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先生聽了陳凱之的話,也不禁憂心忡忡起來,他皺着眉,思索了片刻,才正色道。
“不錯,按理而言,楊家最後一點家底,也就是在關中了,倘若此人如此深謀遠慮,此時理應回到關中,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號召關中楊氏,抗拒朝廷。可偏偏,他依舊沒有現身,這就說明,對此人而言,他還有比關中楊氏生死存亡更重要的事,他是誰?”
這個問題,是陳凱之和晏先生都壓在心底的疑惑。
而隨即,陳凱之一笑,神色淡淡的說道。
“無妨,眼下,先掃除關中楊家纔是。”
正在這時,有宦官碎步上前,稟告道。
“陛下,各國使臣到了。”
陳凱之和晏先生對視一眼,心下都瞭然。
陳凱之立即開口道。“傳。”
使節們入內覲見,衆人朝陳凱之行了禮,陳凱之和各國的使臣,早就打過交道,也算明白他們的套路了,國家之間,本就沒有所謂情誼可言,你強大時,他自對你奉若神明,可一旦出了亂子,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錯。
這不僅僅是人性的陰暗之處,更是國與國之間的微妙關係。
陳凱之掃了他們一眼,便笑吟吟的道:“朕登基不久,還沒來得及見諸位賢使。”
北燕使節笑吟吟的道:“臣等也還沒來得及恭賀陛下。”
陳凱之朝他擺擺手,笑道。
“不必如此客氣,大陳歷來睦鄰,與各國和睦,而今,大陳發生的事,你們想來也都知道了,幸籟祖宗保佑,總算是到了今日,才剷除了奸邪,使國家得以安定。”
衆使臣紛紛點頭,現在陳凱之是大陳天子,作爲使節,自然得說一些漂亮話。
楚國使者熊景道:“楚國地處邊陲,與大陳也歷來友善,陛下如今登基,自該氣象一新,臣已快馬知會國內,想來吾皇會立即備上禮物,送至洛陽,雖是綿薄之禮,卻也是吾皇的一點心意,楚國天子,也自當問候大陳新天子。”
陳凱之頷首點頭,楚國的表態,倒是中規中矩,反正誰是皇帝,他們就交好誰,楚人現在心思都在交趾郡,新近在占城,擊潰了占城王,勢力大舉南下,頗爲一統後世安南國之心,不過此番勞師遠征,頗動筋骨,何況,佔領容易,要維持統治,消化占城諸國卻需要時日,現在並沒有圖謀中原之心,因此很熱心於和大陳交好。
這時,卻有一人笑了笑,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凱之看去,正是大涼使節顧明。
陳凱之朝顧明微微一笑。
“但說無妨。”
顧明正色道:“臣終究以爲,太皇太后楊氏乃是陛下之祖母,陛下怒而誅之,實是有違禮法,所謂虎毒不食子,同樣,沒有孫兒弒祖母的道理。”
此言一出,殿中瞬間氣氛緊張起來。
其實大涼和陳凱之,本就有宿怨。
大涼國君輕信國中的國師,對其言聽計從,可陳凱之當初,因爲大涼皇子之事,可是坑過大涼國師的。
現在關中那兒,楊家作亂,又聯絡了大涼人,大涼國正想趁此機會,向東擴張,可謂是一拍即合,此番陰陽怪氣,自是想佔住大義,藉此機會,宣揚楊氏與大陳朝廷分庭抗禮的合理性。
他這是想讓陳凱之難堪,也想讓人知道這件事情的始末。
不過本來嘛。
他也沒想過掩蓋自己的行爲,沒什麼可怕的。
因此陳凱之笑了,一雙清澈的眼眸輕輕眯了起來,朝顧明開口說道:“不錯,太皇太后,確是朕誅殺的。”
大家本是聽了顧明的話,個個臉色陰沉,覺得氣氛有些不同。
本來以爲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沒誰會承認的,可誰也沒有想到,陳凱之竟是直接坦然承認,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陳凱之凝望着顧明,嘴角微微一動,冷冷笑道:“想知道,爲何朕要親自動手嗎?”
顧明突覺得陳凱之笑容背後,竟有一絲可怕,他不禁有些後悔,卻還是強自鎮定,一副平靜的樣子。
陳凱之微微垂下眼簾,只是這眼裡的縫隙,卻更顯冷冽:“因爲她其罪當誅,因爲無數人因她而死,也因爲……朕要殺她,朕寬宏大量,即便是對曾經與朕爲敵之人,俱都可以諒解,唯獨對這等禍國殃民之輩,卻絕不相容,她是如此,關中楊氏亦是如此,阻礙了朕的人,無論是誰,朕亦不吝殺之。朕聽說,貴國竟與大陳叛黨接觸,不知是否有此事。”
最後一句話尾音拖得重重的,透着冷意。
顧明突得覺得有些心悸起來,陳凱之的語氣雖是平靜,可每一個字,都彷彿給他帶來了無窮的壓力,他臉色略顯蒼白,下意識的道:“關中之亂,固是大陳家事,只是陛下誅殺太皇太后,實是有違禮法,大涼居中斡旋,又有什麼不可以?”
陳凱之大笑,旋即便嘲諷道:“居中斡旋,你區區一個涼國,也配居中斡旋。”
顧明一聽,霎時臉色蒼白,嘴角微微一抿,整個人顯得很激動。
這話,是侮辱啊。
大陳天子,當面侮辱涼國使臣,這…他頓時怒容滿面:“陛下實是……實是……”他本想說重話,可看陳凱之面上冷漠,卻似乎暗藏着殺氣,他卻不敢在發怒,聲音一下子軟化下來:“陛下竟不將大涼放在眼裡,既如此,那麼……臣倒是想看看,陛下憑什麼,平定關中之亂,陛下,臣身體有所不適,告辭了。”
他行了個禮,不再久留,可面上,卻帶着冷笑,彷彿是在說,平定關中,陛下實在是太高看自己了。
有大涼從中作梗,楊氏又有關中地利,大陳憑什麼平關中?
他說着,匆匆告辭而去,完全不屑留下的態度。
陳凱之面上冷靜,目送着顧明離開,一雙眼眸裡掠過殺意。
各國使節雖都不敢吭聲,似乎也對接下來大陳的內亂,保持着隔岸觀火的態度,某種程度而言,大陳的內亂,對他們並沒有壞處,甚至若是大陳一時平定不了關中,他們也樂於接受關中出現一個新的軍政實體,如此,大陳的國力,便將大大的削弱。
陳凱之自是明白各國的心思,自然也沒有表露什麼,整個人顯得很平靜,似乎心情也沒被影響。
關中內亂,早已是震動京師,這關中距離洛陽百里之遙,叛軍肯定大量陳兵於函谷關,也就意味着,一旦開戰,便連洛陽,都可能受到波及。
何況,這些年來,接二連三的各種叛亂,早就令軍民百姓們對大陳滋生出了極大的失望,宮中一次次的驚變,更令人寒心。
兵部似乎已經開始擬定起徵發大軍的章程,這個消息一流傳出來,更是怨聲載道。
又要打仗了,而且接下來,可能打的是惡仗,現在纔剛剛開春,許多人還需耕種,而這時候若是徵用大量的民力,那麼來年的糧產,勢必要大大降低,何況,尋常的百姓,只想過安生的日子,實是不堪這等徭役和差役之苦,若是在以往,一旦開始徵丁,地方官吏,必定藉此機會盤剝和攤派,這又不知要飽受多少的苦痛,因此消息一出,何止是讀書人津津樂道,便是尋常百姓,竟也感受到了恐懼。
好在朝廷各部的運轉,倒還算順暢,可在宮內,陳凱之卻已換上了一身戎裝,他先是去見了慕太后。
慕太后凝視着陳凱之,一身戎裝的陳凱之顯得極爲英武,可慕太后卻顯得極擔心,眼眶紅紅的。
“皇兒而今已定鼎天下,爲何要冒此風險,哀家知道你擅長兵事,也深知勇士營挑選出來的五百精銳,勢必非同小可,可此番卻是深入虎穴,這關中之內,有賊軍十數萬,皇兒念在母親的份上,也該自重,萬萬不可親自犯險。”
陳凱之心中有些惆悵,自己又讓這位母親擔驚受怕了,但是他並沒表現出來,而是平靜的說道。
“兒臣既爲天子,固是母后的兒子,亦是天下臣民的君父,一旦開戰,勢必生靈塗炭,與其征伐無辜百姓,不妨兒臣出奇兵試一試,勇士營精銳,驍勇善戰,兒臣亦非等閒之輩,此番去,即便不能成,也足以全身而退,母后在此坐鎮,兒臣便可放心去一試了,兒臣已交代了陳學士,這個消息暫時絕不會放出去,在外臣們眼裡,兒臣依舊還在宮中,只是染了風寒,各部徵發軍民,預備討伐函谷關,也是如期進行,兒臣只去十幾日,試一試,若是事成則好,倘若不成,爲了母后,也定會全身而退。”
慕太后一番唏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是讀過書的,哀家勸不住你,可你萬萬小心,宮中的事,哀家來安排吧。”她又是長吁短嘆,面容裡顯出了幾分無奈。
陳凱之便起身,他身上所穿的軍服,乃是勇士營最尋常的隊官軍服,一切都是爲了掩人耳目,他抱抱手:“兒臣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