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成爲權臣以來,泉蓋蘇文行事的風格就一以貫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多年的權臣生涯,讓他早就習慣了頤指氣使。
他舉辦的酒宴,有人敢摔杯子……
泉蓋蘇文的眼中多了殺機。
倭國使者把酒杯一砸,旋即就後悔了。
“外臣衝動了。”倭國使者指着賈平安道:“大莫離支,唐使數次羞辱外臣……”
泉蓋蘇文看到了賈平安的舉動,但他不想幹涉。
賈平安笑道:“某隻是覺着百濟使者可親罷了,何來的羞辱?”
他在試探泉蓋蘇文對倭國的態度。
出使一國,許多事兒雙方並不會擺在明面上來談,需要使者自行去判斷。
賈平安刺激了倭國使者一下,果然,使者暴起,這說明倭國國中對大唐並無敬畏,甚至把大唐當做是了對手。
這讓他想到了巨勢德多的那個建言。
果然,倭人就是倭人,最喜歡的就是冒險。
倭國使者大怒,“今日你數次舉杯,卻未曾向某敬酒,這不是羞辱是什麼?”
賈平安微微一笑,“大唐有朋友。高麗是大唐的朋友,某當與大莫離支舉杯暢飲。”
他看了百濟使者一眼,“百濟使者可親,某與他飲酒心情愉悅,至於你……倭人狡詐狠毒,也配與某一起飲酒?”
轟!
現場騷動了!
在外交場合這般呵斥一國使者,這幾乎就是宣戰書。
賈平安斜睨着倭國使者,心中卻在盤算着。
倭國究竟能下多大的決心?
歷史上倭國在後期捲入了半島局勢,那麼若是大唐改變了策略呢?
比如說大唐坐視百濟和新羅廝殺……
若是倭國要在早期就捲入高麗這一邊,和大唐爲敵,那麼當大唐準備攻伐高麗時,就要多準備一個對手。
這是戰略判斷。
此刻賈平安不斷刺激倭國使者,就是爲了拿到這個判斷。
來!
動手啊!
倭國使者猛地起身。
衛無雙躍躍欲試。
李敬業在笑。
但倭國使者旋即坐下,說道:“我不與小人一般見識。”
這便偃旗息鼓了?
泉蓋蘇文覺得自己看了一齣戲,他舉杯道;“今日三國使者聚會,當有詩賦助興。若是好……來人!”
他拍拍手。
外面內侍進來了,身後是一個女子。
女子身材嬌小,卻豐腴。
女子走到了三國使者的中間過道。
泉蓋蘇文說道:“前幾日我令人用戰馬拖死了一人,此女便是他的女兒,若是誰的詩賦好,她便是誰的了。擡起頭來。”
女子擡頭。
有些瘦削而蒼白的臉,鼻子小巧,嘴脣卻豐厚ꓹ 一雙細眼微微眯着……這樣的組合卻讓人生出了驚豔之感來。
倭國使者的眼中多了野性,百濟使者也頗爲動心。
賈平安只是微笑。
他的身後就是長腿妹子。
泉蓋蘇文在看着三國使者的神色。
賈平安的反應顯然在他的預料之中。
大唐使者ꓹ 自然不能露出色授魂與的模樣。
作詩吧。
倭國使者心中涼了半截。
百濟使者左思右想。
衛無雙覺得賈師傅定然會出口成章,隨後抱得美人歸。
但賈平安卻動都不動。
就像是一個得道高僧一般。
那女子的眼睫毛不停的撲閃着。
她偷瞥了一眼。
倭國使者矮窮矬,百濟使者平庸……
大唐使者。
呀!
好一個俊美的年輕人!
她的心猛地跳了幾下。
泉蓋蘇文問道:“爲何不作詩?”
倭國使者低頭。
他總不能說自己不會作詩吧。
百濟使者擠出了一首詩ꓹ 在場的高麗官員們聽了不禁微微一笑。
這水平……
百濟使者坐下。
該賈平安了。
倭國使者知曉作詩自己不是對手,就笑道:“唐使定然詩賦了得ꓹ 可這裡是高麗,大莫離支雄才大略……”
這是挑撥!
泉蓋蘇文笑道:“只管作來ꓹ 贏了便帶着此女歸國。”
這出使還送女人。
賈平安想着泉蓋蘇文對倭國的態度ꓹ 看似有些不屑。
是了。
倭國在高麗的眼中大概也就是個半蠻荒地帶,自娛自樂還行。當年倭國曾出兵半島,結果被高麗人迎頭痛擊。
這便是夙怨。
不過國與國之間講的是利益,否則高麗和百濟依舊是死對頭。
但要如何破壞三國盟約?
徹底破壞是不可能的。
唯有給倭國上眼藥。
賈平安吟誦道:“牀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明,低頭思故鄉。”
他選擇了最簡單的一首,也是簡明扼要的一首。
殿內安靜了一瞬。
衛無雙突然生出了懷念之情ꓹ 她不禁看向殿外,想看看是否有明月。
天公作美ꓹ 一輪彎月在天空ꓹ 把清輝灑在殿外。
倭國使者覺得這首詩太簡單了。
可爲何大部分人都面露惆悵之色呢?
難道是不好?
倭國此刻剛從半蠻荒中走出來ꓹ 一切都效仿大唐。詩賦這一塊依舊是老大難ꓹ 沒法出手見人。
百濟使者惆悵的道:“我卻是想歸去了。”
泉蓋蘇文的眼中也多了回憶之色。
故鄉啊!
故鄉是什麼?
是那些人,那些曾經經歷的事。
哪怕一棵老樹也被賦予了許多意義。
“好詩!”
泉蓋蘇文舉杯ꓹ 這是爲了這首詩而飲酒。
衆人幹了。
那女子眼中多了歡喜之色ꓹ 徑直走了過來。
衛無雙了她一眼ꓹ 冷哼一聲。
隨後女子站在了她的身側。
幾杯酒下肚,倭國使者看着面色紅潤ꓹ 有些醺醺然。
該是給他們上眼藥的時候了。
賈平安舉杯邀飲,倭國使者這次很聰明,並未舉杯。
百濟使者和他喝了一杯,隨口道:“大唐一直幫助新羅,這是爲何?”
這只是牢騷。
但賈平安正想尋個切入點給他們一下,聞言不禁大喜。
他猛地喝了一杯酒,覺得有些醺醺然。
但這樣的狀態最好!
果然,善良的人就有回報。
他嘆息一聲,“其實原先大唐也想過別的……”
泉蓋蘇文心中微動,就放下了酒杯,準備傾聽這個喝多了的大唐使者說出些秘辛來。
賈平安面色微紅,“大唐陛下仁慈,登基以來,對外頗爲友善……”
這個是真的。
李治登基後,除去阿史那賀魯反叛之外,再無大規模用兵的意思。
但……這是因爲李治想先站穩腳跟。
此刻賈平安一臉悲天憫人,彷彿大唐皇帝就是和平的化身。
“百濟和新羅之爭,朝中宰相們喊打喊殺,可陛下卻以爲……”
賈平安對百濟使者笑了笑,“陛下說百濟當年被新羅背叛,所以情有可憫。”
大唐在半島站隊新羅許久了,百濟心心念唸的想去抱大腿,卻被一腳踢開。
可現在大唐使者卻在示好。
我的神啊!
唐使喝多了?
百濟使者有些詫異。
但也有些竊喜。
若是大唐對百濟的態度轉變,對新羅的支援必然會越來越少。
這便是百濟的機會。
如此……
這個三國聯盟加不加入,怎麼加入值得商榷。
還得回去商議一番才行。
他打定了主意,舉杯邀飲。
賈平安喝了,然後說道:“後來大唐本想與百濟交好,可卻收到了消息。”
賈平安冷笑道:“有倭國人來到了大唐,向大唐泄露了一事。”
倭國使者一怔。
倭國人去大唐……除去使團之外便是那些‘留學生’,泄露秘密的可能性確實比較大。
但要佔據道德高位才行!
想到這裡,他嗤笑道:“怕是被收買了吧。”
這話暗指大唐用錢收買了倭人買消息。
不要臉!
賈平安卻想喊一聲神助攻。
他冷冷的道:“倭國可是有重臣名曰巨勢德多?”
倭國使者點頭,“那是左大臣。”
這貨上鉤了。
賈平安一拍案几,“果然說的沒錯。巨勢德多在倭國朝中說……要想擊敗大唐,唯有先擊敗新羅。對付新羅最好的法子便是讓倭國的戰船從國中的海邊一直鋪到新羅的海灘,新羅人定然會屈膝投降!”
百濟使者……
泉蓋蘇文……
還有這事?
怕不是杜撰吧。
此刻就要看倭國使者的反應。
他先是愕然,接着惶然,最後喝道:“一派胡言!”
百濟使者神色平靜了下來,舉杯:“貴使,飲酒。”
賈平安舉杯。
泉蓋蘇文眯眼看着倭國使者,心中轉動着別的念頭。
倭人蕞爾小國,竟然敢覬覦半島,甚至還準備和大唐爲敵。最要緊的是他們的水軍竟然這般厲害,若是從新羅沿海登陸,進可攻,退可守……
至於賈平安這番話的真假,泉蓋蘇文和百濟使者,包括殿內的高麗臣子們都有了判斷。
倭國使者先是愕然,這是震驚。
接着惶然,這是被揭穿後的驚惶。
最後無恥的不承認。
這符合高麗對倭人的瞭解。
狼子野心啊!
倭國使者想辯解,可前面他一一認賬,什麼巨勢德多,還是個左大臣。倭國封閉,大唐去哪知曉這些事?
泉蓋蘇文覺得收穫很大,起身走了。
主人家走了,客人自然也不能久留。
三國使者一路出了王宮。
倭國使者看着賈平安,咬牙切齒的道:“你謊話連篇,唐人這般無恥,終有一日……”
呯!
賈平安一拳就把他剩下的話打了下去,然後一頓爆捶。
他老早就想捶這個先前看着很嘚瑟的使者了,現在尋到了藉口,一邊打一邊說道:“竟然敢羞辱大唐陛下,打!”
他在興高采烈的毆打倭國使者,那兩個隨從卻衝了過來。
衛無雙衝了上去。
妹紙……
不能啊!
賈平安想到了衛無雙的花拳繡腿,剛想拉她一把。
對面的倭人躍起一拳。
個子矮就是問題,唯一能解決的辦法就是跳起來。
“無雙退後!”
賈平安話音未落,只見衛無雙轉身側踹。
這一腳快若閃電。
賈平安不禁想起了以往衛無雙踢自己的腿法,又高又飄,而且沒啥力量。
呯!
倭人肋部捱了一腿,當即就跪在了地上。
可衛無雙接着又是一腿。
呯!
一腳爆頭!
這是無雙?
這是長腿妹子?
賈平安傻眼了。
要是以往衛無雙用這等腿法來招呼他,賈師傅早就被踢成了豬頭。
另一人衝向了李敬業。
李敬業獰笑着,猛地一拳。
呯!
王宮的守衛在看熱鬧。
使者打架和他們沒關係,只要不打死就成。
他們覺着拳腳無法打死人。
然後就看到那個矮小的倭人飛了出去。
他重重的倒在地上,邊上有人提着燈籠,驚呼道:“快來救人!”
這個倭人口鼻都噴出血來,只是掙扎了幾下,隨即就不動了。
有人單膝跪地,伸手試了一下鼻息,接着又捏了一下手腕,回身喊道:“死了!”
一拳竟然就被打死了。
衆人不禁看向了李敬業。
那寬厚的身板下蘊藏着無盡的力量,那獰笑讓人心中發顫。
“這是悍卒!”
有侍衛進去稟告。
晚些他帶來了泉蓋蘇文的話。
“大莫離支說了,各自歇息。”
這便是不管了。
也就是偏幫了大唐使團。
倭國使者在嚎叫。
夜空中,一隻黑色的大鳥飛過,呱呱叫喚着。
回到驛館後,衆人興奮的聚在了一起。
包東沒能進去,所以最是急切,“武陽伯,那大莫離支爲何偏幫了咱們?”
“因爲倭人野心勃勃。”
衛無雙說了賈平安和倭國使者交鋒的事兒。
“倭國使者就這麼被一步步被逼到了無人搭理的境地,武陽伯卻和百濟使者談笑風生,最後說出了巨勢德多的建言,那使者就接近崩潰了,所以一出宮就喝罵。”
賈平安笑道:“百濟也有吞併新羅的野心,某一句句的引誘,倭國使者一句句的承認某說的都是真話,最後巨勢德多的話卻虛虛實實,他一下就失色了。泉蓋蘇文何等人?百濟使者能出使高麗,也非等閒之輩,先前某套近乎他也只是敷衍,可倭國使者一變色,他們就認爲那些話都是真的。”
太狡猾了!
衛無雙覺得賈平安就是一頭老狐狸,挖個坑,一步步的引誘倭國使者跳了下去。
“泉蓋蘇文自然也不想身邊多一頭狼,所以對倭國同樣生出了警惕心。”
賈平安很是愜意,覺得此行圓滿了。
包東突然問道:“可大唐和新羅是盟友,咱們和百濟和善,這個不妥吧。”
賈平安覺得有必要給他們上一課,“此乃外交之事,某今日給你等說說。”
衆人安靜了下來。
“新羅和百濟原先聯手抵禦高麗的暴政,隨後各自立國,按理是盟友吧?”
衆人點頭。
“可新羅前腳還和百濟勾肩搭背,轉過身就來了個突襲。”
“這般不要臉?”
這段發生在一百多年前的歷史,在場的都不知道。
“對。”賈平安叩擊了一下案几,“新羅靠向大唐,並非心甘情願,而是爲了抱住大唐的大腿,抵禦百濟的進攻。”
這是一堂血淋淋的外交課。
賈平安見衆人若有所思,就繼續分析道:“若是大唐爲新羅火中取栗,擊敗了百濟,隨後會如何?”
包東說道:“怕是會尋機翻臉。”
孺子可教!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
“但大唐也不是傻子。”
原先的歷史上,大唐並非傻子,只是吐蕃在西北和西域玩大動作,大唐不得不出擊。
這次賈平安出使還有個任務,就是把新羅人的真面目帶回去,讓大唐君臣知曉這個抱大腿喊爸爸的小國是什麼念頭。
爲這等白眼狼火中取栗,不如滅了高麗,坐視百濟和新羅打生打死!
衆人散去,衛無雙沒走。
賈平安笑道:“可是晚上冷了?”
那便一起睡吧。
“那個女人在外面。”
那個贏來的女人就站在驛館的另一頭,一個百騎在盯着她。
“讓驛館安置她。”
賈平安很淡定。
衛無雙訝然,“你不讓她侍寢?”
我想讓你侍寢啊!
賈平安看看那雙大長腿,想起先前倭人被一腳踹斷了不知道幾根肋骨的悽慘,不禁有些發憷。
衛無雙察覺了他的目光,咬着下脣說道:“你今日面對泉蓋蘇文不卑不亢,幾句話讓百濟使者心生好感,果真爲大唐揚威了。”
“大功告成……”
賈平安剛起身,外面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郎君可歇息了嗎?”
那女人竟然會大唐話?
賈平安搖頭,衛無雙低聲道:“什麼大功告成?”
“就是……”賈平安看着她的紅脣。
小賊!
衛無雙揮揮拳頭,隨即出去吩咐道:“武陽伯吩咐,讓驛館安置她。”
當夜賈平安睡的很香。
那女子竟然來伺候他洗漱。
賈平安笑了笑,隨意她。
隨即百濟使者來求見。
賈平安帶着他進了房間,外面包東帶着人封鎖。
“大唐果真對百濟有善意?”
百濟使者果然是老油條,昨夜的一番話並未讓他昏頭。
但賈平安早就準備了迷魂湯。
“新羅當年反覆,他們能背叛百濟,爲何不能背叛大唐?”
這是一個硬邦邦得理由。
賈平安認真的道:“大唐不喜歡這等反覆無常的新羅,想讓大唐爲他們火中取栗……這不可能!”
百濟使者起身,“如此,隨後百濟會派出使者去長安。”
他在試探,若是大唐真心,那麼就不會拒絕百濟的使者。
賈平安毫不猶豫的道:“長安將敞開城門,歡迎來自於百濟的朋友。”
衛無雙站在門外,看着百濟使者走向了賈平安。
這是想做什麼?
百濟使者伸出雙手。
賈平安微笑,也是如此。
隨即二人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新羅人有麻煩了!
衛無雙的眼中多了些別的色彩。
這個小賊,果真是厲害!
……
又是需要努力的週一,求月票、求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