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前進,安營紮寨!”李承訓在距離萬馬堡還有十里路的時候突然一聲令下,然後翻身下馬。
鐵鞋聞言又是一陣遲疑,終於還是湊到他身邊,疑惑地道:“大將軍,這?這又是爲何?”
李承訓見他問話,不慌不忙地用馬鞭指指天上的日頭,緩緩說道:“鐵鞋將軍,雖是深秋,但這日頭也毒人吶,再說將士連夜行軍也很辛苦,所以此刻不宜再趕路,還是讓他們穩穩睡一覺,恢復下體力,傍晚時分再繼續行進也不遲。”
“將軍,救急如救火,那青龍峽的官軍正危在旦夕,咱們現在如此拖沓行軍,怎麼對得起這些前來幽州救援咱們的將士?”鐵鞋明顯強自按捺住心中的怒氣,可那口氣之中卻是充滿了無奈,“不如大家休息一下,午後開拔,這樣就能趕在傍晚的時候趕到幽州城外安營紮寨,你看意下如何?”他久走軍事,知道李承訓的說辭也不無道理,可他又不甘心如此拖沓行軍,於是百般辯解。
“不行,距離幽州城越近,就越有可能遭到敵軍伏擊,所以莫不如在此好好休息,令兵士恢復體力,而後傍晚時趁着夜色行軍,既隱蔽又安全,豈不更好?”李承訓不厭其煩地解釋說。
“可是,咱們左右兩路騎兵已經按照約定的時間去了指定位置,若是咱們傍晚的時候沒有到達目的地,那,那他們孤軍深入,豈不是很危險?”鐵鞋久領兵事,也算是足智多謀,一語道出了關鍵所在。
他如此糾纏不休的令李承訓即刻行軍,是因爲他已經把自己估算的情報,“今日大青山主力步兵兩萬將於晚間在幽州城外安營紮寨”的情報送了出去,若唐軍逾期不至,不知內情的突厥大軍恐有不當之舉。
“不怕,我已令金鱗鷹將軍和出塞鷹將軍分兩路去追趕前軍,傳達軍令。”李承訓神色淡定,說完一擺手道,“你也下去早些休息吧,好好養精蓄銳,準備傍晚時分啓程。”
皇門四鷹受封於朝廷,都是將軍之職,雖然不在軍隊序列,卻也未必說不能參與軍事,所以他們去傳達軍令也無可厚非。
鐵鞋見對方胸有成竹,冷漠以對,雖然心中急切,卻不好再說什麼,一方面他與李承訓的關係並不好,同意軍權交割也是被逼無奈,所以知道多說無益。
突然,他心底生出了一種想法,要不要即刻趁其不備殺了這個李承訓,但隨即自己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一方面他見賈墨衣時刻形影不離的跟着李承訓,他沒有下手的機會,另一方面他還未將唐軍帶到指定位置,一旦李承訓被他殺了,這唐軍可能立即撤兵,那樣雖然殺了李承訓,卻走了屠滅唐軍主力的機會,於是他只能灰溜溜地離開。
“穿山甲!”李承訓扯開嗓子喊道。
“大將軍,在!”山甲始終在其左右,此時聞言立即進步抱拳迴應。
“帶着你的軍馬去給我探探萬馬堡!”李承訓口中說着,眼中精光流轉。
“喏!”山甲領命,招呼自己的兵士從方陣中跑出,越行越遠。
李承訓對在大青山守衛戰中穿山甲的出色表現頗爲欣賞,因此提升其爲頭目,但並未交予實權,只是將其安排做自己的禁軍統領,雖然他的禁軍現在僅有二十來人,但畢竟是嫡系呀,個個忠心耿耿,使起來得心應手。
他這樣做也是出於對這孩子的保護,畢竟在九嶺守衛戰中,由於王苑妒賢嫉能而使山甲險些丟了性命,這兩人心裡始終扭着疙瘩,他既擔心年輕人衝動,又擔心老油條王苑報復,所以還是放在身邊好些,便於掌控局面。
但這次不同,他要大幹一場且手上將才不多,便特別分撥五百官軍給山甲帶領,令其爲急行先鋒官,畢竟軍中他信任之人太少,而山甲已經成爲他的嫡系,是先鋒官的不二人選。
鐵鞋見穿山甲領命帶兵離開,猜想着定是去前方探路了,因爲萬馬堡也算得上一個守城據點,但他並不關心這些,關心的是到底何時大軍才能行至幽州城外,如果他所料不差,阿史那薄布的大軍已經從昨夜便開始佈防,此刻正嚴陣以待等着唐軍。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知不覺,日頭從正中落到西方,天色暗也逐漸了下來,而且風起雲涌,立時便要變天了,這草原的天好似老婆婆的臉面,說變就變。
在軍帳中休息的兵士陸續醒來,開始埋鍋造飯,處處炊煙裊裊,任誰也看不出這想是急行軍的部隊。
鐵鞋這一天等得極其不耐煩,雖然又去催促了李承訓兩次,但對方始終好言安撫,說是軍士太苦,一定要休息好了纔有精神開拔,否則就算到了幽州城,人人疲憊不堪,那又如何打仗?
事到如今,他如何還不明白這是李承訓在敷衍自己,更是在有意拖延時間,可他沒有辦法,現在也無法將情報傳遞出去,急是沒有用的,索性他還不急了,反正是鍋裡的肉,早晚吃掉,再說,草原上不知撒下了多少突厥斥候,相信阿史那薄布已經收到消息,對兵員做出了調整。
雖然他對李承訓的做法已逐漸理解並忽略不管,但有一點令他非常奇怪,那就是穿山甲帶着那五百軍士去探查萬馬堡,爲何一日不歸?相反卻時不時的有一兩個軍士飛奔回營,向李承訓密報着什麼。
他曾揪住其中一個,詢問情況,那人見是副帥,自也不敢隱瞞,說其是山甲將軍手下,去哪裡哪裡探聽消息,一切如常。
傍晚,李承訓終於決定起兵,卻是行進得更慢,直到午夜,才走了二十多裡地,便又開始安營紮寨,說是秋露風寒,戰士們當取火以禦寒氣,待明日日頭上來再走。
鐵鞋心中這個氣啊,昨夜你急行軍怎地不說夜晚風涼?還明日日頭出來再走,那今日一早你怎又嫌日頭大而停步不前?但他沒有再找李承訓分說,只是隱隱冷笑。
他是很精明的人,此時此刻已知李承訓如此作爲,必是已經擅自修改了他們之前在大青山忠武堂商定的行軍計劃,只是他不清楚這計劃是李承訓何時修改的?又是爲什麼要修改?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隨機應變,畢竟軍爭還是要靠實力說話,他倒要看看,李承訓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清晨,一抹陽光透過夜的黑幕,透過草原天空上的烏雲,照亮大地,那茫茫碧草雖已被枯黃取代,但卻依然闊達宏偉。
“起兵,急速向幽州城行進!”李承訓坐在渾身烏黑的踢雲烏騅馬上,手中高舉長劍,斜指向天。整個軍中唯有他有馬匹乘坐,此刻其站在軍前,如鶴立雞羣,好不威風凜凜!
“嗬,嗬!”軍士們手舉着長矛,大盾,齊聲歡呼。其實他們早就憋悶的很了,明明一日夜可到的路程,竟如此拖沓地走了兩天,加之鐵鞋的鼓動,不少人早就紛紛背後指責李承訓不懂軍事,如今見終於可以急襲幽州,如何能不振奮。
底下的士兵最是單純,他們不會考慮兩軍對壘的陰謀陽謀,只會去衝殺,去拼命,計謀、兵法,那些都是主帥們的事情,只要讓他們殺的爽,讓他們活命,就行。
這一下急行軍可真是跑得快,就連路過萬馬堡時,大軍也未多看一眼以做停留,正午時分,他們已經跑到幽州城五十里外,李承訓這才讓部隊停下來,埋鍋造飯,開始休息。
距離幽州城如此之近,他不得不小心以對,雖然他將名義上爲前鋒隊的山甲所部五百人全都散開到草原以做斥候,而且對突厥軍隊也已經知道了大概,可山甲未回,他始終心裡不託底,不敢輕舉妄動。
山甲的外號叫做穿山甲,雖然常年在山裡生活,但其在草原上一樣不含糊,因爲其實用的武藝,警覺敏銳的心思,到哪裡都是萬變不離其宗的,更難能可貴的是其能文能武有大將之風。
“大將軍,”鐵鞋又湊過來問道:“咱們何時攻城?如何攻城?”
自從他發覺李承訓擅自改變了作戰計劃後,他這一路上憋了很久了,此時終於忍不住發問,他想不通李承訓帶兩萬步兵攻城,可卻並沒有見到軍士帶什麼攻城器械,那該如何攻城?
“攻城?誰說我要攻城?”李承訓不禁反問,他的確沒想到強攻,他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攻城?那來幹嘛?難道是送死?衆所周知,突厥以騎兵見長,你這步軍兩萬,甚至抵不過人家五千軍馬的衝撞!”鐵鞋說的是實話,這便是騎兵與步兵在曠野相對的天壤之別。
“突厥善於野戰,我便要與他在野外決一雌雄,讓他敗於自己的優勢,這樣更能彰顯咱們唐軍的英勇!”李承訓淡定如常,好似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話雖如此,但他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雖然突厥不善於守城,可幽州城池堅固,以突厥在城內的兵力,無需什麼策略,用那充足的檑木,滾石,火油,箭只,用半個膀子都守得住,而李承訓這邊又沒有攻城器械,現做也來不及啊,讓他如何進攻?
鐵鞋心中冷笑,暗道:你和突厥大軍玩野戰?簡直是自不量力,無論是從馬匹、騎術,甚至武器上都與之相去甚遠,簡直是以卵擊石,自作孽不可活呀!看來他還是作戰經驗不足呀,這下有好戲看了。
鐵鞋也不知道自己何時起,便對李承訓懷有深深的恨意,恨不得他全軍覆滅,恨不得他身首異處,也許是這兩日行軍中,他對自己的輕賤所至吧,但自己能忍,倒是要看看這廝能翻起什麼花樣來。
穿山甲回來了,形色匆匆,而且身上血跡斑斑,他來到李承訓身前,也顧不得行禮,急急說了些什麼。
李承訓暗暗點頭,示意他下去清洗一番,卻縱身一躍到馬背上,帶繮行馬至前軍排頭,高聲喝道:“衆將士聽令,立即布方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