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母瞧見他們走遠了,嘟噥了兩句,邁步要進茶肆,黃芹攔住了:“婆婆,您不能進來。”
“爲什麼?我是你婆婆”
“我是爲你好剛纔人家已經說清楚了,下次再看見你在茶肆,會把你扔出去的。我不能看你老人家這樣,所以你就呆在外面吧。就在門口屋檐下就行,我給你拿被褥。”
桑母也知道兒媳婦說的是實情,只好點頭答應。
黃芹關上店門,走到桑母他們房前,推門進去,桑老爹全身浮腫,躺在牀上,兩眼無神直哼哼:“是不是……左公子來了?餓……,好餓啊……,求他給點吃的吧……”
飢餓導致人患浮腫病,再往下,就是極度消瘦而死。桑老爹的情況比桑小妹要稍好一些,只是也很危險了。
黃芹哭道:“左公子已經把小妹抱回去救治了,說等一會就讓人拿吃的過來。”
“好人啊……”桑老爹老淚縱橫,嗚嗚乾嚎着。
黃芹道:“公公,左公子聽說婆婆吃了小妹的東西,很生氣,已經把婆婆攆出茶肆了。他問了你們偷吃沒有,我說沒有,以後見着他,你可千萬別說漏嘴了。不然就沒得吃了。”
“好,好,難爲你了……”
“我給婆婆抱被褥出去,讓她睡在茶肆門口屋檐下吧,天暖和了,應該不會凍着的。”
“好……”
黃芹抱着被褥出去,幫着桑母在屋角背風處鋪了個地鋪,現在滿大街都是露宿街頭的饑民,她睡在街上,也沒人奇怪。
黃芹又回自己房間,桑娃子本來是躺在牀上的,一骨碌爬起來道:“是不是左公子回來了?我聽見他的聲音了”
“是他要是知道你偷吃我的東西,會把你攆出去的。他等一下會讓人送吃的來,你記住別說漏嘴了”
“我知道還是我媳婦對我好”說着要去摟黃芹,黃芹厭惡地一甩手,將他推了個趔趄,“省點勁吧你還嫌死的不夠快?”
“親熱一下嘛,都好長時間沒親熱了。”
黃芹扭身過來:“行啊,你那玩意只要能起得來,怎麼親熱都行”
桑娃子悻悻地哼了一聲,縮回被子裡,矇頭睡了。
黃芹坐在牀邊,垂着頭望着地上的一塊塊青磚的裂縫,覺得就像自己的心。
左少陽抱着桑小妹,與蕭芸飛回到了貴芝堂藥鋪。
門口,左貴和梁氏、侯普都在翹首仰望,見他遠遠來了,梁氏哭着迎了上去:“忠兒忠兒你可回來了”
“是,娘,我們沒事,只是被困在峰頂了,幸虧蕭大哥趕來救了我們,才過了懸崖。”
左少陽望見爹孃,眼淚都差點下來了,二老這樣子顯然飽受饑荒的折磨,都是一臉菜色,父親本來是極乾瘦的,此刻卻明顯浮腫,臉都撐圓發亮,白晃晃的看着挺嚇人,本來挺靈活的,此刻卻步履艱難,慢慢挪着才能走。
而母親一頭花白頭髮才兩個月便差不多全白了,灰敗枯乾,原本是有些稍胖的體態的,此刻卻消瘦之極,一張臉好象白紙糊在骷髏上一樣,看着有些滲人。哆哆嗦嗦抓着他的手,鼻腔裡嗚嗚哭着,眼淚卻落不下來,——左少陽失蹤這兩個月,母親整日以淚洗面,加之饑荒乾瘦,眼淚早已經流乾了。
母親身後還跟了個小女孩,瘦瘦的,跟秸稈似的。兩隻眼睛怯怯地看着他。正是要飯的那個姑娘草兒。
茴香也是瘦得不成*人形,拉着他哭着說道:“弟你可回來了,一家人都急快瘋了,嗚嗚”
“姐,我沒事,——先不說這些,小妹餓得快死了,稀粥熬了嗎?”
“來不及熬,不過家裡有現成的,是藥粥……”梁氏道。
“藥粥?”左少陽有些奇怪,“什麼藥粥?是我們以前放粥濟民時的那粥嗎?”
“嗯……,是這個……,那個……”梁氏支吾着。
左少陽還沒注意到母親爲難的表情,抱着桑小妹進屋,說道:“算了,先拿來再說。娘,你再拿三個饃給清香茶肆的芹嫂子送去。她們也餓得不行了。不用多,三個饃就行了。”
“這個……”梁氏有些尷尬地苦笑,瞧了旁邊左貴一眼。左貴也只能苦笑。
左少陽一邊說着話一邊抱着桑小妹進了藥鋪,苗佩蘭已經把大殿裡的小牀準備好了。
他剛進藥鋪門,只見嗖的一道黃影閃動,從櫃檯到房樑再縱到了左少陽的肩膀上,正是小松鼠黃球。
左少陽喜道:“黃球你還活着”
黃球蹲在他肩膀上,吱吱叫了兩聲,彷彿在表示對左少陽消失這麼久的不滿。有親熱縱身跳到他橫抱着的桑小妹身上,接着又縱身跳到他另一邊肩膀上。
白芷寒端着一碗藥粥站在那,兩個多月不見,更是清秀,眼睛也更大了,只是原先白膩如粉的俏臉,已經失去了些光澤,原先圓潤的俏臉,變成了尖下巴頦,跟動畫片裡的狐狸精似的。望着他,嘴角有一絲微笑:“少爺你回來了。”
“哼”左少陽狠狠瞪了她一眼,將桑小妹放在牀上,從白芷寒手裡接過粥碗,一股藥味直衝鼻子,不禁皺了皺眉,低頭一看,這碗藥粥應該叫藥湯,裡面連一顆米都找不到,用勺子一撈,碗底只有一勺磨碎了的藥末。
左少陽急道:“娘,家裡就這種粥嗎?上次我們賑濟災民的藥粥,也比這個濃稠得多。”
梁氏還是苦笑着望望左貴老爹。
左貴輕嘆了口氣,道:“這些天的事情你不知道……,唉,等一會再跟你說吧。”
左少陽聽了這話,這才發現父母二人表情有異,似乎很爲難,現在顧不得詢問,救人要緊,忙對苗佩蘭道:“你把我們帶回來的米,先熬一鍋稀粥,不要加藥材,只是稀飯馬上”
“好的”
苗佩蘭提着從山上帶下來的那半袋米,趕緊跑進了廚房。
左少陽將手裡的藥粥舀了一勺自己喝了,覺得味道差勁之極,跟和藥水似的,便放下藥粥碗,快步進了廚房,翻箱倒櫃找吃的,可是,除了小半鍋剛纔那種藥粥之外,連一小塊黑麪饃饃都沒有
左少陽現在意識到,家裡的境況只怕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糟糕
只能靜等稀粥熬好了。
苗佩蘭已經找到了左少陽說的半截人蔘,切下一小截,放進熬粥的鍋裡。
左少陽坐在牀邊,輕輕撫摸桑小妹已經枯黃的秀髮,柔聲道:“再堅持一會,正在熬粥了。馬上就有吃的了。”
桑小妹輕輕點頭。她吃了那一髁碾碎的人蔘四逆丸之後,雖然不止餓,但是回陽救逆益氣固脫之下,精神好些了,消瘦的臉頰甚至有了一點紅暈。
稀粥熬好了,苗佩蘭端了一碗過來,香氣撲鼻,倪大夫留在貴芝堂當學徒的兒子智兒瞧得直咽口水。
左少陽現在可顧不得別人,端着那碗粥,用勺子舀了一勺,吹溫了,給桑小妹喂服。
桑小妹輕啓朱脣,喝了一勺稀粥,眼圈又紅了,怔怔地望着他,眼淚滾落下來。
左少陽微笑地瞧着她,慢慢一勺一勺給她喂粥,餵了小半碗,這才停下了,柔聲道:“小妹,先吃這麼多,等你的腸胃慢慢恢復功能,不然對身體有害。等一會再餵你吃。”
桑小妹眼圈紅着,低聲道:“謝謝……”
“傻話”左少陽把粥碗交給苗佩蘭,“等一會再接着給她喂。少吃多餐。”
“好。”苗佩蘭接過粥碗。
左少陽站起身,盯着白芷寒道:“我讓你每天給小妹和芹嫂子送吃的,不準給別人。你是怎麼做的?”
白芷寒淡淡道:“這你應該問小妹。”
“我要你說”左少陽厲聲道。
“每天兩餐,我都按時送了,也監督她們兩吃的,開始還很正常,半個月後,小妹每次吃飯都說肚子痛,拿着吃的上茅房,回來就?說吃完了。”
“你不會跟着她去監督嗎?”
白芷寒依舊平靜地回答:“她和那個芹嫂子商量好了似的,兩人同時上茅房而且是分開兩地的茅房,我只能顧一頭。”
左少陽傻眼了,回身坐在牀邊:“小妹,你在茅房把饃饃藏起來轉給了你爹孃和哥哥吃,是不?”
桑小妹艱難一笑,弱弱地說道:“我們不能……看着爹孃和哥哥……,餓死……”
“他們不是有糧食嗎?五斗糧食他們三個人吃,就算不加野菜,光熬粥維持生命最低需要,也至少夠吃一個半月的加上野菜,夠吃三個月的怎麼只有半個月就沒糧食了?”
“娘……,悄悄賣了三鬥糧食……,給朱掌櫃家……”
左少陽怒急:“那是救命的糧,她居然拿去賺錢然後跟你們搶吃的她還是不是人”回身衝着白芷寒道:“你看着小妹餓成這個樣子,爲什麼不多拿一些饃饃去,單獨給她吃?”
白芷寒淡淡道:“家裡的糧食算下來每人每天還不到兩個饃,她們兩每人每天四個饃,要再分給她們,那家裡人吃什麼?”
“你說什麼?”左少陽眼睛都瞪圓了,“家裡每人每天不到兩個饃?誰定的?家裡的糧食呢?”疑惑地轉頭望向父親左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