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重胤策馬殺出營門,不但人身上中了幾箭,連馬身上都中了兩箭,幸好人馬都披兩重甲冑,射中的也不是緊要的地方。麒麟小身後的騎兵冒着箭雨衝出營門,烏重胤連箭支也無暇去拔,人馬俱衝起來,殺進了淮西騾騎軍中,一槊砸碎了一名弓箭手的腦袋,又一旋掃翻了幾人。人往後仰,躲過了一把橫掃過來的長刀,夾馬挺槊向前,當者必殺。一直殺透敵陣,又勒馬衝殺回營中,一出一進,雙方皆死傷不少。入營門後,烏重胤將已經斷了的長槊朝地上一扔,又抽過另一把長槊,下馬換馬,兵馬使曹華一把拉住繮繩道:
“大帥,賊兵勢大,還是暫避風頭,讓末將去衝殺吧!”
烏重胤怒喝道:
“你且放開!太子在營中,若讓賊軍囂張,王師氣概何在!”
曹華兀自不肯放,烏重胤拔出佩刀,作勢斬下去,曹華卻還不放手,烏重胤刀鋒一轉,斬斷了繮繩,高呼道:
“太子在後,今日有賊無我,有我無賊!”
曹華本來用力拉住馬繮,不料馬繮被烏重胤斬斷,一時失重,摔倒在地,爬起來時,烏重胤已經衝出營門。當下也不多說,抽刀上馬,大喊道:
“有卵子的上馬隨我殺出去!”
如此衝殺數次,陳許騎兵和宣武騎兵也先後出柵助戰,終於殺退了淮西騾騎軍。被壓抑的士氣一下振作起來,只是回營的時候,烏重胤的坐騎已經被射死,自己身上的羽箭也已經插上了十幾支。這馬是烏重胤重金從塞外買來,極爲愛惜,不料卻死於此地,故而烏重胤臉色極爲沉鬱。跟在他後面的正是曹華,身上也多處披創。剛剛若非曹華救他一命,只怕烏重胤在落馬時已經被分屍了。二人也顧不得拔箭,一前一後,往中軍去見李純。遠遠地,烏重胤就跪下,摘下頭盔,稽首道:
“臣治軍無方,疏於戒備,以至逆賊清晨襲至營門,驚擾了太子殿下。臣死罪!”
言罷已經是泣不成聲。身後曹華,還有未卸下戰甲的王沛先、韓公武以及大小將校士兵,跪滿一地。李純的怒氣早已被剛剛烏重胤近乎自殺的衝殺衝的一乾二淨,親眼見到了戰爭的悲壯殘酷,李純的心裡又是震撼又是豪氣飛揚。見烏重胤如此自責悲痛,不似作僞,不由得一愣。想起東巡前李誦告誡他說:
“雖然歷代皇帝尤其是先帝多有失德之處,但是百姓多把過錯推在盧杞、裴延齡、俱文珍等奸黨身上,人心依然在唐。百姓多把天家當做公平正義的所在,你此番東去,務必親近將士百姓,抑制豪強,讓軍民都感受到天家確實是他們的希望。不可居深宮而近權貴,冷落百姓,輕視士兵。”
再說此番烏重胤確實是拼死出戰,壯烈的很。於是站起身來,上前扶起烏重胤:
“烏總管請起。淮西賊素來狡詐,以後小心提防便是,烏總管不必太過介懷,此番烏總管身先士卒,擊敗賊軍,寡人很是欣慰。再說寡人不是好好的嗎?”
又對衆將士道:
“此番出擊,寡人在軍中爲各位將士觀戰,甚是爲各位將士的忠勇義烈感嘆,我大唐有你們這樣的將士,是大唐之福,萬民之福!待會請烏總管、王將軍、董將軍將立功將士名單報上來,寡人自有封賞。稍後討平淮西,朝廷也必然不會虧待立功的忠勇將士!”
太子說得輕鬆,衆人心裡都是有數,如果稍有閃失,大唐的太子就完了,那時罪過只怕大過天去。各軍將士本以爲一頓責罰是躲不了的,見太子不但不追究,反而要獎賞他們,如此安慰,都把心放了下來,卻也更加感佩,都伏地不起,烏重胤更是泣不成聲。人家打仗是生死一次,他是生死兩次,難怪如此激動了。跪在地上,執意不起來,要求李純免去他行軍總管一職並處以軍法以警示三軍。李純當然不會同意。見太子不允許,烏重胤道:
“既然太子不準,請太子準臣再做一件事情。”
說罷見李純同意,站起身來,轉身呼喝道:
“今日值勤巡邏軍官是誰?”
一名年輕將領瑟瑟嗦嗦地從人羣中膝行而出,低聲囁嚅道:
“是末將!”
一邊偷眼朝烏重胤看去,烏重胤卻瞧也不瞧他,道:
“軍法官何在?”
軍法官出列道:
“在!”
“此獠玩忽職守,致使賊軍侵凌轅門,驚擾太子,該當何罪?”
軍法官一愣,道:
“斬首!”
烏重胤牙一咬,道:
“來人,將此獠押下,稍候斬首!”
一聽烏重胤如此處置,軍中頓時議論紛紛。李純也感到奇怪。烏重胤又問道:
“若有軍將,馭下不嚴,致使失敗,該當何罪?”
“杖十!”
烏重胤道:
“如此,本總管身爲主將,身犯軍規,理當加倍受罰。軍法官,本總管杖二十,立即行刑!”
杖二十!玩命了!
杖這種玩意屬於酷刑,這個刑具渾身帶刺,和兵器裡的流星錘差不多,一般打五下人就受不了,多打兩下就會沒命。周瑜打黃蓋那會就玩過這個,演戲演的太逼真,險些把黃蓋給打死。現在烏重胤上來就二十,真是沒打算活了。這下把士兵們的心全給吊起來了。
曹華帶着哭腔道:“烏總管!”
王沛先和韓公武喊道:
“烏總管!”
李純動容道:
“烏總管!”
烏重胤卻對李純道:
“元帥,軍法所在,烏某身爲統軍大將,不敢輕廢軍法,不然,以後號令所下,誰肯前進?”
他稱李純爲元帥,這是強調李純作爲四路十幾萬大軍的統帥,必須嚴肅軍紀。李純一時竟然無話可說。烏重胤道:
“擊鼓聚集三軍,行刑!”
不久中軍三萬步騎集合於校場,李純一眼望去,果然鋪天蓋地,心下卻興奮不起來。點將臺上,刑臺已經準備好。十月寒風料峭,烏重胤面對三萬將士,轉過身去,面向北方,跪在臺上,軍醫官已經給烏重胤拔去了附在甲冑上的箭支,有幾支射入體內的也取了出來。烏重胤一件件卸下甲冑,褪下衣物,新纏的繃帶纏繞在身上,在一片蒼茫的黑色中顯得分外顯眼。三萬多人的校場鴉雀無聲。
軍法官高喊道:
“驗明正身,開始行刑!”
聲音裡帶着哭腔。行刑兵士低聲道:
“烏大帥,得罪了。”
高高的舉起杖條,“啪”地一下抽在烏重胤身上,然後一拉,連皮帶肉的就鮮血淋漓了。新纏的繃帶也被一下擊破。烏重胤渾身一顫,三萬多將士的心也跟着一顫。
一下,
兩下,
三下,
四下,
五下,
“住手!”
一名綁着的軍官哭喊着奔了上來,衝到臺下,在李純面前跪下道:
“太子殿下,今日之事全由罪將一人而起,叔父是在代罪將受過,請太子殿下赦免罪將叔父,責罰罪將吧!反正末將身犯必死之罪,殿下不如讓罪將叔父戴罪立功,將處罰全讓罪將承擔吧!”
說罷以首頓地,痛哭不止。這人正是剛剛被烏重胤下令綁起來待會處斬的軍將,只是想不到他竟然是烏重胤的侄兒。除了昭義來的第四十軍,其他諸軍將士都驚訝萬分。
烏重胤睜開雙眼,斷斷續續說道:
“你是待死之身,哪裡還有臉面出來求情,軍法官,將他拿下,速速推出轅門斬首!”
李純卻聽明白了,他早已聽說烏重胤有一早孤的侄兒在軍中效力,想是烏重胤想以一命來換取自己的同情,赦免他侄兒的罪過。而烏重胤如果真出了什麼事情,自己還真能赦免這個叫烏光的小將。
臣下算計自己這麼準,讓李純不由得怒火中燒,臉色也冷了起來。
到底李純將如何處置烏重胤,會戰將會如何,且看明日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