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匹馬。
接着還有更多的馬從他的上空掠過,把馬背上的騎兵狠狠地摔落到溝裡,溝邊。王老五看到有一個平時最耀武揚威的傢伙被馬甩得在空中翻了個身,然後不偏不倚撞到了溝邊一顆枯樹的枝杈上,被挑在那裡,嘴巴張得大大的,晃晃悠悠地蕩着。這還不算最慘的,最慘的是又有一個騎兵,不偏不倚地壓到了他身上。
等到王老五耳朵裡漸漸能聽到聲音的時候,他已經不打算起來了,王老五憨厚,不代表王老五沒有自我保護的狡黠,耳朵裡傳來的全是接連不斷的慘叫,王老五的內心充滿了恐懼,而且這種恐懼越來越擴大,漸漸控制了他的四肢,一片又一片黑影栽倒在溝裡,王老五眯着眼睛,看得出來這些都是自己的同夥。王老五甚至很高興地看到了那個威脅自己和弟兄們不要逃跑的校尉,被一員穿得和自己服色不一樣的將軍掄起一刀削飛了腦袋接着被那將軍一腳踹到溝裡,躺倒在自己邊上,王老五斜過眼去,看見脖腔里正在汩汩地往外冒血,甚至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熱氣和小血珠,王老五的腹間頓時翻騰起來,感覺到一股發酵的氣味壓迫着自己的喉頭。王老五強忍着把頭別了過去,把一腔消化了一半的穢物吐到了另一邊剛剛落下的同夥的臉上。
官道上緊跟在騎兵後面的淄青軍根本已經喪失了戰鬥力,後隊的人馬好一些,受到爆炸的衝擊比較小,還能組織起有限的抵抗,而前隊的士兵大多兩腿發軟,頭腦發懵,剛回過神來,前軍暴躁的馬匹就回頭衝了過來,躲閃不及的當時就看到了碗大的馬蹄,離得遠一點的就扔掉兵器往路兩邊滾,卻沒料到馬也會跟着人走,一個個叫苦不迭,哭爹叫娘。
馬匹上的騎兵根本控制不了馬,反應快的死死抱住馬脖子,死活不鬆手,反應慢一點的已經被馬甩到了地上。幾千匹馬被連綿的爆炸聲驚動,那可真是恐怖的事情,受驚焦躁的馬羣先是在原地擠擦,上下暴跳,接着就跟着幾匹脫繮而去的馬撒開四隻蹄子發瘋了一般的跑,往前往後往左往右的都有。當從兩裡之外一躍而起的李忠義看見朝自己奔來的百餘匹馬時,當時都驚呆了,幸虧近衛軍士兵們很熟悉,掏出弓弩來射翻了領頭的幾匹,才把官軍的心給安下來。接着,一名近衛軍小校把早已準備好的一匹堵好耳朵的馬牽出來,用馬刺在馬屁股上狠刺了下,吃痛的馬猛地一竄,帶着已經失去了辨別能力的馬羣往北跑去,一路上不斷有馬上的騎兵撐不住,被摔落在地,又被後面的馬踩踏成一攤肉泥。
虛驚一場的李忠義感覺大失面子,本來憋着一股氣的淮西軍也覺得在近衛軍面前失了面子,於是李忠義大喝一聲,就掩兵衝着被衝得七零八落東倒西歪的淄青軍衝了過去。他只有兩千人,但是卻把在眼面前的淄青軍視爲無物。等到竇義他們趕到的時候,戰場已經被壓回到南陂了,在那裡,侯惟清正等着淄青敗軍呢。淄青軍後軍還有數百名騎兵,瘋狂的馬匹在侯惟清的五千步軍合圍之前,衝出了一個缺口,跟着稀稀拉拉跑出去一兩千敗兵。
戰鬥很快就結束了,得力於丁士良和他的斥候營的功勞,戰場的設置前有大河,後有大池,極其巧妙,所有受驚的馬都沒有跑掉,或者落入了河水中,或者被等候的官軍手到擒來。被俘虜的馬匹和被俘虜的人一樣,大多驚恐不安,一有風吹草動就狂嘶不已,尥蹶子,刨地,一身冰渣子在身上也不顧,也有再跑的,直到精疲力竭,口吐白沫,癱倒在地。不久前還是騎兵的許多士兵感慨道:
“這些馬,算是完了。”
全然不顧瑟瑟索索的俘虜們。
一萬兩千叛軍被輕而易舉地消滅了大半,斬首三千餘,大多數還是被馬給踩死的,生俘六千餘,王老五最後也從溝底被拽了上來,和其他人比起來,王老五堪稱俘虜裡最幸運的一個,連皮外傷都沒有,只是臉色青的厲害。這一戰,除了意義上比不上王智興的首戰告捷,戰果是遠遠超過了。
經過俘虜們的辨認,終於在一段血肉斑駁人馬屍首交相枕藉的道路上發現了王興的屍體,一隻手前張着,渾身上下一塊好皮都沒有,和泥土混在一起,看得惡貫滿盈心理素質過硬的五十二軍將領們都不寒而慄。李忠義喃喃道:
“幸虧去年朝廷沒有這玩意,不然咱們不都??????”
餘下的話沒有說出來,大家都心知肚明。輜重營的那個校尉卻說道:
“這玩意,前幾年就在邊地對吐蕃用過了。去年只是皇上他老人家不想對淮西用罷了。”
此話入耳,衆將領是五味雜陳。留下後趕來的豐縣兵馬發動百姓打掃戰場後,各軍依次向魚臺進發,支援李祐去了。
到得魚臺,卻見荒野上滿是淄青軍的遺屍,城頭上五十二軍的軍旗已經豎了起來。李祐一臉笑容的從打開的城門裡策馬走出,道:
“小弟不才,已然得手了。”
當大隊兵馬從魚臺開出後,魚臺就成了一座疑似空城,城頭上的守軍正在慌張叫喊,李祐的人馬就殺到了門前,撞開城門後,李祐帶着自己的百戰精銳,連像樣的抵抗都沒有遇到,就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魚臺城。勝得有些不過癮的李祐又派出兩名偏將,各帶五百人在城南左右埋伏,在城上依然插滿淄青旗幟,果然,從南陂逃回的敗兵直奔城門而來,滿含恐怖深情款款的叫門聲還沒有結束,埋伏的官軍就已經殺出來了,這樣又留下了數百具屍首。
光摟草不打兔子,真不是出身淮西的五十二軍的風格啊。所以侯惟清、李祐和五十二軍以及配屬的將領們經過短暫商議後,做出了決定。
侯惟清道:
“咱們順手把界柵給拔了吧!”
本來留着界柵就是爲了給金鄉王濟那邊留個念想,現在魚臺都打下來了,界柵確實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再說雖然在魚臺賺了無數糧草,界柵那旮旯的四五千兵馬以及糧草還是讓過怕了窮日子的原淮西將領們眼饞的。這一次,五十二軍決定不要其他軍隊,尤其是輜重營幫忙了,弟兄們自己玩。
第二天一早,界柵上依舊冒起了嫋嫋的炊煙,只是圍坐在一起吃早飯的,變成了談笑風生的官軍。五十二軍玩了一出淮西時代最喜歡的夜襲,給界柵守軍四千餘人來了個夜半驚魂。很多界柵守軍士兵只穿着單薄的衣褲就驚慌失措的從被窩裡鑽了出來,四面都是火把,遠近都是喊殺聲,可憐的士兵們卻找不到軍官,軍官們也找不到主將,好容易聚集起來的又被官軍殺散,只好沒頭蒼蠅似的然後跟着人多的一羣運動,等到天亮的時候,渾身都是冰渣的淄青士兵們才停下來喘口氣,到老百姓家裡混頓飯,借點衣服,他們其實也不是不想掏錢買,只是昨天夜裡走得匆忙,忘了帶錢,於是只好強吃強借了。滑稽的是,夜裡辨不清方向,許多界柵亂兵都跑到了魚臺城下,最搞笑的一隊哥兒們,不知道怎麼就那麼能跑,天亮的時候才發現到了豐縣。和淮西的情況一樣,爲了防備淄青劫掠,鄰近魚臺的村莊都很剽悍善戰,生意上門,哪裡有不接的道理,鄉勇們當下捉了這些凍得跟蘿蔔一樣的淄青兵去縣城領賞。
一天一夜,連續拿下魚臺、界柵,五十二軍這才覺得自己有了點成績,派人去找李愬報功了。李愬其實也沒閒着,一路上把金鄉境內殘存的幾個柵壘給拔了,知道魚臺拿下後才暫且歇息。這界柵李愬本來是留給自己的,卻被五十二軍打了兔子。得到戰報的李愬卻不生氣,只是笑道:
“他侯惟清和李祐不是喜歡摟草打兔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