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人閣,石頭記的後四十回早已送了來。
這幾日,天人閣的學士們都捧着《石頭記》誦讀,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此書牽涉到的乃是陳凱之,而陳凱之已有兩篇文章入了地榜,這樣的影響力,實在不可小視。
正因爲如此,對於此書,天人閣顯得格外重視。
起初,是批判的多,可等到後四十回一出,頓時批判的聲音不見了,這時候,大家纔開始細心去考究這部書了。
陳義興在自己的書齋裡,深眯着眼凝望着此書發呆,入目在他眼簾的,乃是一行詩,看着此詩,他不禁瀟然淚下,頓時想起了那一曲‘笑傲江湖’。
越是細究,陳義興越是發現,此書中最吸引他的,反而是書中的諸多詩詞,他將這些詩詞都摘抄了出來,其中最令他感觸的,卻是這一首《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此詩頗有幾分厭世的味道,卻打動了陳義興的心,他心裡感慨萬千,其實入了天人閣的人,哪一個不是看破了世情呢?
在他看來,此書單憑這些詩詞,就足以稱得上是傳世之作了。
正在感慨之間,鐘聲已響了。
呼……
陳義興吐出了一口氣,才站起來,臉上的那感慨之色已經收斂起來,換上了一股莊嚴之態。
全書已讀過數遍之後,到了此時,陳義興知道,這鐘聲遲早會響的,後四十回堪稱是巨大的轉折,出人意料,卻頓時使此書一下子附和了當今天下人的道德規範。
陳義興算是認識到陳凱之一本正經誨yin誨盜的本事了。
他甚至隱隱覺得,這廝打着宣教的幌子,實則依舊還是在講一個‘誨yin誨盜’的故事。
可無論是什麼樣的居心,陳義興心裡還是忍不住佩服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越加的快,匆匆的趕到了聚賢廳。
此時,在聚賢廳裡,諸位學士已經就位。
楊彪微眯着眼眸環視了衆人一眼,面無表情地開口詢問:“石頭記的全篇,諸公可讀完了嗎?”
蔣學士一改前一些日子的憤怒,甚至面容裡掠過絲絲的佩服之色,見楊公一問,雙眸微闔起來,搖頭晃腦地道:“已讀完了,此奇書也,讀第一遍與第二遍,乃至第三遍的感受全然不同。”
一本書能讓人每次讀起來都有不同的感受,真是非常的難得,表面雖然是有些荒誕,實則卻是借書教化人。
楊彪含笑,他也讀過了三遍,楊彪最觸動的,是最終賈寶玉經歷了一世富貴之後看破了紅塵,最終出世,這與現在的自己,是何其的相似啊。
在賈寶玉的身上,楊彪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裡不免深深的爲賈寶玉感到惋惜,更是想到自己當初的無奈,頓時往事就如潮水般涌來,將他吞噬。
因此楊彪環視了衆人一眼,鄭重地道:“此文結構之精巧,世所罕見,吾欲倡議……”
又是倡議?
一個話本,難道也要進入天人榜嗎?
若是如此,這將引來多大的波瀾……
可楊彪卻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誠如他所言,此書的格局之大,裡頭蘊含的信息之多,可謂前所未有!
最重要的是,這樣的書,但凡只要讀過書的人,都可以入門,感受書中之味,受衆之廣泛,絕非其他文章可比。
甚至……他可以預見,其中的故事,將會被無數說書人傳唱,這意味着什麼?
如此大的影響力,如此驚心動魄的故事,書中的悲歡離合,書中無數的隱喻,還有各色人物栩栩如生的刻畫,要寫成此書,真比尋常的文章要難上無數倍。
這樣的書……可謂是天書啊。
他甚至可以預見,在未來,多少人會對此書進行無數的剖析,天人榜若是對此漠不關心,實非天人榜的本意。
楊彪看了臉色各異的衆人一眼,便非常認真地繼續道:“倡議此書,入天人榜!”
有學士不禁想反對:“此書終究是話本,只怕……”
突的,蔣學士擡眸,正色道:“天人榜只以文章而論長短,豈可厚文章而薄話本?就不說其他,單以此書之中上百詩詞,拿出來,句句都是精品,老夫不禁想問,這些詩詞,在座諸公作得出嗎?”
於是,沉默了。
是啊,在座之人,哪一個不是文名天下的人物?可大家捫心自問,自己的水平,可能連這話本都不如。
這樣層次的詩詞,各位完全寫出來,沒人有這水平,那還有什麼資格反對呢?
蔣學士前幾日將此書罵得厲害,現在卻已然成爲了一位鐵粉,打心裡的維護此書,他微眯着眼眸,非常鄭重地說道:“既是倡議,老夫以爲,此書足以入地榜,這樣的話本,千年未有,不知楊公以爲如何?”
楊彪本是想將此書列入人榜。
可是誰曉得,蔣學士更爲激進,竟將它列入了地榜。
他還在踟躕,陳義興這個時候卻是深深感嘆道:“千年之後,不會有人記得天人榜,可是吾以爲,世人一定還記得這部《石頭記》。”
楊彪頓時醒悟,陳義興的話,絕非虛言,至少楊彪還想看第四遍、第五遍,甚至想摘抄出裡頭的每一個人物,進行剖析,想取出其中的所有詩詞,逐字逐句的進行研究。
他本以爲自己提倡此書進入人榜,對於一本話本來說,就已是極難得的事,可現在……
“其他諸公以爲如何?”
李學士苦笑道:“靖王殿下所言,直擊人心,吾亦以爲,我們這些老骨頭,在千年之後,挫骨揚灰,荒冢怕也無人過問了,可是此書,勢必流芳千古,這樣的書,若是天人閣只因區區話本的原因,而只是將其位列人榜,那麼天人榜,又有什麼威信可言?吾以文論文,附議!”
“哎。”此前那位認爲此書是話本而反對的學士不由的一聲嘆息,面上露出了慚愧之色,逐而道:“小小一個少年,尚且看破了世情,寫出瞭如此曠世奇書,老夫慚愧,竟執迷不悟,若非諸公提醒,吾幾自誤矣,以文而論,吾……附議!”
“老夫附議。”
“附議!”
這天人閣裡,竟在不知覺間,培養出了一窩的石頭粉,竟是全數通過。
楊彪頷首:“擇吉日,放榜!”
終於敲定了這件大事,可是楊彪的心裡更多的是震撼……
這陳凱之,已三入地榜,這是何等樣的人。
《石頭記》被天人閣納入了天人榜的地磅,而這一天,又到了宮中的莛講的日子。
只是卯時不到,陳凱之卻是先趕早的來到了學而館。
現在這學而館已成了自己的產業,陳凱之也已修書讓金陵那兒帶一些人手來,尤其是一些管賬之人,是陳凱之最需要的。
當然,學而館的銷量乃是陳凱之最關心的,那趙能在蹉跎了幾日之後,倒也振奮了起來,隨着銷量的爆炸性增長,《石頭記》雖已成書,可是熱度卻是有增無減,這時代的話本,顯然結構過於簡單,這使得石頭記這樣橫空出世的話本,頓時橫掃洛陽。
甚至於各種外鄉的人,也紛紛涌來代購。
學而館不得不開始瘋狂的擴張,尤其是那印刷的作坊,早就不能小打小鬧了,如今四處招募雕版的匠人,已達到了日印千本的可怖程度。
可即便如此,還是不能滿足需求。
陳凱之大抵地看過了賬簿,趙能在旁笑呵呵地道:“現在修訂版,還在不斷的印刷,等印出了五萬之數,再一次性的兜售出去,如今預購的定金,已足有六萬人了,實在是可觀。”
陳凱之蓋起了賬本,揚眉笑了笑道:“不要急着兜售,先印刷吧,印出了十萬冊,再行上市,省得到時候又給了其他學館鑽空子的機會。”
趙能驚詫地看着陳凱之,擔憂地開口說道:“若如此,投入的銀錢,可是不菲啊,鄙人……”
陳凱之清雋的面容裡平淡如水,顯然一點也不擔心,看着趙能憂色的樣子,陳凱之不禁朝他搖搖頭。
“你不必擔心,這修訂版,纔是重中之重,這部石頭記,不是尋常的書,需細嚼慢嚥纔可以解其中的滋味,正因爲如此,只要聽到修訂版出來,這些讀書人寧願多等,也絕不肯去買舊版的,因爲舊版稍有錯誤,都可能導致他們誤讀,只要讀書人耐得住,願意多等,那麼遲一兩個月上市,也沒什麼不可。趁着這個機會,也讓作坊那裡的匠人將技藝提高一些,學而館因石頭記而起,可要使它真正站穩洛陽第一書館乃至天下第一書館的腳跟,就必須精益求精。”
趙能若有所思,頷首道:“鄙人明白了,一切依公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