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日漸炎熱,春日的氣象已然過去,樹蔭開始濃密,花園裡的藤蘿上已經開滿了一串串紫色的花。每日午後,那些做雜役的小太監們開始不得不放棄午睡,站在樹下拿着竹竿粘蟬,免得蟬鳴聲打攪了宮中貴人的安眠。
這些年,黃河流域經常出現乾旱的景況,關中因此有些缺糧,要不是這兩年水稻的種植讓幾個糧倉中都頗爲充盈的話,關中都要出現饑荒了。李世民每年近半時間耗在洛陽,也有這方面的原因,畢竟洛陽那裡有個洛口倉,裡面存儲的糧食足夠供給羣臣的俸祿,不像長安這邊,總是有些緊張,畢竟,就算有漕運,但將糧食從南方運過來的花費也是很大的。
入夏以來,又是許久不見天上有雨落下,宮中的宮人以前在醴泉取用泉水,但此時那泉眼已經差不多幹涸了,他們不得不從更遠的地方運水入宮。原本,宮中泡茶用的水都是無根之水,就是每天晚上將各種盛水的器皿擺放在露天,第二天清晨,便可以收集到乾淨的露水,用來泡茶。不過近來收集到的露水日漸稀少,很是讓人難辦!李世民因此也不提什麼移駕洛陽九成宮的事情了,經常宣見欽天監袁天罡,問他何時才能下雨。
這個時代可以說是大半靠天吃飯,若是有天災,接下來的就是災荒了!由不得李世民和一衆臣子不緊張。
好在祿東贊已經得了李世民的承諾,等到和親的公主一及笄,就派江夏郡王李道宗前往吐蕃送親。他已經歡天喜地的帶着數千卷加急趕印的佛經還有近百名前往吐蕃傳法的高僧回去了。否則,他若知道此時中原的情況,估計還是要獅子大開口一番,甚至要趁火打劫了!雖說大唐並不畏懼,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不如將精力都放在對抗天災上呢!
李承乾已經命令手下的商號從南方運來大量的糧食,用以平抑糧價,免得有人趁着這個機會囤積居奇。當然,其實已經有人這麼做了!其中不乏皇族以及一些勳貴家族的族人,都讓李世民狠狠地責難了一番。而李承乾運來的糧食也很及時,將市場上的糧價打壓到了正常的水平,狠狠的打擊了一把那些黑心的商人。
在李承乾的建議下,朝廷派出了各地的府兵,懸以重賞,開始在各個村莊打深井,以降低旱災的危害。因此,關中並沒有出現大規模的逃荒的景象,這在那個時代簡直是奇蹟。
因爲老天一直以來沒有下雨,已經有大臣上表請求李世民前往天壇舉行祈雨儀式了。在中國古代,祭祀活動佔據了極爲重要的地位,縱然儒家說什麼“子不語怪力亂神”,到了這種天災的時候,也是要祈求上天保佑的。《左傳》上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即把祭祀天地鬼神與用兵打仗作爲國家政務活動中最重要的兩件大事。而在這個以農事爲本的時代,祭祀祈雨可以說是歷朝歷代不可缺少的活動,幾乎都要有皇帝的參與。加上君子六藝中,無論是源自《周禮》的“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書,六曰九數。”還是另一種說法:六藝即六經,謂《易》、《書》、《詩》、《禮》、《樂》、《春秋》。禮都是不可缺少的一環,祭天祈雨自然也是其中的重中之重。雖說此時道教的神靈體系還有些混亂,畢竟,道教的流派太多了,都是家族傳承,封的神除了公認的幾個大神,其餘的全是自家的祖先。但是,這求雨應該祭祀的神卻是從春秋戰國之前就流傳下來的,一直沒什麼變化。《春秋傳》即載有“龍現而雩”。其註釋爲:龍星於每年四月(農曆)間顯現在東方的天空,此時大地萬物也正值生長旺盛之期,急需更多的雨水澆灌,所以舉行祭天求雨禮爲正當之時。這祭祀的就是龍,《易經》上說:“雲從龍,風從虎。”東漢王充的理論是:“龍聽到雷聲而起。龍起必有云相伴隨,夏季則多有雷雨,龍多登雲,乘雲雨而行走。”
最初,龍也就是神獸,是神的助手坐騎什麼的,後來,佛教的經典當中又提出了一種叫做“那迦”的神獸,長身無足,乃是水中的王霸,那迦在佛教中是佛的護衛者,按佛經的說法,佛降生後,那迦護衛在佛的左右,吐一溫一涼的淨水爲佛洗浴,並在空中歌舞贊禮,散各種妙花。那迦可興雲佈雨、決江開瀆、致福卻災,居於海川沼淵之中,顯然,佛教中的那迦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龍有許多相似之處,因此,在佛經轉譯爲中文時,那迦順理成章地被譯爲龍,而中國的百姓原本就以龍爲神靈,對佛教中的龍也就慨然接受,並以中國文化中的龍來理解佛教中的龍了。此時道家爲了跟佛教爭鋒,自然也要將龍本土化,將原本僅僅作爲神靈奴僕一般存在的龍變成了龍王,還有了各種名目,除了四海龍王也就不說了,還有什麼五方龍王,三十八山,二十四向,乃至凡是有水的地方,不僅僅上江河湖泊,淵潭池沼,乃至井水、泉水裡,都有龍王住着。然後,龍王的職責除了降雨,還能祈福、長生、升官、發財什麼的,簡直就是求什麼什麼靈了!不過,興雲佈雨依舊是龍王主要的職責。因此,搞到最後,在道教佛教中,龍族的地位就不怎麼高,那些佛寺道觀裡也不供奉什麼龍,但是,在民間,龍簡直是供奉最廣的神靈了,幾乎是到處供奉着龍王廟,與城隍廟、土地廟都是最爲普遍的廟宇了。
唐朝主要祭祀的是五方龍神,在唐代的國家祭禮中有五龍祠,緣於漢代以來祈雨巫術中的舞五色龍(青、赤、黃、白、黑)配五方(東、西、南、北、中)祈雨的儀式,這種儀式到唐代逐漸演化爲祭五龍祠的典制。除此以外,唐朝還祭祀風伯、雨師,唐代禮制明確規定:“立春後丑日,祀風師於國城東北;立夏後申日,祀雨師於國城東南。”
隋朝的時候就在專門的祈雨祭壇上舉行過大規模的祈雨儀式,可惜老天沒給面子,愣是一滴雨沒下。當時皇帝還是隋文帝,這自然不能說是楊堅心不夠誠,肯定是別人破了戒,於是隋文帝就下令禁屠、遷走集市,官員不得打傘用扇,讓居民造土龍,自己也要更加嚴格要求自己,免得神靈震怒。
李世民很是從善如流的採納了這個意見,着欽天監選好了黃道吉日,他開始齋戒、素服、減膳、獨居,以便讓自己的誠心感動上天,能夠降下甘霖。其實,在唐朝,祈雨只能算小祭,唐朝禮制中規定:“若昊天上帝、五方帝、皇地祇、神州、宗廟爲大祀;日月星辰、社稷、先代帝王、嶽鎮海瀆、帝社、先蠶、孔宣父、齊太公、諸太子廟爲中祀;司中、司命、風師、雨師、衆星、山林川澤、五龍祠等及州縣社稷釋奠爲小祀。”
自西周以來,歷代天子有於國都郊外“圜丘祀天”和“方丘祭地”的傳統,自然,在長安郊外也是有圜丘的,這邊是祈雨的場所。祈雨祭祀被稱爲雩祭,雩祭之典分爲兩種:“常雩”和“大雩”。常雩,古義爲“每歲常行之禮,祭告天地神靈爲百榖祈膏雨”。它又包括兩類:定期和不定期。定期就是每年孟夏之月,龍星現於天空之後,占卜日期舉行致祭,即使雩祭時不旱,亦爲雩。不定期就是指雨量不足,因旱而雩。大雩,是專爲大旱而設之雩禮,孟夏常雩之後,旱甚,則大雩——大雩禮不得輕易舉行。如今,正是大旱將至的景況,也只能進行大雩了。
李世民三天前就開始素服、齋戒,並且詔令天下,發放宮中宮女,以求陰陽調和,畢竟能不能求到雨先不說,民心是要先安定下來的。此時人們篤信“天人合一”、“天人感應”之說,認爲天象的變化是神的意志的體現,直接關係到人的吉凶禍福。因爲天子受命於天,“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所以每遇大旱等災變,人們便很容易將此與帝王治國之道的得失聯繫起來。所謂“六國之時,政治不同,人君所行賞罰異時,必以雨爲應政令”,就是說,國家是政通人和還是天怨人怒,具體表現在天氣是否風調雨順上。基於“旱者,政教不施之應”的觀念,作爲一國之君的天子以及所屬的王公大臣對祈雨雩祭之事不能不給予高度重視。
此時人們依舊奉行周禮,周代雩禮分爲兩種:孟夏四月由天子舉行的常規雩禮,稱“大雩帝”,以盛大的舞樂隊伍,祭祀天帝及山林川澤之神,以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具有節日的氣氛;另一種是因天旱而雩,不定時,用巫舞而不用樂,氣氛嚴肅,祈禱殷切。戰國時,天子“大雩帝”,祭天地,配以五方天帝,諸侯則祭祀句龍、后土諸神。祭時,由女巫組成舞蹈隊,邊舞邊呼號,並獻犧牲玉帛。
李世民也不乘坐御輦,就這樣一身素服,帶着文武百官,前往長安北郊圜丘祭祀。路邊已經造起了數十條土龍,臺上供奉着風伯雨師和龍王,以少牢祭祀,太常寺卿虞世基炮製了一份駢四驪六的祭文,抑揚頓挫的當衆宣讀了一遍,然後,李世民帶着李承乾還有文武百官依次上前行雩禮祝禱,祈求上蒼降雨。最後,又有樂師專門以編鐘演奏祭祀用的樂章,還有童男童女開始起舞。舞用帗舞,樽用散酒,一切都有定製。
這還不算,根據唐代的禮制:“先祈嶽鎮、海瀆及諸山川能出雲雨,皆於北郊望而告之。又祈社稷,又祈宗廟,每七日皆一祈。不雨,還從嶽瀆。旱甚,則大雩,秋分後不雩。初祈後一旬不雨,即徙市,禁屠殺,斷傘扇,造土龍。雨足,則報祀……若霖雨不已,禜京城諸門,門別三日,每日一祭。不止,乃祈山川、嶽鎮、海瀆;三日不止,祈社稷、宗廟。其州縣,禜城門;不止,祈界內山川及社稷。”因此,除了五龍祭之外,還要祭祀社稷宗廟。
繁瑣的禮儀持續了整整一天,風伯雨師還有龍王大概正在睡覺,壓根沒聽到人間的祈願,雨還是一點沒下。李世民回到宮中,再次找來了袁天罡,很是直截了當的問道:“倒底什麼時候能下雨?”
袁天罡沉吟了片刻,有些無奈的說道:“陛下,這祈雨,不僅僅是心誠則靈,還要看上天的意思啊!”
李世民冷笑起來:“袁愛卿,你可別給朕打馬虎眼!心誠則靈,哼,這關中幾乎年年大旱,難道朕真的如此無道嗎?”
袁天罡冷汗都要下來了,偷眼看到李世民臉色很不好看,最後他很乾脆的回答道:“回陛下的話,臣與諸位同僚夜觀天象,此次旱災當持續五月之久,真要降雨,應該是入秋之後了!”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最後長長地嘆了口氣:“就算朕真的有什麼過錯,百姓何辜啊!”
袁天罡說道:“陛下乃是千年一見的聖明天子,只是,只是那個,時運問題!”他也說不下去了,這時正是貞觀盛世,偏偏這關中時不時的有旱情發生,實在是對他們這些崇尚天人合一的道家信徒的諷刺。
李世民握緊了雙拳,最終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朕深信,人定勝天!就算老天爺不肯下雨,關中也餓不死人!”
袁天罡能說什麼呢,他低頭說道:“陛下聖心仁厚!”
李承乾在旁說道:“父皇,關中各郡縣已經打了近百眼深井,都有水出,起碼,關中之民喝的水是不用擔心了!兒臣以爲,可以將糧食調入各郡縣,以工代賑。既然今年關中的收成是不指望了,正好趁着這個時機,讓各個郡縣發動青壯打井,只要每個村莊都有足夠的深井,就算來年依舊大旱,也不必擔心了!”
李世民呼出了一口長氣,最後說道:“沒錯,正是如此!承乾,這事,就你去辦吧!”
“兒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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