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
賈平安在高陽那裡半日,吃了午飯纔回來。
剛看到道德坊,一個老頭就從路邊竄了出來,嚇了賈平安一跳。
“戒備!”
包東拔刀,雷洪突前準備殺人,徐小魚護在賈平安的身邊。
一系列的動作都演練過,很是熟練。
“隴西王?”
雷洪勒住戰馬,包東退後,徐小魚低聲道:“郎君,此人看着氣勢洶洶,怕是來尋麻煩的。”
李博乂氣勢洶洶的過來,“老夫尋了你半日,不在兵部不在家,可見你這是在辦私事。”
賈平安說道:“是啊!”
你去告我啊!
李博乂突然像是泄氣的氣球般的頹然,“陛下讓建學堂,這次可是要出長安城,老夫的胳膊腿太脆,扛不住。陛下說讓你也去。賈平安,耶耶告訴你,你此次再敢甩手,耶耶就乞骸骨。”
包東和雷洪相對一視……
趙國公竟然逼的這位老紈絝都沒招了。
禮部。
自從李博乂接任禮部尚書的職務後,老紈絝靠着資歷和不要臉,在禮部大搞一言堂。
“此事老夫頗爲頭疼,你想想,在長安城中建造學堂那些人就要死要活的,若是去了城外……那就是燎原之勢,那些人還不得把老夫給吞了?”
老紈絝並非只是紈絝,該知曉的分寸他一概瞭如指掌。 шωш ¤ttKan ¤¢ Ο
許多時候,人設也是一門生存的學問。
賈平安深諳。
進了值房,賈平安問道:“地圖可有?”
六部是執行部門,地圖當然得有。
老紈絝在案几下面一陣翻找,擡頭乾笑,“忘記了。”
賈平安看着他在櫃子裡翻找,覺得頭痛,“就新豐吧。”
老紈絝一怔,“新豐?要不先去城外尋個村子?好歹探探路。”
在他看來,出長安辦學堂就是在撩撥那些上等人。
賈平安眸色平靜,“既然要做,那便做個徹底。”
晚些賈平安出來。
那些官吏拱手,“見過趙國公。”
隨後他們就看到了一臉堆笑的李博乂……
“小賈啊!回頭去家中飲酒,老夫家中上百美人,看中誰只管領走。”
官吏們:“……”
這是那個老紈絝?
賈平安頷首,“女人就不必了,不過此事越快越好。”
李博乂苦着臉,“老夫也知曉,不過……”
“陛下……”賈平安把金庫咒唸誦了一下。
“好說。”李博乂一臉慷慨激昂,“爲了陛下的大業,老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陛下的大業……這老東西果然是不學無術。
……
“新學堂?”
“是。”
秦沙說道:“相公,那李博乂對賈平安前倨後恭啊!”
李義府摸摸鬍鬚,“李博乂不學無術,跋扈不堪,這是高祖皇帝的話。這等人……但陛下的手段卻讓人心悸。李博乂跋扈,那是知曉高祖皇帝再如何也不會處置了他,至於先帝……先帝求名,更不會處置了他。可當今陛下卻不同,他怕了。”
秦沙心中一凜:“他竟然怕了陛下?”
李義府淡淡的道:“陛下登基時處境堪憂,朝堂之中長孫無忌等人爲尊,外面還有世家門閥在虎視眈眈,可纔多少年,陛下就君臨天下,你以爲這樣的陛下不可怕嗎?”
秦沙心中微嘆,“相公,咱們也得小心。”
“怕什麼?”
李義府的眸中閃過了一抹陰鬱,“上官儀油滑不可靠,許敬宗不願做酷吏,李勣就更不必說了,越老越愛惜羽毛,陛下離不得老夫。”
秦沙心中微鬆。
中午他說了一聲,急匆匆的跑回家去。
進家後,他徑直去了後面。
楊氏聽到腳步聲就出來,“夫君。”
“阿孃如何?”
秦沙看了裡面一眼,見母親張氏躺在牀榻上,就心中焦慮。
楊氏低聲道:“醫者纔將走,說是阿孃的病情終究纏綿。”
“纏綿嗎?”
秦沙黯然,“我曾發誓要讓阿孃享福,可……”
“大郎!”
裡面傳來了張氏的聲音,有些虛弱。
“阿孃。”
秦沙笑着進去。
“怎地回來了?”張氏想坐起來,秦沙趕緊上去扶了一把。
“中午無事,衙門裡的飯食不好吃,我便回家來。”
張氏哦了一聲,“尋了鞋子來。”
她坐在牀邊,秦沙單膝跪着爲她穿鞋。
楊氏進來扶着她,“阿孃去何處?”
張氏說道:“去廚房看看。”
到了廚房,張氏掙脫了攙扶,“弄了麥粉來。”
“阿孃。”
楊氏低聲道:“你的身子要多歇息。”
張氏笑道:“大郎從小就喜吃我做的餅呢!衙門的飯菜好,可做飯的人沒盡心。”
秦沙就蹲在外面。
晚些餅好了。
秦沙夾起一張餅就吃。
有些酸,也有些硬。
張氏坐在邊上看着他,笑眯眯的道:“可還是那個味道?”
秦沙點頭,用力吞嚥下去,“就是那個味道,好吃。”
他吃的噴香,張氏笑的越發的開心。
……
新豐。
賈平安想去火星灣看看,可李博乂就在身邊,不好找藉口。
到了新豐縣縣城外,當即有人來迎接。
“明府正在處置公事,說是馬上來。”
官員很恭謹,但這顯然是個搪塞。
賈平安使個眼色。
李博乂還一個眼色。
賈平安木然。
你是禮部尚書,你不上誰上?
李博乂突然罵道:“姜嚴竟敢怠慢老夫嗎?”
呃!
事情麻煩了。
官員滿頭大汗,“明府馬上來。”
李博乂斜睨着他,“滾!”
官員急匆匆的回了縣廨,“明府!”
新豐縣令姜嚴正在值房裡喝茶。
一雙濃眉下是一雙小眼睛,但威儀自顯。
“何事?”
姜嚴端着茶杯威嚴的問道。
官員衝進來,“隴西王發火了。”
姜嚴淡淡的道:“老紈絝罷了。”
官員暗贊:明府果然是威武不能屈,“趙國公也來了。”
“備馬!”
姜嚴起身。
他一路急匆匆的到了城外,人呢?
“人呢?”
留下的小吏苦笑,“趙國公說新豐縣怠慢公事,可見是存心要與陛下爲敵,既然如此,那便不進城,在城外弄。”
……
賈平安在前面和一個本地人閒聊,李博乂在後面懶洋洋的。
“尚書,早些時候不是說了先在城中弄嗎?”隨行的官員覺得朝令夕改不大好,“趙國公改口去城外,這不好吧?”
李博乂本是眯眼養神,聞言說道:“此一時彼一時,若是新豐縣配合,那自然先從城中弄了,可姜嚴裝模作樣,顯然是反對學堂……如此便在城外弄,看他如何。”
他看了賈平安一眼,“這是兵法。”
隨後尋了個村子,村子看着頗爲不錯,至少比賈平安的老家強。
“村子叫做聯旗村,在此地算是富庶。”
賈平安給李博乂說了一番。
“富庶……”
李博乂不解,“爲何尋了這等地方?”
賈平安看着他,忍住了一些話,“讀書亦能破家。”
李博乂:“……”
這位從小到大都沒受過苦,錢算是什麼東西?耶耶有的是。
何不食肉糜就是這類人說出來的。
村正出來了。
“這是村正王晃。”
那個本地人說完就看向賈平安。
他本是閒漢,專門在城門外蹲守活計。這等人堪稱是地理鬼,對新豐比自己娘子的身體還熟悉。
賈平安點頭,“給他錢。”
徐小魚摸出了一串銅錢遞過去,本地人接了,又說了一句話,“縣裡這幾日沒事呢!”
李博乂隱怒,但卻頗爲好奇,“你爲何敢說這等話?”
本地人看着賈平安,“我以前也給貴人帶過路,到了地方,貴人的隨從扔了銅錢過來。他卻是遞過來。”
扔和遞。
一心之善就能得到回報。
李博乂撓撓頭。
賈平安說道:“贈人鮮花,手有餘香。”
王晃堆笑道:“敢問諸位貴人何來?”
李博乂淡淡的道:“老夫李博乂。”
王晃懵逼。
賈平安說道:“賈平安。”
王晃一個哆嗦,“竟然是趙國公親至,快請進來。”
李博乂:“……”
一個村正哪裡知曉什麼六部尚書,更不可能知曉長安城中赫赫有名的老紈絝。
衆人進去,先是查看了一番。
“兩百餘戶人家。”王晃也頗爲得意,“聯旗村在新豐都算是富庶。”
“這也是我來此的緣由。”
王晃說道:“還請去家中坐坐。”
賈平安搖頭,“尋些村民來說話。”
如今不算農忙時節,所以王晃一聲吆喝後,數百村民就聚集在了村裡的大樹下。
這裡連地面都比別的地方堅硬,有的地方都反光了。
……
“城外如何能辦學堂?”
姜嚴一邊策馬追趕,一邊發牢騷,“辦學堂辦學堂,那些百姓讀書作甚?”
……
大樹下擠滿了人,王晃罵道:“沒見趙國公被擠着了,鬆散些!”
“不礙事。”賈平安笑眯眯的道:“我也是農家出身,當年在村裡每日無事了大夥兒就聚在大樹下,聊天說閒話,很是快活。”
村民們的臉上多了笑意。
百姓其實不難溝通,首先你要讓他們覺得你是自己人,隨後什麼話都好說。但許多人卻喜歡腆着肚子進村,那眉眼一看就是上等人,從雲端俯瞰着一羣螻蟻。
賈平安靠着大樹站着,笑道:“這時節野菜也少了,咱們能不動就不動,這樣挺好。”
李博乂發現村民們臉上的笑容越發的自在了,就輕聲問道:“什麼講究?”
徐小魚說道:“村民們沒事就去尋些野菜野果子,好歹能省不少菜錢。到了秋冬地裡活少,就要少動,如此餓的慢。”
“陛下令我來此是來看看這裡,今日我看到了安居樂業,看到了民風淳樸。”
先肯定,先拍百姓的馬屁。
那些笑容越發的輕鬆了。
賈平安突然說道:“剛纔我進了村子,看到那些孩子在玩耍……沒讀書?”
村民們一怔,一個老人說道:“趙國公,這村裡的孩子讀什麼書呢!沒地方讀。”
賈平安笑的越發的和氣了,“想不想讀?”
老人沒好氣的道:“自然想讓孩子們讀書,可沒錢呢!先生也沒有。”
李博乂馬上說道:“陛下說了,要在新豐辦學堂,朝中補貼錢糧,每日還管孩子們一頓午飯……”
那些村民的笑容隱去了。
賈平安知曉這是有人在作祟。
他一番話說的由淺入深,堪稱是誘導,就是擔心有人作祟。
阻攔興辦學堂得有理由,可皇帝一個教化天下的大帽子丟下來,誰敢接?
賈平安笑呵呵的道:“長安城中每個坊都有一個學堂,新豐距離長安並不遠,你等也該聽那些行商說過此事吧?”
無人說話。
這是用了什麼話術?
李博乂低聲道:“多半是威脅。”
扯淡!
這是大唐。
民風彪悍的一批,爲了子孫的未來,這些村民會受威脅?
你想多了。
那他們用的是什麼手段?
賈平安盯住了王晃。
王晃就蹲在邊上,此刻低着頭用手在地上戳來戳去,彷彿下面有銀子。
“揪住王晃問話。”李博乂的眸中多了冷厲,老紈絝第一次展露了自己的狠辣,“不說就是破壞大唐的國策,流放!”
“要和氣。”
李博乂,“什麼和氣?”
和氣能幹啥?
做事就得殺伐果斷!
小賈還是心太軟。
賈平安說道:“學堂之事耗費不小,爲了興辦學堂,陛下在宮中節衣縮食,連太子都半年沒做過新衣裳了。”
你說這些作甚?
李博乂搖頭。
“可大唐何其大?要想讓處處都有學堂,讓百姓的孩子都能讀書,需要的錢糧不計其數。爲此陛下夙夜難眠,聽聞海外有銀山,可卻被倭人侵佔了,陛下震怒,隨即令大軍出擊……”
這……
李博乂覺得賈平安的無恥和自己差不多了。
賈平安飽含深情的道:“賈某領軍滅了倭國,奪了偌大的銀山,陛下這才令我等下來看看,籌備各處的學堂。”
他看着衆人,嘆道:“可如今看來,你等卻對子孫的前程漠不關心。牛不喝水強按頭,罷了,聯旗村就排除在此次招收學生之外。”
他微微頷首,對李博乂說道:“隴西王,咱們換個地方問問。”
這就走了?
李博乂點頭,下意識的跟着賈平安出去。
“趙國公!”
一個婦人的聲音傳來,很尖利。
賈平安沒回頭。
百姓最大的願望就是平安,在此之上才談得上爲子孫籌謀。
是誰在威脅他們的平安。
賈平安的眼中多了殺機。
但他不能回頭。
那個婦人的聲音越發的尖利了,“他們說是宮中要讀過書的內侍……”
賈平安回身,眸色深沉,“誰?”
……
“賈平安來了。”
新豐縣城中,兩個男子正在說話。
“那些百姓矇昧,也不知曉咱們的來歷……咱們也沒說。”
……
村民們大多聚攏了過來,賈平安冷着臉,“陛下節衣縮食就換來了你等的白眼?”
那些百姓惶然,老人說道:“趙國公,不是我等白眼,那些人說的可嚇人,說是宮中那些內侍老邁,還不識字,陛下雄才大略,就想尋一些幫手。這些幫手要識文斷字,要有學問。可有學問的人都去做官了,誰願意割了傢伙事進宮?”
那婦人躲在人羣中說道:“是呢!想着自家的兒子割了傢伙事,那讓耶孃想死呢!再說了,若非是窮到了要餓死的境地,誰會進宮?”
“是啊!”
“矇昧!”李博乂覺得這些人真的矇昧,和野人差不多。
“他們就蹲在村子裡,看到的天就那麼大,你能指望他們有多少辨別能力?”
後世哪怕是科技昌明,這等騙子依舊大行其道。賈平安見過一個新聞,蜀黍都趕到銀行勸阻當事人不要匯款,可當事人一臉不耐煩,“老孃願意,管你屁事!”。
隨後匯款成功,等兩日,當事人去了派出所,“老孃被騙了!”
賈平安舉手,止住了嘈雜,“這是謠言。”
村民們依舊不信。
賈平安說道:“宮中的內侍都是服侍貴人的,要想進宮首先有一條,那就是不識字。”
“啥?”
過所的存在讓百姓一輩子都難以出一次遠門,去縣城就算是開眼界。
賈平安點頭,“宮中能識字的極少,都是在宮中教授的,爲何?外面讀了書再進宮,那心思就活絡了,天知道是誰的眼線,弄不好進宮就是想謀逆行刺陛下……”
“哦!”
巨大的驚歎聲讓李博乂楞了一下。
“那些賤狗奴!”
一個老人在叫罵。
賈平安說道:“忘記了告訴你等,陛下決定讓百姓讀書後,那些上等人就在反對,他們擔心什麼?他們擔心咱們的子弟讀書有成。”
一個老人說道:“咱們的兒孫蠢笨呢!”
“這是屁話!”賈平安毫不客氣的說道:“爲何蠢笨?只因沒見過世面,沒讀過書。看看我,我便是農戶的子弟,如今身爲趙國公,靠的是什麼?就是讀書!”
那一雙雙眸子亮了起來,讓賈平安想到了啓明星。
“天下的官位就那麼多,咱們的子弟上進了,過了科舉爲官了,那些上等人的兒孫怎麼辦?”
賈平安義憤填膺的道:“原先讀書人少,他們的兒孫就憑着讀過書能得了官做,可咱們的子弟若是出頭了,他們的兒孫會如何?”
那個婦人尖叫道:“他們的兒孫要去乞討!”
李博乂覺得很奇妙,想了半晌,覺得不對……老夫的兒孫也指望着蔭官啊!
老夫這是在挖自己的根呢!
賈平安舉起手,“陛下說了,這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可天下人要做什麼?”
他一字一吐的道:“天下興亡我有責!陛下盡責了,咱們呢?”
“讀書!”
婦人的嗓門尖利,“誰敢攔着老孃的孩子讀書,老孃就和他拼了!”
成了!
只需這個村子覺醒,隨後整個新豐縣都會覺醒。
賈平安問道:“是誰給你等散播的謠言?可記得相貌?”
蹲在邊上的王晃吭吭幾聲,“當日我便讓村裡的兩個小子跟了去……住所姓名都知曉。”
李博乂,“這是淳樸?”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