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吳少誠者,封蔡侯,賞錢五千緡。殺吳元慶者,封霍山伯,賞錢三千緡。殺吳少陽者,封朗山伯,賞錢二千緡。殺吳元濟者,
??這個上面已經畫了叉叉,被人拿了
??殺大將者
??拜輕車都尉,賞錢一千緡
??”
當幾支箭無力地落在教化參軍面前時,教化參軍條件反射地往外跳了跳,接着停下來繼續念。三天以來,每次戰鬥的間隙,嚴秦軍中的教化參軍們就拿起鐵皮筒喊話。申州守軍一開始還放箭干擾,或者大聲回罵,但是教化參軍們只是把位置稍稍往後退了退,繼續若無其事地宣講。申州守軍發現試圖干擾純粹是白費力氣時,就任由教化參軍們繼續宣講了,偶爾纔回擊一次兩次。吳少陽倒是恨的牙癢癢,可是拿這些教化參軍沒有辦法。聽着聽着,這些士兵已經把這些教化參軍們聲情並茂的宣講當成了休息時必要的娛樂,一時聽不到就要把頭伸到垛口外張望。幾天下來,連士兵們吃飯時喊“謝吳大帥賞糧”都變得渙散了。不單士兵們喜歡聽,就連青壯們在城上城下也把耳朵豎得直直的,然後晚上回家去找城裡活着的少數老輩人問:
“爺爺,朝廷是啥玩意啊?”
“皇上是什麼官啊?有吳大帥大嗎?吳大帥是咱申州的天,那皇帝是啥?”
當然要偷偷摸摸地問。淮西的規矩很嚴,路上不準在偏僻的地方講話,回家不許互相串門,晚上到點就熄燈睡覺,或者關上門蒙上被子該幹嘛幹嘛,總之凡是人數多談話多的活動一律禁止,所以淮西三州沒有學校,沒有大的商業活動,連來往的客商都少。這樣做好處是三州百姓恢復了上古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習慣,沒有任何吃喝和傳宗接代之外的多餘的思想,壞處是這二三十年長起來的一代人不管城裡鄉下都木訥得很,最熟悉的是拿刀砍人。經常讓年紀大一點的人感嘆:
“木頭似的。”
所以淮西很多人的小名或者大號就叫木頭。淮西軍營最常發生的事就是軍官氣得大罵士兵:
“木頭!”
然後各個帳篷裡都伸出腦袋來問:
“喊俺啥事?”
城頭士兵還在疑惑爲什麼吳少陽既沒有吳少誠值錢,也沒有吳元慶值錢,當然教化參軍說吳元慶的賞格已經被人拿了也引起了士兵們的興趣或者說恐慌。吳少陽已經一口血噴了出來。這口血實在在胸口憋得太久了。什麼叫被人拿了,難道吳元濟已經被捉或者被人殺了麼?
宋志扶住吳少陽道:
“將軍,休要上了嚴秦的當。若真是拿了少將軍,嚴秦怎麼會把少將軍留在某地,而不把少將軍綁出來示衆以減弱我軍士氣呢?”
宋志的下一句話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是少將軍被殺了,嚴秦也會拿他的首級示衆的”,但是沒敢說出來。柳子野的屍首還倒在吊橋邊,沒人收屍,柳子野在蔡州的妻兒據說也被吳少陽派人傳書告狀,殺掉了。那晚柳子野的遭遇猶在眼前,宋志再驕悍不怕死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吳少陽嗓子啞啞地說道:
“老夫何嘗不知道這是嚴秦賊子瓦解我軍心的毒計?只是元濟確實生死不知啊。”
宋志無言,道:
“將軍,還是派人去蔡州求救兵吧!”
吳少陽卻忍住心頭翻滾的血腥氣,咬牙道:
“把牀弩擡上來,射死那鴰噪的傢伙!”
牀弩是一種很笨重的傢伙,造價也很不便宜,所以整個淮西的牀弩也只有那麼幾架,有一架還壞了不能用。能用的兩架在蔡州,一架在申州。至於光州,對付那些豆腐兵,還用得着嗎?不過不管是蔡州還是申州,都沒有用牀弩的意識,在淮西以往的戰事中,外鎮軍隊壓根就沒摸到城牆。於是牀弩這種寶貝,就被放在了府庫中。誰也想不起來用,但是現在眼看着教化參軍在那裡囂張,卻箭長莫及,吳少陽就想起了傳說中的牀弩。
嗨喲嗨喲聲中,牀弩那傢伙被擡了上來。不過這時城頭已經發生了變故,在教化參軍宣講完賞格,並且再次鼓動淮西士兵棄暗投明的時候,十人組已經殺了那軍官和那一段城牆的守將,聚集起百十人守住那數十個垛口,士兵和青壯們大聲吵嚷着,怒罵着,前一刻還並肩戰鬥的同袍現在已經你一刀我一刀的互砍,本打算休息一會的吳少陽一口血強淤在胸口,終於吐了出來。吐出來後,吳少陽的情緒反而鎮定了許多。怒喝道:
“把親衛調上去,殺光這些逆賊!騎兵到城門集中,準備隨老夫出城殺敵!”
幾百人規模的戰鬥不可能被忽視,城頭的變亂迅速被發現,當教化參軍以爲自己的辛苦努力收到成效而高興地呆若木雞時,消息已經一層一層傳到了嚴秦那裡。嚴秦還沒有下令,可提彌珠就已經丟下碗筷,兩手油花花的就往外跑,邊跑邊喊:
“來人,備馬!”
嚴秦也不管他,因爲嚴秦現在也是手忙腳亂。不過嚴秦和可提彌珠的區別在於嚴秦在馬上把手擦乾淨了。比他們還沉穩的是韋武,他是邊跑邊擦乾淨的,至於用什麼擦的就不說了。反正當幾名主要將領疾馳到西門的時候,城頭上的打鬥正激烈,在淮西軍官的威逼下,士兵們正閉起眼睛用槍陣壓縮十人組的空間,手忙腳亂的青壯大大幹擾了十人組組織的防禦,以單打獨鬥對付有組織的殺戮,結果用膝蓋想都能知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嚴秦當即道:
“可提彌珠,快率騎兵疾馳城下支援!”
可提彌珠領命剛要前去,韋武慢條斯理地說道:
“可提彌珠將軍的手上還全是油呢。還是讓末將去吧!”
什麼叫細節決定成敗,這就叫細節決定成敗!目瞪口呆的可提彌珠眼睜睜地看着韋武率領親隨騎兵疾馳城下,不過很快就從城牆那邊傳來了驚呼聲,接着拐角處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已經擦乾淨手的可提彌珠抽出刀來,見嚴秦點頭,就立馬竄了出去。淮西騾馬雜處的騎兵終於沿着護城河拐了過來,無法掉頭的韋武部立刻就吃了虧,被淮西騎兵從肋部切了進去。不過淮西騎兵領兵的騎將卻不是吳少陽,而是宋志。
當吳少陽披掛整齊,蒼白着臉色下城樓的時候,宋志已經騎馬立在了軍前。宋志道:
“大帥和將軍厚恩,宋志無以爲報。此去兇險,申州卻離不得將軍。”
吳少陽一句話沒說,轉身上了城樓,南門打開,吊橋放下,幾名士兵迅速出來將掛在吊橋上的柳子野幾人的屍首扔到了護城河裡,隨後,宋志就率領三百騎兵殺了出來,順着護城河直往西門去了。
宋志的打法完全是不惜馬力的自殺式襲擊。拐過護城河,就撞上了韋武的騎兵。事出突然,誰都沒有想到申州守軍這個時候還有膽略出城襲擊,不過想想這確實也是最好的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