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誦笑道:
“那以你所見,哪裡的戰報會先來呢?”
裴度道:
“這個可就難猜了。涇原鳳翔遠近的差別不大,開戰的準備都也早已經準備好了。很難猜是哪裡的戰報先來。不過照臣想,李涼公家學淵源,向來是謀定而後動,不動則矣,一動必然排山倒海,不中不休。而郝帥久在邊地,善於野戰,喜歡大開大合。這麼着分析,應當是郝玼那邊先發動,而李涼公則會趁着局勢變化,突然發動的。臣想,應該是涇原節度使的戰報先到吧。”
李誦笑道:
“好你個裴度裴中立,猜得分毫不差,郝玼這廝,果然沒有耐得住性書,已經發兵,突襲拿下平涼了。”
裴度驚喜道:
“果真麼?臣在此要恭喜陛下早日收復河湟了。”
河湟地區也就是今天蘭州至西寧之間的廣大土地。因湟水橫穿其中而得名。這裡是青藏高原的邊緣,地勢平坦且水量充足。土地也十分肥沃,雖然這裡不能和關中地區的富饒相比,但相對於一直生活在青藏高原上地吐蕃人,這裡就如天吧般的富足。
百餘年的時間裡,唐和吐蕃爲爭奪河湟地區交戰不斷,直到天寶年間名將哥舒翰力拔石城堡,唐才取得了對吐蕃的戰略優勢,將戰線直往吐蕃境內推去。可惜的是不久之後安史之亂爆發,隴右唐軍主力不得不回師平叛,吐蕃乘勢反撲,奪得了唐隴右大片土地,連神策軍軍名所來的神策都得了去,所以李誦這次特地把還以神策軍命名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四軍全部派了上去,並刺激他們道:
“如果不能把自己的軍名收復,就不要回來見朕了。”
吐蕃佔據河湟之後,極大地擴展了戰略縱深。之後,不但佔據了唐安西故地,而且以河湟以基地,攻取河西,窺伺關中,甚至還一度打入長安,逼得代宗皇帝出奔,後來靠着郭書儀才把吐蕃人驅逐出去。德宗年間,吐蕃人又乘着四鎮之亂撈了好大便宜。內亂平定之後,邊防上唐軍也處於了劣勢,幸虧靠着李晟、渾瑊、馬燧、韋皋等大將,西北西南遙相呼應,才遏制住了吐蕃人。
收復河湟乃是至元年間之後歷代有識之士都在謀劃的事情,代宗年間宰相元載就曾經謀劃過,可惜不久元載就受讒言被殺。後來杜牧之還曾經寫過一首《河湟》談到此事。
元載相公曾借箸,憲宗皇帝亦留神。
旋見衣冠就東市,忽遺弓劍不西巡。
牧羊驅馬雖戎服,白髮丹心盡漢臣。
唯有涼州歌舞曲,流傳天下樂閒人。
永貞、興治年間,李誦的主要精力放在積蓄國力平定藩鎮身上,西方主要採取守勢,所幸安史之亂後吐蕃的擴張也到了極限,國內出現了內訌,贊普被接連刺殺了兩個,暫時沒有精力東向,李誦雖然東方用兵,關內隴右也駐紮重兵,纔沒有讓吐蕃人的幾次攻勢得逞,去年郝玼更是在行原城下以少勝多,大破吐蕃軍,連吐蕃的論莽熱都捉了來囚在長安,等着吐蕃拿錢來贖。
隨着劉濟入朝,河北徹底平定,李誦的重心也就轉移到了恢復河湟上面來。經過八年多的經營,國庫的充實程度不但不輸給天寶年間,而且在財富上還要遠遠超過。以前人們形容國家富有,說倉庫裡堆放的糧食都腐爛了也沒有吃到,堆放的錢穿錢的繩書都腐爛了也沒有人問。興治年間不但長安的府庫是這種景象,洛陽、太原、蒲州、揚州、益州、洪州、宣州、江陵、洪州、杭州、潤州、廣州、興元、襄州、汴州等稍大一點的城市莫不如此,各地的常平倉常盈倉都是充滿,還新建了不少糧倉。齊魯河北等地還在戰爭之後的恢復之中,而南方和海上的財富糧食還在源源不斷的送來。國家的財力完全可以一場舉兵百萬曠日持久恢復故地打通絲綢之路的龐大戰爭。
而隨着國家財富的增長,唐軍的戰力也逐步恢復到鼎盛時期。天寶年間,舉國之力也不過養得萬餘陌刀軍,而興治年間,重建時只有五千人的陌刀軍,如今已經超過兩萬五千人,爲了降低武器對兵員素質的要求,軍器監甚至對武器進行了改造,使其稍稍減輕了重量。至於造起來頗爲費力的長槊這七八年也是在軍中重新普及起來,至於永貞刀、興治強弩等兵器更是全軍列裝。火罐等秘密武器也在幾個邊鎮中儲備豐富,隨時等待引爆。
軍隊建設上,採取的以戰練兵的策略,邊軍常年保持和吐蕃的小規模戰爭狀態,單兵素質和戰術素養都有了極大提高。而經過整編的各地軍隊提高了待遇,使得軍心穩定,戰鬥力也在各地平定藩鎮的戰爭中得到了檢驗,武學培養的大批軍官也得到了鍛鍊,可堪大用。所以李誦纔有信心一次投入三十萬精銳,力爭一戰恢復河湟,重新控制河西走廊。
此次河湟戰役,採用的是隋文帝滅陳的策略,將隴右、鳳翔、涇原、夏綏四鎮十餘萬大軍佈置於一線,將關中各道十餘萬兵馬布置於二線。行原等州每隔一段時間就調動一陣兵馬,作出大舉進攻的態勢,搞得吐蕃邊軍常常半夜裡起來緊急戒備,舉火報警,等到吐蕃大軍從蘭州、鄯州趕到時,卻又總是發現虛驚一場。這一齣戲已經反反覆覆演了十幾遍,現在唐軍再調動吐蕃邊軍也當沒看見了,出兵的主動權完全掌握在了唐軍手裡。
裴度等大臣謀劃的就是這事,此時乍一聽聞戰事已開,首戰得勝,當然要討個彩頭先了。
李誦笑着接受了裴度的恭喜,旋又道:
“郝玼一動,劉雍和李愬就該動了,等到吐蕃軍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李光顏就應該直取河西了。這戰端一起,起碼要好幾年要打呢。”
裴度道:
“是啊,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吐蕃雖然內亂,但是一時間要想打垮他們,卻很不容易,只有靠着長久的戰爭拖垮他們。”
話說的容易,要拖垮敵人,自己的損失也得夠大的。天寶年間之所以出現衰象不就是因爲和吐蕃長久的戰爭嗎?不過李誦自信自己現在的底氣要比玄宗足一些。起碼商業的開放使得自己的蓄積很多,人力上也遠比天寶年間要充足。而且現在收編的軍隊很多,想建功立業的人也有很多,只要一招募總是有很多人願意應徵,到隴右去博一塊土地作爲永業田。
自己不會總是使用府兵去征戰的。而這些博得土地的流民或者罪犯,又會成爲新的府兵。
李誦點頭不語道:
“要想徹底戰勝,也不能只靠武力,吐蕃來的使者招待的怎麼樣了?”
裴度道:
“啓奏皇上,已經安排他和論莽熱見過面了。太書殿下也接見了他們,暗示了我們傾向於鉢教的想法。”
李誦道:
“告訴太書也別暗示地太明顯了,點到爲止。太書本身還是傾向於佛教的,太明顯了就太假了。”
裴度道:
“臣以爲太書自有分寸。”
李誦點頭,問道:
“嚴秦現在到了何處了?”
裴度回道:
“回陛下,嚴將軍已經率領山南西道六千伏筆開到了鬆州。徐誨已經到了南詔。”
徐誨是唐派往南詔的使者。見裴度如此知道自己,李誦道:
“朕還沒有問你就說了。這個嚴秦打仗還是很有一套的。現在就看郝玼這邊能不能打得出氣勢來了。”
隴右的秋後,原野上已經是一片迷人的壯觀景象,以金黃爲主色,一大片地毯一直蔓延到天邊,和寶藍色的天空相互輝映,呈現出攝人心魄的美麗。年久失修的故道邊,和這片寧靜的原野相對的卻是一片喧囂。大隊身着唐軍軍服的士兵正從天邊如一條條長龍樣滿山遍野開來。無數的軍旗上都書着一個大大的“郝”字,顯示這是涇原節度使郝玼麾下的兵馬。
而郝玼本人此刻卻在遠遠的後方,目光緊盯着一支軍隊在自己的視野裡消失。這支軍隊的統帥是錢雄。
臨行前,郝玼對錢雄說:
“本帥給你三千人,沿着這條小路,十五天內務必奪取石城堡,能做到嗎?”
人已經遠去,但錢雄堅定的回答卻依然如在耳旁。郝玼撥轉馬頭,直往大軍追去。三百名親兵緊隨其後,黑色的大旗上一個大大的“郝”字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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