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無望這一病,竟在牀榻上躺了三天。這三天裡,江湖上風雲變幻,出了一連串的驚天大事。
首先是十三神兵令已經有了下落,大雪山的幾名高手無意中在一處古墓裡發現了似乎埋藏了百餘年的第七第九和第十三枚神兵令。他們大喜過望,立刻加緊尋訪其他神兵令的下落。誰知道他們獲得神兵令的消息不知如何被泄露了出去。神龍幫,江南霹靂堂,湘西排教,巴山劍派等門派紛紛出動,或巧取,或豪奪,引發一場血雨腥風的大火拼。幾派高手死傷累計不下五十人,普通幫衆子弟更是死傷上千人。而名列七大世家的蘇州虎丘莊魚家,河南登州丹崖山莊孟家,山南歸襄燕子埡飛燕山莊喬家,梁州南湖山莊慕容家,巴蜀海南宋家,關中長安六藝堂梅家,淮南太湖山莊歐陽世家都有人或無意或有意地獲得了一到兩枚神兵令,更將這些本來只是暗中窺伺,意圖染指戰神天兵的武林世家身不由己地捲入了這場爭奪神兵令的大風暴中。這些世家或暗中圖謀,或公然搶奪,圍繞着其他家族所擁有的神兵令發動着一場又一場大規模的爭鬥。
令人感到亂上加亂的是,天下第一錄的風波仍然方興未艾,那些僥倖沒有捲入神兵令風波的武林中特立獨行的高手,爲了爭名,仍然在圍繞着排名榜互相廝殺。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些闖蕩江湖的漢子,誰也不服誰,爭鬥之下,結了無數冤仇。
爲了平息天下第一錄事件,方夢菁毅然挺身而出,在武林七公子主持的江湖大會上,公開宣佈取消天下第一錄武人榜,從此天下第一錄上只會收錄那些在雜家百藝上有所作爲的著名藝人,而武功和兵器,將再也不會有人評說。
這件事在江湖上引起軒然大波。很多身登天下第一錄的高手雖然煩惱於不住有人尋釁滋事,但是也暗地裡沾沾自喜。如今一聽說天下第一錄被撤銷了,只感到宛如高臺上失腳,揚子江心翻船,心裡不快到了極點。而方夢菁也因爲此事在江湖上罵名四起,不復往日受人尊敬的鼎盛名聲。
唯一令人慶幸的事,爲了天下第一錄而爭鬥的行爲,從剛開始時候的理所應當,變成了現在的無聊之舉,再也沒有人願意幹了。這使得宛如沸水一般的大唐江湖安靜了不少。
承受着衆人責難的方夢菁仍然一幅泰然自若的樣子,積極地籌劃着對付青鳳堂主的行動。
彭無望終於能從牀榻之上站起身來了。他意適神舒地伸了個懶腰,活動了活動筋骨,只感到周身百胲無不舒服暢快。他暗地裡爲替他醫治傷勢的賈扁鵲雙挑大指,讚道:“賈大夫果然厲害,竟將我千瘡百孔的身子調理得這般舒泰。”
這時,賈扁鵲手裡端着一個盛滿藥水的銅盆,推門進來,看到他已經下了牀,不由得一驚:“彭少俠,你怎麼下牀來了。”
彭無望朗然一笑,道:“有勞賈大夫擔心,我已經完全沒事兒了,所以準備下牀活動活動。這些日子在牀上躺得太久,身子快要鏽住了。”
賈扁鵲眼神中寒光一閃,冷然道:“那也好,我來給你把把脈,如果脈象平和,我也就放心了。”
“也好,也好!”彭無望連聲道,“賈大夫既然如此盡責,我也不便推辭。”賈扁鵲點了點頭,將銅盆放下,道:“你先等一下,我去去就回。”說完她一轉頭,推開門快步走了出去。彭無望有些奇怪,不知道這個賈大夫爲什麼突然出去。但是轉念一想:思雪曾經說過,她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傳奇人物,行事不依法度,想來是這樣的。如此一想,也就釋然,重新坐到牀上,耐心等候。
賈扁鵲過了一炷香時間纔回來,剛一進門就把大門牢牢拴上。彭無望奇道:“賈大夫,你爲何要將門閂上?”
賈扁鵲冷然一笑,道:“因爲我把脈最忌有人打攪。”
“噢!”彭無望點了點頭,心裡想:思雪說得沒錯,果然是個怪人。
賈扁鵲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精神抖擻的少年,心中暗暗驚奇千年血星的鮮血所擁有的神奇功效。一個渾身是傷,奄奄一息達五天的人,竟然在醒來後的短短四天之內完好如初,如果不是他身上宛如斑紋一樣的六十餘條疤痕,不知情的人根本不會知道他曾經在鬼門關上走過一回。
“果然是世間難得的寶物。”賈扁鵲的眼中閃爍出一種飄忽不定的神采。彭無望的身子沒來由的一陣發涼,心裡不由得惴惴不安:不會吧,難道有殺氣。他看了看賈扁鵲,嬌小玲瓏的身材,纖弱單薄的肩膀,美豔動人的面容,怎麼看都不象是一個要取人性命的兇手。
“不會的。”彭無望想道,“應該是我太過敏,她要殺我,就不會那麼盡心地救我性命了。”想到這兒,他心裡頭坦然了下來,用力甩甩頭,將那些不愉快的念頭拋開。
這時,賈扁鵲已經伸出手來,緩緩道:“來,讓我給你把脈。”彭無望感到身子越來越冷,禁不住抖了一下。
“你怎麼了?”賈扁鵲不解地問。
“沒有,沒什麼。”彭無望忙說,將手遞給她。
賈扁鵲小心翼翼地扣住他的手腕,冷然的臉上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她忽然手指一翻,扣住彭無望的脈門,左手玉蝶般飛出,激點彭無望身上數處大穴。彭無望大急,厲喝道:“你幹什麼?”賈扁鵲冷笑一聲,左指激伸,點了他的啞穴。
制住彭無望後,賈扁鵲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忐忑不安的心緒,然後素手抓住彭無望左手的衣袖,猛地一扯,將他的衣袖扯爛,露出他筋骨交結,強健有力的臂膀。
彭無望口不能言,看到賈扁鵲的動作心中暗暗叫苦,付道:“難道讓我遇到了下五門那些專門倒採花的女淫賊。我人雖不俊,但是勝在身子夠結實,想不到被這個喬裝成名醫的女賊看上。”
賈扁鵲右手捏住彭無望的脈門,左手在彭無望的手肘上一託,將他的手臂伸直。接着她忽然張開嘴,露出一口瑩白如玉的牙齒,向着彭無望的脈門咬去。
“吸血殭屍!”彭無望大驚失色,他擡起頭瞪視着賈扁鵲,用力一吸鼻子,果然聞到一股隱隱約約的屍臭。
“難怪她要帶這麼多的香囊。”彭無望看了看賈扁鵲腰畔大大小小的香囊,暗道,“原來是要掩飾自己身上的發出來的屍臭。”想到這裡,他只感到一陣暈眩,定睛一看,才發現賈扁鵲已經開始大口大口地吸他身上的鮮血。
“想不到我彭無望死在吸血殭屍手中。”彭無望心中暗歎,奮力凝聚殘留在四肢百胲中僅有的一點點內力,默運師門絕技截脈解穴法,想要衝開穴道。
就在這個生死關頭,一條長鞭從窗外飛來,一聲巨響,兩扇窗子被一股巨力撞成碎片,長鞭勢如破竹地來到賈扁鵲的面前。賈扁鵲來不及吸血,身子一閃,躲開長鞭的襲擊,左手猛然抓起彭無望擋在面前,右手拔出一柄匕首抵在他的咽喉。
紅思雪火紅的身影如一陣紅色的龍捲風飛撲進來,手中鞭中劍風馳電掣地襲向賈扁鵲的咽喉。
“別動!”賈扁鵲大喝道,“你不要他的命了。”
紅思雪心中一顫,連忙一抖手,收回了鞭中劍,厲喝道:“我剛纔看你鬼鬼祟祟地支開旁人,又將義兄大門反鎖,就感到有些不妙,原來你真的心懷不軌。”
賈扁鵲冷笑一聲,道:“你倒真有心思,現在彭無望在我手中,你待怎樣?”
紅思雪忙道:“你只要放下義兄,我就放你生路,否則我必定將你銼骨揚灰。”
賈扁鵲悠然一笑,道:“好,你只要自點穴道,放下鞭劍,我就離開。否則我就和彭無望同歸於盡。”
“好!”紅思雪大聲道,說着扔下鞭劍,抖手就要自點穴道。
此時彭無望猛然大喝一聲,左肘一擡,撞在賈扁鵲下巴上,賈扁鵲一聲慘叫,仰頭栽倒。彭無望右手一把打開賈扁鵲威脅他的匕首,左腿倒踢向賈扁鵲的膝蓋。賈扁鵲哪裡想到彭無望竟然在不到半盞茶的時間裡就能夠解開自己的封穴,措手不及,被他一腳踹在大腿上,身子前傾栽倒,以一個無比狼狽的姿勢趴在地上。彭無望大喝一聲,騎在賈扁鵲腰身之上,用力按住她的雙手,急叫道:“思雪,快,叫人找桃木棍去。”
“桃木棍?”紅思雪不知所措地從地上撿起鞭劍,茫然道。
“快去,難道你還看不出嗎?這是個殭屍!”彭無望大聲吼道。
“我不是殭屍,放開我,非禮!非禮啊!”賈扁鵲放聲大叫。
這一吵鬧,幾乎將所有人都驚動了,彭無望養病的房間被武林七公子,方夢菁,紅天俠,左連山,和洛家家僕婦孺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
“出什麼事了?彭兄?”方夢菁分開人羣走進房間,看到屋內的景象疑惑地問。
“方姑娘,你請來的這個女大夫是殭屍。”彭無望用力按住拼命掙扎的賈扁鵲,大聲道。
“這裡面一定有誤會。彭兄,請先放開她。”方夢菁忙道。
彭無望對方夢菁一向十分尊敬,聽她這麼說,馬上放開了賈扁鵲,站到紅思雪身邊。紅思雪一把抓住他被咬傷的手臂,心痛地從懷中取出金創藥,爲他敷上。
賈扁鵲費了好久才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用手揉着下巴,陰冷着臉不說話。
“到底出了什麼事?”紅天俠問道。
紅思雪大聲道:“爹爹,那個賈扁鵲她竟然吸義兄的血。”衆人這纔看到彭無望手上清晰的牙痕,不禁悚然動容。
這時,鄭擔山和厲寒罡紛紛說道:“我就知道賈扁鵲不是什麼好人。”“果然是毒仙子,我開始還真以爲是江湖人士杜撰出來的。”其他人也紛紛皺眉,對此深爲不解。
方夢菁朗聲道:“我相信賈姑娘如此作爲一定有她的苦衷,我想要聽聽她的解釋。”
圍觀的衆人都一陣喧譁:事實俱在,根本沒什麼可解釋的。
連結巴的蕭烈痕都支支吾吾地說:“沒……沒什麼可……解釋的,她要殺人攫……攫……命!”
賈扁鵲傲然一仰頭,對衆人的指責不予理睬。
方夢菁來到她的面前,柔聲道:“賈妹妹,你到底爲什麼要吸彭大哥的鮮血?我相信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還請你說明一下,好讓我們釋懷。”
賈扁鵲冷冷看了一眼彭無望,道:“沒什麼可解釋的。我就是要吸他的血。”
紅思雪忽然想起,大聲道:“我知道了,她曾經提起我義兄因爲吸了千年血星蛟的鮮血,所以體內鮮血已經有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她一定起了覬覦之心。”
衆人聽到此話都恍然大悟,人人冷眼觀看賈扁鵲,無不心存鄙視。
“不是,不是!”彭無望忽然說道,“大家不要被她的外表騙了,她其實是個殭屍,殭屍當然要吸血。”
“胡說!”賈扁鵲怒道,“我纔不是殭屍。”
“你還不認?”彭無望得意地說,“你騙不過我的鼻子,你身上根本就有屍臭。”聽到此話,所有圍觀的人都感到從頭到腳起了一陣深深的寒意,連膽氣粗豪的紅天俠和左連山都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賈扁鵲聽到彭無望這句話,眼圈一紅,鼻子一翹,哽咽着哭了出來,再也不願意說一句話。
“怎麼辦?”衆人都開始頭疼如何處置賈扁鵲的問題。
“彭兄,請借一步說話。”方夢菁一拉彭無望的衣角。
“噢。”彭無望點了點頭,和她走到一旁。
“彭大哥,賈妹妹身上的屍臭,其來有因,絕非因爲她是殭屍。”方夢菁低聲道。
“原聞其詳?”彭無望好奇地問。
“賈妹妹爲了鑽研一些稀有的病例,經常解剖一些得了重病橫死的病人屍體,以檢查他們真正的致死原因。因爲長年累月和屍體爲伍,所以身上常常帶有屍臭。也正是因爲她有如此堅定而執拗的意志鑽研醫術,所以她才能夠在小小年紀就有了如此驚人的成就,她手下活人無數,也是基於此理。”
彭無望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彭大哥,賈妹妹爲了避免驚世駭俗,刻意隱瞞解剖屍體的行爲,更在身上掛了很多香囊以掩蓋屍臭。你一句話就揭了她的短,讓她十分傷心。”方夢菁又道。
“可是,我也是急的。你可知道,她要殺我。”彭無望急道。
“我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原因,而且她只是吸血,並非攫命,還請你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問個清楚。”方夢菁低聲道。
“我怕把她放出,她會再爆起傷人。”彭無望撓着頭道。
“絕對不會,你可知道,賈妹妹平生從未妄殺一人。”方夢菁道。
彭無望長長舒了一口氣,道:“好,就由你解決。”
方夢菁來到賈扁鵲身邊,輕聲道:“賈妹妹,別去管他們,你和我走吧。”賈扁鵲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只是微微點點頭,和她走了出去。
衆人一陣大譁,鄭擔山道:“三弟,就這麼讓她走了?”厲寒罡道:“就是,起碼把她送去衙門也好。”
彭無望忙說:“各位,她畢竟救過我的性命,況且只是幾口鮮血,也沒什麼,呆一會兒咱們大魚大肉補回來就是了。”
此話一出,衆人鬨堂大笑。左連山,紅天俠,華不凡和鄭擔山轟笑着圍住彭無望,幾個人有說有笑地走出門去,準備大肆慶祝彭無望傷勢痊癒。紅思雪苦笑着看着他們的背影,只好跟在彭無望身後也走了。只剩下洛家諸君,厲寒罡,嶽堂威,鄭絕塵,連鋒和蕭烈痕等人面面相覷,驚訝於彭無望的灑脫。
望着窗外皎潔的明月,賈扁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沒有說一句話。方夢菁精心泡製了一壺蜀崗茶,靜靜品茗着茶水淡淡的香氣,也沒有詢問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