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府給賈平安的印象就是笑面虎,但從未體驗過笑面虎的厲害。今日剛開始時李義府的辯解頗爲徒勞,在賈平安精心準備的證據前節節敗退。
賈平安難免生出了李貓不過如此的想法。
可纔將得意沒多久,李義府就露出了猙獰。
——是明靜在採買!
賈平安去買東西沒問題,可明靜是內侍。
內侍擅自出宮去買東西……
玩忽職守都是輕的!
李義府微笑如春風。
我輕視了李義府,這頭李貓果然手段陰狠……前面看似無能,可就在賈平安得意時,李義府才拋出了殺手鐗,一擊致命!
難怪能被皇帝看重,我輕敵了。
賈平安心中忐忑,剛想抵死不認,但今日的事情鬧得不小,那個胡市丞想抱李義府的大腿,定然會如實相告。
撒謊就會完蛋!
賈平安低頭,“陛下,今日臣帶着他們巡查,路過店鋪時,臣惦記着家中的孩子,就請了明中官去代爲買塊琥珀……”
事到如今他只能硬撐着,寄希望於李義府不知曉此事的詳細情況。
李義府笑了笑,“老夫卻得知今日是明靜先到了西市,武陽侯姍姍來遲……何來的請託?”
這條毒蛇!
他果然知曉此事的來龍去脈。
賈平安脊背冒汗,擡頭道:“陛下,臣確實是請了明中官去採買。”
這等時候他就算是被打個半死也得咬死不認賬。
李義府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此事到了現在,已經不再是賈平安和李義府之間的矛盾爭執,而是內侍私自出宮的隱患。
內侍爲何不能私自出宮?
宮中頗多隱私消息,內侍經常出宮就有可能泄露出去;其二,內侍經常私下出宮,若是被人收買成爲內應……
李義府看了賈平安一眼,覺得此人手段還行,但卻嫩了些。
這一次算是給了他當頭一棍,若是皇帝憤怒,說不得還會被懲治。
李治看着那些琥珀,淡淡的道:“散了。”
什麼?
李義府失態的擡頭看着皇帝。
此事擺明了是賈平安忽悠,陛下爲何不懲治出宮採買的明靜?
“陛下……”
李義府竟然敢質疑。
嘖嘖!
這跋扈的勁頭真的沒誰了。
李治看着他,平靜的道:“散了。”
李義府低頭,“是。”
回身他看了賈平安一眼,眼中利芒閃過,旋即恢復了笑眯眯的模樣。
而賈平安卻是大感意外。
明靜私自出宮皇帝不管?
逃過一劫啊!
王忠良喊道:“武陽侯,你的琥珀。”
賈平安回身收了包袱,乾笑着告退。
皇帝究竟是爲啥放過了明靜?
李治晚些去了武媚那裡。
“阿耶!”
大唐太子李弘跪坐在那裡,武媚在用篦子給他清理頭髮。
“不必動。”
李治阻止了武媚和李弘行禮,負手問道:“媚娘上次你說過女子喜歡買東西……能有多喜歡?”
武媚一邊給李弘梳頭,一邊說道:“陛下爲何問了這個?以前在孃家時,認識的小娘子就有喜歡買東西的。不管有用無用都買。到了後來……每日不去市場就渾身不舒服。哪怕是不買東西也得去看看。”
這麼奇葩?
李治笑道:“沒那麼多可用的東西吧?”
武媚點頭,“許多東西都用不上,不過就是喜歡買。”
李治點頭,隨即出去。
站在殿外,他問道:“明靜回宮後如何?”
王忠良說道:“陛下,明靜在宮中沒有交好的,每日回來就是吃飯,吃完飯回到自己的住所不出門。”
這就是一個只知道買買買的女人。
後世叫做宅女。
李治緩緩而行,王忠良心想明靜此次算是在刀口上過了一道。
但作爲忠僕,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回報一下感受,“陛下,今日李義府看着頗爲跋扈。”
皇帝都說散了,他竟然還想質疑。
若是其他宰相自然沒問題,甚至還能和皇帝辯駁。但李義府是忠犬。
何爲忠犬?
主人說什麼你就去做什麼。
所以王忠良覺得這條忠犬好像有些不受控。
李治一直沒說話。
……
“武陽侯還沒回來?”
從賈平安被叫進宮開始,明靜就一直坐立不安。
程達詫異的道:“武陽侯只是進宮罷了,明中官這是爲何?”
我能說武陽侯是爲我背鍋去了嗎?
明靜焦躁的道:“我今日心情不好!”
程達嘀咕,“怎地和家中的娘子每個月的那幾日一樣?”
明靜踱步出去,一直在看着門口。
今日的事兒錯在不該較真,就算是心中不忿,記下來,以後尋機報復就是了。
是啊!
我在百騎,以後尋機給李義府來一下豈不是更好?
爲何要較真呢?
明靜覺得自己大錯特錯了。
但隨即她就爲自己開脫……
“人要有節操,不能跪。”
但現在賈平安進宮爲她背鍋……
“我不跪,卻害了武陽侯。”
明靜越想越焦躁,回身道:“我進宮一趟。”
她隨即入宮。
半路上她又呆了。
我進宮能幹什麼?
明靜鼓起勇氣,“不能讓武陽侯爲我受過,去認罪!”
“見過李相!”
李義府笑眯眯的來了。
這位新晉的當紅炸子雞風光無限,宮中人見到都要行禮,打個招呼。
在這片套近乎的氣氛中,冷冰冰的明靜很是醒目。
李義府也看到了她,微笑道:“是明中官啊!”
這話就像是老友重逢般的親切,換個人定然會受寵若驚。
那些內侍也覺得明靜這算是得了李義府的青眼,不禁暗自羨慕。
衆目睽睽之下,明靜冷冷的道:“李相笑的讓我有些心慌。”
——笑裡藏刀!
衆人都知曉李義府笑裡藏刀,可誰會當面指出來?
明靜!
武陽侯若是出事,我定然和你不死不休!
這一刻明靜下定了決心。
“見過武陽侯!”
明靜心中一震,擡頭看去,就見賈平安揹着包袱,一臉逛市場的愜意出來了。
竟然沒事。
那我豈不是把李義府得罪狠了?
李義府回身看了賈平安一眼,“武陽侯春風得意,少年有爲啊!”
說騷話?
這個我擅長啊!
賈平安笑吟吟的道:“今日春光明媚,可春風中卻多了些凌厲,我仔細一看,原來是有一把刀暗搓搓的想殺人。”
李貓,笑裡藏刀。
這只是開始。
賈師傅的騷話纔剛開始,“我可以給你留面子,但希望你能長些腦子。”
他突然驚訝的看着李義府的臉,“李相你的……我真羨慕你的肌膚,保養的這般厚實。”
李義府微笑依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賈平安笑的很是開心。
李義府也笑的很開心。
什麼意思?
這條老狗看樣子不是假開心啊!
賈平安覺得不對。
“見過皇后。”
擦!
老狗,你竟然敢陰我?
賈平安回身,笑的如同是剛偷雞的黃鼠狼,又像是剛和人閨女親熱被女方的老母親看到的渣男。
武媚被人簇擁而來,一路不帶停的。
還好,阿姐大概沒聽到我前面的話。
賈平安心中暗喜。
然後有些小遺憾,覺得自己一肚子的騷話沒地方說。
“平安跟着來。”
這……
賈平安覺得不妙。
賈平安跟着上去,武媚淡淡的道:“東宮的嘉德門今日修繕,人手少了些,你去幫個忙。”
這……我不是土木系畢業的啊!
武媚看了他一眼,很是平靜。
賈平安低頭,“是。”
明靜詫異,身邊有人豔羨的道:“這換了太子,嘉德門就得修繕一番,這是慣例,武陽侯能去,這是好事。”
是好事?
半路出家的明靜回身笑道:“這如何是好事?”
內侍說道:“武陽侯去難道還能幹活?就是指點罷了,以後一提及此事就是武陽侯主持的,太子殿下難道還不能念着武陽侯的好?”
另一人說道:“武陽侯乃是掃把星,他一去鎮壓,東宮什麼邪祟都沒了。”
妙啊!
明靜暗喜,“原來皇后是眷顧武陽侯呢!”
“那是。”
有人低聲道:“李相都比不過。”
……
賈平安被帶到了嘉德門,一羣人忙的熱火朝天的。
“見過武陽侯。”
管事的內侍眼巴巴的看着他,“還請武陽侯指點。”
我指點什麼?
賈平安乾笑道:“先幹起來。”
內侍一臉欽佩,“武陽侯一番話高瞻遠矚,讓咱佩服之至。”
我說了什麼?
賈平安覺得這人頗有前途。
晚些混熟之後,內侍才隱晦的表達了自己對皇后的敬仰之心,宛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
這是想通過他來和阿姐套近乎,想站隊。
於是賈師傅的監工做的越發的舒坦了。
第二日他早早來了嘉德門,尋個地方坐下。
看着春光發個呆,這便是偷得浮生半日閒。
“武陽侯!”
郝米竟然也來了。
他很是恭謹的行禮。
“你爲何來了這裡?”
賈平安結束髮呆,覺得神清氣爽。
郝米笑道:“那邊不上課,咱總得要幹活呢!”
太老實了,換別人哪怕去課堂那裡裝樣子灑掃都好。
郝米加入了進去,幹活看着也不惜力。
很好的苗子,可惜是個內侍。
賈平安想到了弟子。他在算學砸場子,直接把格物丟了出去,但那只是一個面。
他很謹慎,至今只有一個趙巖得了真傳。
“門柱拆掉了,這裡不夠吧?”
“一根柱子定然不夠。”
“再弄幾根來。”
“上面還得弄木板來頂着,另外,上面施工時要換着來,不可一擁而上,人少些,免得弄塌了。”
“快去準備!”
“如此一弄,得晚一日。”
“晚就晚吧,若是門上面那一段砸下來,這可就不是晚不晚的事了。”
“咱覺着……一根柱子就能頂住。”
衆人回身,郝米認真的道:“上面看似重,可邊上有柱子撐住了,這邊就能借力,一根柱子也行。”
“你說行就行?”
管事的內侍有些不滿。
“殿下來了。”
這邊修繕東宮,作爲太子,李弘也得來視察一番。
衆人行禮,李弘說道:“五日可能修好?”
修好後,許多人都要入駐了。
管事的內侍上前,“殿下,這邊有了些問題,大概要多一日。”
邵鵬冷冷的道:“說好的五日,陛下和皇后都等着呢!”
上位者不會管你什麼困難,什麼麻煩,他們只看結果。
內侍苦着臉。
郝米說道:“那裡無需耗費時日,直接上木板,一根柱子就能頂住了,如此不會耽誤時日。”
這貨不知道這話會得罪人嗎?
不,他知道,只是在他的心中道理更大。
管事的內侍惱火,“當着殿下的面胡說八道,若是上面砸下來,砸死人了你擔得起?”,他見郝米堅定,就被氣笑了,“況且若是嘉德門垮塌了,朝中震驚,誰幹的死不足惜。”
怕不怕死?
怕就老實些。
郝米發呆。
怕了吧?
怕了就好。
“我算過,這邊能頂住。”郝米很認真的道:“我就站在下面,若是垮塌了,先砸死我。”
說着他走到了門下,“來,就弄一根木頭頂着。”
我去!
這是瘋了?
門洞上面就是一大坨,若是撐不住垮下來……
那內侍看了邵鵬一眼。
邵鵬覺得有趣,“你有把握?”
郝米點頭,“咱算過,保證無事。”
這等人……
邵鵬剛想拒絕,賈平安來了,“他算的我看過,沒錯。”
……
晚些邵鵬陪着李弘回去。
“阿孃,那個人要被砸死了。”
李弘一臉嚴肅的尋了武媚。
“什麼砸死了?”
李弘小大人般的模樣逗笑了武媚。
“那個人說一根柱子就能頂着嘉德門。”
武媚看向了邵鵬。
邵鵬說道:“先前殿下去了現場,那邊出了些麻煩,要拖延一日,有個內侍說他算過……”
李弘說道:“他說不會倒,倒了就先砸死他,阿孃,他就站在門裡呢!”
膽子不小啊!
武媚的眼中多了些別的,“去查查那人。”
邵鵬心領神會的去了。
武媚把李弘叫來,“有的人爲了升官發財,會敢於冒險,命都不要了。這等人要小心。”
這等事歷史上發生的太多了,對自己狠的人,往往對別人更狠。
李弘不懂,但依舊點頭。
“阿孃,那人看着有些傻。”
武媚只是笑了笑,覺得兒子閱歷太淺,不會看人。
邵鵬回來了。
“那人叫做郝米,是個老實人。後來陛下令武陽侯在宮中開課,教授滕王等人,郝米就管着這個。”
“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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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媚的眼中有些狐疑。
邵鵬點頭,“進宮之後,那些人經常讓他去幹活,最累最髒的活計,沒前途的活計都讓他去做。”
武媚瞭解了。
“此次他本不該去嘉德門那裡,可有人偷懶,就尋關係把郝米弄去幹活。”
原來是個倒黴蛋。
武媚淡淡的道:“那爲何答應了?一旦砸下來誰負責?你在現場爲何不說?”
邵鵬苦笑,“武陽侯在場,一力贊同郝米的話。”
“他?”
武媚一怔,“郝米在那學堂裡灑掃,平安這是心軟了,想幫他一把?”
邵鵬點頭。
武媚突然冷着臉,“可若是出了事,好心就變成了害人!多大了?兩個孩子都能跑了,竟然還這般魯莽。”
邵鵬覺得也是,“皇后,武陽侯最近有些飄了。”
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吧。
武媚冷着臉,“既然有風險,你爲何回來了?”
這……怎麼算到咱的頭上來了?
邵鵬一臉懵逼,趕緊往東宮跑。
到了東宮,就見賈平安蹲在那裡和郝米在地上寫寫畫畫的。
“武陽侯!”
賈平安擡頭,“老邵別急啊!”
他低頭看着算式,眼中有驚喜之色。
“有的我沒教過,你竟然能推理出來,不錯。”
賈平安隨即和郝米一番計算,邵鵬別說是看,連聽都聽不懂。
“好!”
賈平安把小石頭一扔,“可惜了!”
這樣一個人才,竟然在宮中。
若是在外面的話,賈平安定然要收爲弟子,以後讓他和趙巖一南一北,傳播新學。
邵鵬伸腳把那些東西卻給踩了,“那邊若是塌下來,你也逃不脫罪責!”
“老邵,安心就是了。”
賈平安淡定的道:“郝米算的一點不錯,塌下來了,我去頂。”
邵鵬冷笑,“你拿什麼頂?”
賈平安一本正經的道:“我有個匪號叫做陽頂天。”
邵鵬一怔,“什麼亂七八糟的,陽頂天……”
邵鵬畢竟是五香樓的常客,那等騷話聽了不少,頓時就怒了,“無恥!”
賈平安打個哈哈,邵鵬低聲道:“什麼陽頂天?”
賈平安見他的眼中有期冀之色,心想老邵這是發騷了?
“你莫非是想……無中生蛋?”
邵鵬揮拳,賈平安疾退,笑道:“此等事不可能。”
老邵竟然還想要蛋,可見是發燒了。
“老邵,要不在宮中尋一個吧,好歹晚上回去有個人說話。”
邵鵬沉吟着。
老邵竟然心動了。
“要不……周山象?”
呸!
邵鵬真想噴他一臉,“咱找誰都不找她!”
他一拍腦門,“門的事!”
“停住停住!”
邵鵬跑過去,叫停了施工。
一羣工匠在看着他。
“邵中官……”
“都停下!”
邵鵬緩緩走到了門下面,仰頭看着上面。
沒塌!
“邵中官,該上樑了。”
邵鵬眨眨眼,賈平安說道:“放心。”
邵鵬看着他,“出了岔子你收不了場!”
“上!”
賈平安一擺手,工匠們上去了。
嘉德門的上面還有一層建築,此刻一羣工匠上去換了大梁,接着開始修葺。
所謂的修葺,實際上就是想去黴頭而已,材料齊備,速度飛快。
邵鵬站在下面,擔憂的看着那根柱子。
第二日,他依舊來蹲守這根柱子,走進去,又急忙退回來……
“老邵,不用試了。”賈平安招手,示意他來屋檐下和自己吹牛扯淡。
邵鵬搖頭,“咱要守着,若是不妥,好歹能及時發現。”
郝米默然走到了門洞下。
他就坐在那裡,拿着石塊寫寫畫畫……
“完工了!”
上面有人喊了一聲。
有人喊道:“沒塌啊!真的沒塌!”
唰!
所有人都在看着郝米。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