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魚峰下,此時,晨光纔剛剛透了出來,經過了一夜的歇息後,大地上的萬物又開始了新的一天。
入秋後,天氣已經見涼了,可在這大清早的,鄧健便已精神抖擻的來了這飛魚峰山下匯合陳凱之,而陳凱之也已備了幾輛車,裡頭自是蒐羅的一些禮物。
雖然陳凱之知道這些禮物,那宴先生未必會收,可初次見面,還是要備着的,就是樣子也該裝裝嘛。
收不收就是宴先生的意思了。
天心閣距離洛陽並不遠,也不過半日的功夫。
鄧健看着幾輛大車的禮物,不禁咂舌:“這樣捨得?”
陳凱之朝鄧健苦笑起來。
“哪裡是捨得捨不得,不過是禮多人不怪罷了,我查過一些消息,這位晏先生,性子最是淡泊,可雖是如此,該準備的還要準備,別人收不收是一回事,可心意還是要盡到。不能沒了禮數,這一見面應該給他一個好印象纔對。”
鄧健頷首點頭,覺得陳凱之說的有道理。
陳凱之翻身上馬,倒是鄧健上了轎子,一路出城。
那天心閣的位置,是在餚山山脈。
餚山乃是秦嶺的支脈,而在這餚山山脈之中,又有冠雲山。
這冠雲山在這關東,猶如一片淨土,高聳入雲。
山脈上雲蒸霧繞,縹縹緲緲的,猶如世外桃源。
陳凱之和鄧健到了餚山之下,卻詫異的發現這裡沒有山門。
鄧健又不禁汗顏:“看來只能走山路上山了。”
說着,他的目光看向陳凱之身後的那幾輛載着東西的馬車,有些無奈地搖頭道,“只是你的這些禮物,只怕就……”
陳凱之的心態倒是比鄧健好,他沒沮喪,反而顯得精神奕奕的,一雙清澈的眼眸微微擡起,看向那雲霧中的山脈,旋即,他看向鄧健,笑着說道。
“師兄,我們上山,其他人留在下頭便是。”
鄧健反而有些怕,不禁擔憂的問道。
“這裡畢竟是深山野地,會不會有虎豹?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啊。”
陳凱之面容裡依舊保持着笑意,淡淡說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爲訪高士,成仁取義亦不算什麼,師兄,莫非你讀的是假的四書五經?”
鄧健訕訕一笑,索性也膽大起來。
於是二人再不耽誤時間,沿着蜿蜒山路上山,還好這並不是陰雨天,走起來倒還不算太崎嶇。
好不容易到了山腰,陳凱之還算精神,鄧健卻已是氣喘吁吁了。
不過一旦上了山,在這海拔之下,空氣清新,山中多有別樣的精緻,卻是讓人流連忘返。
終於,穿過了不知多少小徑,前方豁然開朗,仔細的往遠處看去,竟有幾個廬舍。
看着那幾間簡陋的廬舍,陳凱之忍不住的想,這裡倒是真正隱居的好去處,心裡想着,已疾步往廬舍走去,突的聽到有人道:“你是何人,要尋誰?”
陳凱之便駐足,循着聲音,只見遠處正站着一個穿着麻衣的男子。
於是陳凱之對這男子作揖行禮道:“末學後進陳凱之,特來拜見晏先生。”
此時,他不敢自稱自己的官職,在一羣隱居的人面前,妄稱官職,反而是一件大俗的事。
對面那人的語氣並不客氣:“先生並不認得陳凱之,也不見生客,還請回吧。”
陳凱之自然是不肯走的,好不容易上山來了,怎麼能說走就走呢?
那太不給力了。
而且哥當年是跑業務的,臉皮厚。
陳凱之笑了笑,朝那人委婉開口道:“那我來天心閣求學。”
天心閣裡,可不是一個晏先生,據說有不少隱世的讀書人。
那人自是覺得陳凱之別有所圖,因此態度依舊冷淡,不悅的問道:“若是求學,敢問可有功名嗎?”
“有的。”陳凱之道:“進士出身。”
他沒有將自己的狀元身份擺出來,來了這裡,自當低調。
一旁的鄧健也連忙道:“學生也是進士。”
那人方纔走近了,是一個看上去顯得憨厚的中年,不過對陳凱之,似乎有所戒備,一雙目光微眯着,直直地看着陳凱之,眼中顯露着打量之色。
頓了一下子,這中年男子便道:“若想在天心閣求學,卻不容易,你若以爲求學,便可見到晏先生,那就是妄想了。再說,真想進天心閣,卻需通過天心閣諸老的考校。”
“考校什麼?”陳凱之笑着道。
這中年男子見陳凱之一副從容淡定的樣子,口氣反而稍微緩和了幾分,神色淡淡地道:“心性!”
“心性?”
這算哪門子的考校,不過陳凱之自然是沒反問,而是又朝他作揖。
“還請賜告。”
這中年男子反而冷笑起來:“若無心之人,怎麼能進天心閣求學呢?天心閣講究的是無慾亦是講究無求,若是你懷着世俗之心,還請下山。”
正說着,身後卻有人走來,陳凱之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此人鶴髮童顏,一身儒衫,手中拄着杖子行來,身後幾個童僕正挑着擔子,帶着他隨身所需之物,只聽他道:“不知晏先生何在?舊友王慶書來訪。”
那中年便舍了陳凱之,對這個自稱是王慶書的人道:“就在天心閣,原來是王先生,王先生許多日子不曾來了。”
這王慶書哈哈笑道:“吾非閒雲野鶴,俗物纏身,哪裡有晏先生那般清閒,他就在書齋裡?那好,你不必相送了,老夫自己去便是。”
說着,他便領着童僕,自行去了。
陳凱之看着那人去遠,鄧健卻是低聲道:“方纔這人自稱是王慶書,我聽說過,這人也是大儒,不過……據說是趙王府裡的門客……”
陳凱之心裡瞭然了,便笑了笑,不可置否的樣子,朝那中年男子道:“那人是別人的門客,心性看來也並不淡泊,何以可以去見晏先生?”
這中年男子露出了倨傲的樣子,道:“那是晏先生的朋友,卻是不同的。總之,你若想進天心閣,就需得先考驗你的心性,你肯不肯?”
你妹,明顯是欺負人好吧。
陳凱之即便知道對方是故意欺負自己,卻也是無力反駁,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問道:“如何考?”
“這是諸老的事,我不過是稟報一聲罷了。”
陳凱之便頷首點頭:“那麼你只管去吧。”
那中年男子便命陳凱之二人在廬舍這裡等候,自行去了。
鄧健顯得有幾分擔憂,朝着陳凱之小心翼翼的說道。
“那趙王的門客去尋晏先生,是不是奔着我們來的?”
陳凱之搖搖頭道:“不必急,師兄,碰到事,要泰然處之,無妨。”
過不多時,那穿着麻衣的中年男子回來了,朝陳凱之一禮道:“原來陳賢弟乃是衍聖公府的學候,失敬。”
他既然知道陳凱之乃是學候,那麼就一定知道,陳凱之還有一個宗室的身份。
不過對方沒有提,可見在這裡,宗室的身份並沒有什麼用,反而是學候令他起敬。
陳凱之笑吟吟地道:“現在,我可以進去了嗎?”
“可以。”中年男子做了個請的姿勢。
隨着這中年男子又往前行,遠處,終於在無數的林莽之間,隱隱看到一個建築羣。
這建築羣隱在深山,顯得格外的幽靜。
等到了山門,一路進去,前頭顯然是一處殿宇,從前這裡理應供奉着佛像,不過現在,佛像卻已是搬了下去,取而代之的,乃是至聖先師的畫像。
從前那位老和尚,知道他的徒子徒孫們如此‘大裝修’,怕是上了西天也不安生吧。
陳凱之這樣一想,心裡忍俊不禁。
信步進了殿宇,只見這殿中裡,倒是坐着許多人,有老有少。
爲首一個,鬚髮皆白,此時正直直地看着陳凱之,道:“我叫陳如峰,你便是陳凱之?”
陳凱之朝他作揖道:“見過陳先生。”
這人捋須,一雙眼眸輕輕眯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陳凱之:“不錯,不錯,老夫早聞你的大名,據說滿腹經綸,你的文章,我也看過,不過……你來求學?你的功利心太重了,只怕……”
邊上許多穿着麻衣的人,也俱都打量着陳凱之,竊竊私語。
陳凱之卻是含笑問道:“只怕什麼?”
“我們這裡是清修之地,陳學候,想來你是明白的吧。”陳如峰道。
功利太重的人,是無法忍受深山裡的孤寂的。
他話裡的意思很明白,若是你陳凱之忍受不了,那就請回吧。
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
陳凱之面對陳如峰的直言相告,並不惱怒,而是淺淺的揚了揚脣角,真摯的說道,
“我也是清修之人。”
這些人聽了,俱都莞爾。
陳凱之的事蹟,其實大家都是略知一二的,他現在是平步青雲,可在這天心閣的人眼裡,卻是……
總之,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道不同、不相爲謀,可陳凱之自稱自己也是清修之人,這就好笑了。
明明就是求功名利祿的人,還能大言不慚的說自己是清修之人。
這簡直可以說是厚顏無恥呀。
然而衆人素質還是很高的,沒當面嘲諷陳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