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治和陳一壽不同。
這一點陳凱之比誰都清楚。
陳凱之這一次對自己的幫助,絕無私心,而姚文治的心思,則複雜的多,他心裡肯定還有別的心思。
在這朝中,與其說有太后和趙王的勢力,不如說,還有一個內閣,姚文治乃是內閣首輔大學士。
趙王的勢力越大,內閣的權力就越小,這也是此次跳出來支持陳凱之的原因。
這無疑是他利用陳凱之,打擊趙王黨的絕佳機會。
而現在,他的提議,就顯得心思更深了,無論是京兆府還是五成兵馬司,理論上,都屬於內閣下轄的機構。
陳凱之若是繼續節制緝拿捕盜之事,依着陳凱之的玩法,十之八九,是要將這京兆府和五城兵馬司給架空了。
正因爲如此,索性再建一個衙署,讓陳凱之自娛自樂,既算是一種獎勵,同時,又算是免得下頭的京兆府府尹還有五城兵馬司的都督們成了木偶。
陳凱之心裡,倒是大喜,而今走到了今日這個地步,陳凱之已算是徹底和趙王這些人站在了對立面,也就是說,再沒有轉圜餘地了。
他和趙王之間真的就是魚死網破的局面,不可能在和睦相處了。
以前至少還維持着表面的恭敬,但是現在恐怕表面那套都免了。
所以,陳凱之很明白,這個時候,朝廷之中,無論是誰都必須得有自己的黨羽。
而想要培植黨羽,靠的無非就是銀子和烏紗帽,威信雖然很重要,可畢竟不是長久,銀子……陳凱之可以通過平安錢來解決,使大家能夠後顧無憂,可人單靠銀子可不成,得有一個前程。
若還是以往這般,那些差役,終究是掛職在京兆府之下,又有什麼前途可言,陳凱之唯一能做的,不過是讓都頭,升爲總都頭罷了。
可現在不同了,全新的衙署,這裡頭貓膩可就不少了,若是自己全部掌握,所有的人事任免,就完全落在自己手裡,這豈不是美滋滋?
太后聞言,娥眉輕輕一揚,便笑了起來。
“這……倒不失爲一個好法子,只是還叫什麼衙署爲好?”
姚文治呆了一下,一時也想不起,這到底叫什麼名字爲好,只是抿着脣,怔怔發愣,似乎在思考着。
這是倒是陳凱之不禁脫口而出道:“不妨叫錦衣衛。”
“錦……衣……衛……”太后喃喃念着,她對這個名字自然是陌生的,哪裡知道,在陳凱之的那個世界,這曾是一個令人聞之色變的機構。
“好吧,就叫錦衣衛……”太后笑了笑,看着陳凱之的目光裡滿是愉悅之色:“這錦衣衛,就下設在護國公府之下,陳凱之,你擬定一個章程,奏報上來,緝拿捕盜之事,哀家交代給你,放心。”
而今,剛剛重創了趙王黨,趙王黨俱都偃旗息鼓,個個默然無聲,太后自是說什麼是什麼,若非是被人束縛制衡着,她恨不得將一切權力都交陳凱之,而今,陳凱之既然對緝拿捕盜之事有興致,那麼,不妨就交給他便是。
陳凱之也不客氣,這本就是他應得的:“臣,謝恩!”
錦衣衛……嘿嘿……此錦衣衛,雖然非彼錦衣衛,不過廟小不打緊,只要裡頭當真有真仙,保準能攪的天翻地覆。
慕太后收斂起目光,環視了衆人一圈,隨即大手一揚,衣袂垂落似流雲,含笑着說道:“今日,百姓進來奏言,實是普天同慶,好了,諸卿家,好好學着陳卿家吧,都告退吧,陳凱之,你留下。”
衆人個個心思複雜,紛紛告退,那陳贄敬現在反應過來了,想到自己面壁思過,輔政竟是落在樑王手上,他眼眸朝樑王看了一眼,樑王似乎覺得心裡有愧,忙與他交換了一個眼色。
雖然樑王表現的還算恭順,似乎,和從前並沒有什麼分別,可是陳贄敬,依舊不放心啊。他忍不住擡眸,看了坐在御榻上的天子一眼,這才微微放心,無論如何,天子是自己的兒子。
只要他的兒子還是皇帝,他就有翻身的一天,因此他冷冷看了陳凱之一眼,便揚長而去。
滿朝文武,俱都心思複雜,紛紛告辭而去。
陳凱之卻是留了下來。
慕太后揮揮手,命宦官和宮娥們也都退下,自有人抱起了小皇帝,匆匆告退。
陳凱之朝慕太后行了個禮:“娘娘……”
“二十多萬份陳情,真是嚇人啊。”慕太后吟吟笑着,慈愛的看着陳凱之,連連感喟道:“這才幾日功夫,你……就可以蒐集這麼多陳情,哀家……有時候真的看不透你。”
這纔是問題的關鍵。
陳凱之拿出了這陳情,之後絕地反擊,這可以說是情理之中,而這其中真正令人可怖的卻是,幾天的時間裡,陳凱之如何能弄到二十多萬份陳情?
這讓慕太后心裡很好奇,她非常想知道,陳凱之是用了什麼法子,拿到的陳情。
現在,在陳凱之面前,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說真話,一個是說假話。
陳凱之深吸一口紫,他選擇了前者。
這並不是因爲自己對慕太后有多信任,或者說,有多忠心。
因爲陳凱之很清楚,得到如此多的陳情,本身就是大忌,陳奏裡,雖然誇得都是天子,可誰都知道,天子不過是個孩子,他懂什麼,因此,陳情裡都是對陛下的頌揚,可明眼人都清楚,本質上,這還是陳凱之得了民心。
若是不說實話,那麼趙王本就是陳凱之不共戴天的仇人,現在便連太后,也可能對自己有所顧忌了。
陳凱之慢悠悠的道:“很簡單,其實,這並非是臣下了不起。”
“嗯?”慕太后側目看着陳凱之,完全是一臉好奇的神色,她無法理解,這事,如何能用簡單來形容?
陳凱之朝慕太后徐徐開口道:“娘娘,有的事,讓姚文治姚公來做,可能很容易,可有的事,讓他來做,卻是很難。甚至……可能還不如一羣小小的差役。”
“臣趁着會獵的日子,掌握了五城兵馬司和京兆府的上下人等,這些人,可能俱都不起眼,想來,在娘娘眼裡,他們不過是一羣螻蟻,不值一提。可是娘娘有沒有想過,朝廷高高在上,而距離小民最近的人,是什麼人?”
“就是他們,就是這些即便是小小一個九品末流小官都可以隨意呼喝的小吏,這些小吏,地位低賤,如何能入得了廟堂諸公們的法眼,可恰恰是他們,卻上頭,連着朝廷命官,下頭,又和百姓打成一片,臣想得到陳情,其實,只需要讓他們去辦,幾日功夫就好了。京兆府有四百多個差役,五城兵馬司,有近三千人,他們平時要四處巡查,每日都在街面上,只需讓他們每人,各尋數十個百姓簽字畫押,二十萬份陳情,也不過是幾日的功夫,其實,若是娘娘再寬限幾日,莫說二十多萬份,便是一百萬份,也不在話下。”
“這些陳情,未必是百姓實實在在的心聲,可臣做的這些,卻是揭露了一個道理。”
慕太后聽着連連點頭,鳳眸微微眯着,很是認真的看着陳凱之,若只是陳凱之讓那些差役們去辦來的陳情,自然真實性也就大打折扣了,可是……陳凱之想說什麼道理呢?
“你說,哀家聽着。”
陳凱之擡眸看了慕太后一眼,只見慕太后一臉認真的模樣,完全是非常想知道其中的奧秘。
陳凱之也不敢隱瞞,而是娓娓道來。
“臣所揭露的是,即便只是升斗小民,若是朝廷忽視他們,不將他們當一回事,自以爲自己在廟堂之中,九天之上,不肯屈尊朝下去俯瞰民間疾苦,遲早有一日,便如趙王殿下這般,看似恐怖,強大無比,實則,卻是泥足巨人,不堪一擊。而若是真正深入民間,組織他們,聆聽他們的喜怒,這些看似不堪一擊之人,也可積少成多,匯聚成強大的力量。”
“臣建立錦衣衛的深意,就是如此,臣以爲,太后久在深宮,許多事,被人矇蔽,理應……可以尋找一個體察下情的渠道,因此,臣懇請娘娘,肯收納錦衣衛,也好使錦衣衛,爲娘娘效犬馬之勞!”
“……”
慕太后聽的目瞪口呆,心裡非常的震撼,眨了眨眼眸,心裡才踏實了幾分,眼前這個人,是自己兒子,這沒有錯。
正因爲她心如明鏡,才越發的哭笑不得,陳凱之這個傢伙,實在是太雞賊了,他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是他的母親,於是,他‘花言巧語’,說了這麼多,竟還打着小算盤。
這不明擺着嘛。
錦衣衛若只是尋常的治安機構,那自然平平無奇,可若是太后親自站出來,支持錦衣衛,這意義就不同了,或者說,倘若宮中爲錦衣衛背書,那麼,這錦衣衛,豈不是成了親軍?
這傢伙,表面上是老老實實,而且對自己,絕無隱瞞,可這心思,也太深了。
慕太后此時,又好氣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