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說出這番話,若誰要是敢說一句會,多半是要掉腦袋的,陳凱之心裡想,人家太后說自己婦道人家,這只是謙虛啊。
於是他忙道:“娘娘若是屈尊至學宮,學宮上下,無不與有榮焉,蓬蓽生輝!”
“好吧。”太后抿抿嘴道:“那麼哀家就讓你帶哀家去坐一坐也好,承德,你來護駕。”
那羽林衛大都督慕承德心裡奇怪,太后這是何意?
不過太后的心思,深不可測,即便是他這個太后的兄弟,亦是難以猜測,於是他忙應了一聲。
太后既然說了陳凱之作陪,意思就是沒其他人的份了,至於承德護駕,其他的護衛,自然也就不可以去添亂,百官誰也不敢吭聲,今夜發生的事,太匪夷所思了,突然沒了一個兵部右侍郎,又將大家嚇了個半死,至於那勇士營吊打東城兵馬司的事,更是讓人現在還回不過神來,此時許多人正需消化,至於陳贄敬等人,更是驚駭莫名,現在哪裡還能作其他的想法。
陳凱之領了旨,隨即亦步亦趨地跟着太后,那慕承德更是按刀尾隨,三人徐徐進了學宮,其他百官和禁衛,自然只能乖乖在此站着等候。
其實陳凱之雖對學宮熟稔,可也不過是曾在這裡讀書而已,不過這裡的文廟他卻是知道的,他不知道太后爲何要來這學宮裡坐坐,心裡不禁想,莫非是自己表現得過於出彩了,以至於太后要繼續拉攏?
嗯,倒是頗有可能,尤其是天寧軍即將換防的節骨眼上。
可是……應當不至於吧,勇士營才三百人,雖然證明了可以吊打一千五城兵馬司的官兵,那麼禁軍呢?又能吊打幾個?即便可以吊打一千禁軍,那麼兩千人、三千人、五千人,一萬人呢?
似乎……自己還不至於有這分量吧。
雖是這樣想,可陳凱之卻將這些猜測藏在肚子裡,其實現在大仇得報,而那王家父子完蛋,反而令陳凱之輕鬆了許多,他不敢讓太后靠近飛魚峰,那兒殺氣太重,便繞着路到了文廟,這兒早有目瞪口呆的文吏慌忙地掌燈,至於那些學官聽聞了訊息,也早已在文廟之外候着。
太后入了大成殿,陳凱之尾隨而入,二人一前一後,至於慕承德,心裡雖有疑惑,卻只是安靜地按着劍柄守在門口。
太后瞥了一眼外頭的慕承德,喝了一口剛被人送來的茶,掏出了巾帕拭了嘴角,眼眸微微一擡眸,很是認真地看着陳凱之:“你是如何知道王家父子這樣多的事?”
陳凱之心裡一凜,這時候,他知道自己必須小心應對了。
太后什麼時候這麼關心這些事?
擺在陳凱之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要嘛是裝傻,要嘛就是選擇實言相告。
其實任何時候,人在社會中都會面臨這兩個選擇,問題的關鍵卻在於,在什麼人面前,如何選擇一個最佳的回答而已。
倘若是對尋常人,怎麼忽悠都沒有問題,耍點小心機,在回答里加一點料,這都是常有的事。
可陳凱之歷來是看菜下碟,他兩世爲人,卻知道一個道理,在真正的聰明人面前,決不可耍小聰明,因爲這點小伎倆,人家一眼就能看穿,與其這時候跟人玩虛虛實實的把戲,倒不如實言相告更實在。
太后就是這樣的聰明人。
所以陳凱之只稍稍停頓,便一臉正色地說道:“其實微臣所知有限。”
“嗯?”太后微微蹙眉,完全不解,卻是一副願意洗耳恭聽的神色。
陳凱之苦笑道:“這些事,微臣當真可以說嗎?”
他這一問,顯然是告訴太后,有些話,他不方便說。
太后毫不猶豫的點頭:“你但說無妨。”
陳凱之微微觀察了太后的神色,見她神色淡然,便道:“微臣和王家父子有深仇大恨,何況微臣還有一師兄即將娶妻,而他的妻子,與王家也不無關聯,微臣若是無動於衷,王家父子一定不會放過微臣和師兄。所以……”
陳凱之偷偷地看了太后一眼,太后一臉疑惑,這……和你陳凱之的師兄娶妻有什麼關係?
陳凱之卻是徐徐道:“所以臣必須解決掉這個麻煩,若是不解決,則我師兄弟二人,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從一開始,臣就選擇了激怒王甫恩的兒子王養信,藉故當面羞辱他,使他心中的恨意,到了無法忍耐的地步。這樣做的目的,是蓄意爲之,而對微臣的好處就是,微臣可以知道,王家父子在這短暫的一些日子,即將對微臣動手了。”
“既然知道了他們要動手的時間,自然而然就容易防備了,臣開始暗中觀察王家的一些蛛絲馬跡,因爲心裡有了防範,因此要尋出一些細節,倒也並不難,臣利用了在翰林院當值的便利,尋到了王甫恩的一些公文,其中有一份公文最是蹊蹺,所謂事有反常即爲妖,提早了半月時間讓五城兵馬司夜巡,這其實在絕大多數眼裡,都不過是小事,可在微臣眼裡,卻可能是王家父子的殺招。”
“知道了時間,發現了蛛絲馬跡,這時候,便可以繼續去推想了,既是五城兵馬司夜巡,那麼,他們的職責就是救火和捕盜,那麼,他們會如何對付微臣呢,微臣認爲放火的可能性最大,那麼,微臣能做的,就是將計就計,他們要縱火,肯定要安排自己人上山,這個人,很容易找,找到之後,大抵可以知道他們的安排,接下來,就可以從容佈置了。”
“所以,臣在飛魚峰命人放火,吸引了王養信來,隨即勇士營列陣于飛魚峰下,嚴正以待,目的只有一個……殺王養信……”
太后真是越聽越心驚,這裡頭,到底是多少可怕的算計?從和人發生一個衝突,一次羞辱開始,似乎每一個佈置都是故意爲之,她不由吸引了進去:“殺王養信,是報仇?”
陳凱之搖搖頭:“不,不只是爲了報仇,而是爲了下一步,王養信不過是個紈絝子弟罷了,不足爲慮,殺死王養信的真實目的,是爲了王甫恩。”
太后露出一抹駭然,卻道:“你繼續說。”
陳凱之心裡也是苦笑,難得做一回老實人啊,說出如此可怕的真相,其實就是輸誠,向太后暗示,雖然我很精明,但是我對太后娘娘還是死心塌地的。
他抿抿嘴,繼續道:“王養信的死,就是爲了徹底擾亂了王甫恩的心,使他一時亂掉方寸,這王養信乃是王甫恩的獨子,是他的寶貝疙瘩,王養信一死,他的方寸勢必大亂,似王甫恩這樣的人,心思深沉,城府極深,何況,他位高權重,微臣一個小小的修撰,如何能找到他的破綻,而一旦他方寸大亂,機會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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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料定,他一定會急於復仇,所以就在他情急之下,拋出了江洋,一個江洋,是定不了王甫恩的罪的,朝廷絕不會因爲一個家奴的胡言亂語,懲治一個兵部侍郎,而臣的目的,就是告訴王甫恩,這一切,都在臣的掌握之中。”
“不過……這還不夠,江洋只是一個引子,一個足以讓王甫恩感覺到自己其實不過是獵物,事情的發展根本沒控制在他手裡的引子,此時,他的心一定更亂,一定認爲,臣還知道更多的事,而且……臣比他想象中更加不簡單,臣絕不只是一個修撰這樣簡單,甚至,他會認爲,臣的背後,一定還有人,而今日的目的,就是要讓他死,而且這一切,早有謀劃……”
聽到這裡,太后已是目瞪口呆了,眼前這個傢伙,現在老實忠厚的樣子,一五一十的告訴自己這些……讓太后竟有點呆住了。
他說出這些,證明了他是一個不簡單的人,而實言相告,難道不怕自己認爲他心思叵測?不,顯然他是在投誠,是在告訴自己,這樣的事,他都敢說,說明他對太后娘娘是忠心耿耿的。
“那麼……隨後呢?”
陳凱之笑了笑道:“而這最後纔是殺招,臣那一句五城兵馬司的事,纔是點睛之筆!”
太后微微一愣:“爲何?”
陳凱之耐心地解釋:“太后,爲何王甫恩會將兒子安排在五城兵馬司?一個人的兒子無論如何都不成器,此時,作爲父親,他一定會將自己的兒子放在自認爲最安心的地方。可什麼地方最安心呢?既然他放在了五城兵馬司,說明他這個兵部右侍郎,一定和五城兵馬司有極深的淵源,許多放心的人,放心的事,都交代給了五城兵馬司,那麼……他在五城兵馬司,有多少不爲人知的秘密呢?”
太后猛地嬌軀一震,她全明白了。
當陳凱之篤定地說出五城兵馬司的時候,本就已經心亂如麻的王甫恩,那時候一定在想,陳凱之已經知道了他所有的事,連這些機密尚且陳凱之都掌握了,豈有不完蛋之理?
這滿朝文武,有幾個沒有秘密的?哪一個位高權重之人,背後沒有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陳凱之一語中的,等於是徹底擊垮了王甫恩最後一道心理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