出茶杯裡就三片茶葉。
“戴至德等人上了奏疏,說五郎有些跳脫。這是在說五郎不尊重他們。”
“不是說平安帶壞了太子嗎?”
皇帝笑了,“朕說過,臣子就希望帝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好對天下之事一無所知。如此他們便能一手掌控天下……”
“周公伊尹嗎?”皇后冷笑,“帝王成了擺設,權臣當道,可一旦做了權臣,誰能忍住子孫富貴的慾望?周公伊尹也只是傳說,說近些的便是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最後兒子篡位。再說司馬懿,同樣是兒子篡位……”
“誰也忍不住!”
皇帝想到了長孫無忌。
“權臣知曉帝王的隱忍遲早會變成怒火,爲了子孫計,就算是他不想篡位,也得讓子孫動手。”
帝后沉默。
……
“殿下漸漸長大了,新學也在漸漸擴張,賈平安的影響力也會擴張。這遲早是下一個長孫無忌。”
“都是趙國公,都是舅舅。”
戴至德說道:“賈平安的那一套所謂的方法論頗爲獨特,太子行事便是依照所謂的方法論,和咱們截然不同。”
張文瑾笑道:“咱們也不爲己甚,只是隱晦告訴陛下,若是不想數十年後再度出一個長孫無忌,最好的法子便是讓賈平安漸漸遠離中樞。”
“如此皆大歡喜!”
“陛下會思量。”戴至德說道:“此事陛下不會拒絕,畢竟他當年經歷過被權臣壓制的日子。”
三人相對一笑。
……
書房裡,賈平安愁眉苦臉的在寫書。
“阿耶可好了嗎?”
兜兜坐在邊上看阿耶給自己弄的連環畫,還在催更。
“快了快了。”
連環畫的出現是爲了老二和老三,但沒想到兜兜最喜歡。
外面有人飄了進來。
“兜兜且出去玩耍,晚些再來。”
一進來先按頭髮,這等騷包的人無需看。
“哦!”
閨女很乖巧。
出去的時候她看了一眼沈丘,問道:“你的頭髮沒亂呀!爲何還要整理呢?”
沈丘淡淡的道:“一絲不苟纔好。”
兜兜嘟囔,“二娘子就喜歡這般一絲不苟,但凡妝容亂了些就要補,哎!好累的呀!”
沈丘的手在半空停住了。
賈平安笑的很是歡樂。
沈丘冷笑道:“你還笑得出來?陛下一說讓太子監國,東宮的官吏都兩眼放光,覺着大顯身手的機會來了。可你這位趙國公卻鎮壓在他們的頭上,成了他們的眼中釘。”
“關我屁事!”
賈平安不耐煩的道:“監國監國,大事都送去九成宮,留給太子處置的都是小事。這等小事我兵部整日不絕,可我稀罕了嗎?”
沈丘一想,“也是。”
“我最煩瑣事。”
沈丘頷首,“如此倒也好說,去解釋一番吧。”
“沒興趣!”
賈平安淡淡的道:“那些人說了什麼?”
“說你將來會做權臣。”
第二日,賈平安進宮求見皇后。
“呵呵!”
皇后冷笑,“他這算是想起了我?難得!”
邵鵬苦笑,“這幾日宮中忙着搬家呢!”
可女人有個共性!
武后淡淡的道:“忙不忙是我的事,來不來是他的事。”
這話有理!
晚些他去接了賈平安進宮。
“皇后說了,忙不忙是她的事,來不來是你的事。”
這個……
後世有個笑話:一位上官住院,下屬們當然得去探望……有人問上官:“您知曉誰來了嗎?”,上官答曰:“誰來了我不知,但誰沒來我知曉。”
阿姐這話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一見面賈平安就涎着臉道:“阿姐怎地又變美了,看着雍容華貴,和牡丹一般。”
皇后喜歡牡丹……所以嘴角微微翹起。
邵鵬腹誹:小賈的馬屁功夫越發的厲害了。
皇帝剛到外面,聽到這話皺眉,“不堪之極!”
王忠良點頭,復讀機登場,“不堪之極!”
賈平安認真的道:“遠看阿姐像是我姐姐,近前一看,竟然有些像是妹妹。”
太不要臉了!
皇帝的臉頰在抽搐!
“胡言亂語!”
皇后嗔道。
皇帝微微嘆息。
賈平安說道:“真是如此,去歲我見阿姐也就是三十,今日一見覺着只有二十八。”
“越說越荒誕了!”
皇后一邊呵斥,一邊喜上眉梢。
外面的皇帝再度嘆息。
皇后說道:“東宮那些人一心就想把控五郎,你去攪和一番我和陛下都很是贊同。不過須得小心物議……”
“說我是權臣嗎?”賈平安直言不諱。
武媚點頭,“我卻是後悔了,當初就該勸阻陛下封你爲趙國公,晦氣!”
皇帝:“……”
但他想聽聽賈平安的說法。
“阿姐,等太子要上位時,我便退下來。”
武后變色,“你……”
誰捨得權力?
可當着皇后說了這番話後,以後賈平安不能反悔。
外面的皇帝轉身就走。
一邊走一邊說道:“賞……賈平安的大郎叫什麼?”
“賈昱!”
“賈昱爲詹士府主簿。”
——詹士府主簿,從七品上!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