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兩日。
外頭依舊沒有趙王的消息。
好似趙王他根本不想反一樣的。
這樣一來反而宮中這緊張的氣氛沖淡了一些,只是外頭的叛軍,總會三三兩兩的出現在遠處,觀察宮中的動靜。
只有這些舉動證明着,趙王已經反了,但是他並沒有直接帶兵正面交戰。
然而這一切……
都如那陳凱之和慕緒的預料一般。
趙王並不急於進攻,或者說,他一丁點進攻的意願都沒有。
這反而令慕緒有些焦躁了,事實上,許多的禁軍,確實焦躁到了極點,好在勇士營還算穩重,畢竟平時操練下來,培養出來的耐心足夠。
陳凱之便在城樓上下榻。
傍晚時分,站在城牆上遠遠看着西邊的晚霞,紅紅的霞光映紅了整個天際,他眯着眼眸看着,心裡似乎一直都在思考着什麼。
遠處,是一座座新建的高塔,叛軍用這高塔瞭望,似乎也在預備用搭建投石車。
此刻在紅紅的晚霞下格外顯眼。
可惜陳凱之沒有將火炮運來,事實上,飛魚峰那兒早就開始撤離了,山上的所有人,緊急的乘坐了船,順水而下,向濟北進發。
陳凱之之所以沒有攜帶火炮,一是不便,其二,在這宮城裡對外射擊,無異是炮口對象遠處的民宅和百姓,他雖不是什麼宅心仁厚之人,卻也多少有所顧忌。
若是一個火炮打出去,那將是怎麼樣的慘狀,一夜間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血流成河,他不想傷及無辜,更不想去做個兇殘的人。
可眼下,再拖延下去,就來不及了。
陳凱之顯得極爲冷靜,只是冷靜的背後,卻有些許的焦慮。
“護國公在想什麼。”
身後,一個聲音道。
這聲音既熟悉又陌生。
陳凱之不禁回眸,卻見陳無極不知何時,已經登上了城牆,他披着一件披肩,似乎這些日子的圈禁,並沒有讓他吃什麼苦頭,依舊是神采奕奕,面容清雋,好看。
陳凱之不禁笑了,陳無極果然被釋放了。
“沒有什麼,殿下……好。”陳凱之平靜的道。
陳無極朝他微微欠身,似乎不願意接受殿下二字,隨即道:“我在想,護國公心事重重,無非所慮的只有兩件事,一件是城外的叛軍,另一件,便是我。”
“嗯?”陳凱之失笑:“因爲殿下?”
陳無極並肩與陳凱之站在女牆前,手拍着冰冷刺骨的牆垛,卻是恍若未覺的樣子,旋即道。
“是呢,你一定在想,我爲何會成爲皇子,爲何太皇太后,會將我帶來這裡,我們自金陵一別,已有許多年了吧,那時候,真是令人懷念啊。”
他眼眸開始變得落寞,面色裡也泛起淡淡的憂色。
“而如今相見,我們兄弟二人,既變得陌生,卻又依舊熟識,這或許就是天意弄人吧,你的疑問,我都會告訴你。”他側目,正兒八經的看着陳凱之,眼底再不是深不見底,變得誠摯起來:“等叛亂結束,我會告訴你一切的真相,因爲……我在這世上,對誰都可以有所保留,唯獨對你,絕無保留……”
他想了想,又道:“因爲我活在這個世上,受過人白眼,遭過人欺辱,熬過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也曾錦衣玉食,享受過人間富貴,可是這些,無論是不快樂和快樂的事,又或者,是喜是悲的事,其實……對我而言,都不重要,我至今,唯一的記憶,就在當初在金陵,在那草舍裡,與你相依爲命的日子。”
他說着眼眶紅了,可他嘴角依舊透着笑意。
“只有那時候,我才清晰的知道,我活着,活的很好,也只有這些記憶,方纔使我可以心思平靜,無喜無悲,才意識到自己有血有肉。”
呃……
看着這明媚的青年,這白皙的膚色吹彈可破,俊秀瀟灑模樣的人,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陳凱之突然有一種錯覺,臥槽,這是不是已經和搞基沒什麼分別了。
他頓時汗顏,深深嘆了一口氣:“那就解決眼下的麻煩吧。”
陳無極點了點頭,或許他若是知道陳凱之此刻在想什麼,怕恨不得將陳凱之直接掐死,卻微微一笑:“城外的軍馬日盛,若是不能快刀斬亂麻,只怕會有大麻煩,所以,五日之內,必須克敵,護國公可有辦法嗎?”
陳凱之卻是哂然一笑:“倘若我們出宮城尋覓叛軍決戰,就怕叛軍趁此機會,襲擊宮城,若是失了宮城,那麼即便能僥倖殲滅叛軍大部,那也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陳凱之狠狠握住腰間的劍柄,唯一的辦法,只能冒險。
“冒險?”陳無極看着陳凱之。
陳凱之道:“只有向太皇太后借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陳凱之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話音落下,二人俱都無言,一齊擡眸看着天邊的晚霞,紅彤彤的晚霞格外耀眼,一時整個天地都格外美好,彷彿在此刻,時間也已凝滯。
次日一早,陳凱之便匆匆至萬壽宮。
萬壽宮裡,太皇太后出了寢殿,看着幾個女官在前庭踢着蹴鞠,時不時的面上露出笑容。
似乎,太皇太后一丁點,都不在乎外頭髮生了什麼,果然是鎮定的可怕。
她見了陳凱之來,隨後,陳無極也徐步進來。
太皇太后擡眸看着他,便問道:“怎麼,凱之,不守着城,來這裡做什麼?”
陳凱之行了禮,便見慕太后反而憂心忡忡的坐在檐下,雖勉強帶着笑容,不過顯然看着這女官嬉戲,卻是笑不起來。
這個時候除了焦慮,還真的沒其他表情了。
陳凱之道:“宮外的情形,娘娘知道嗎?”
太皇太后起身,有宦官忙是攙扶住她,她道:“哀家怎麼會不知呢,趙王一直不來攻打宮城,可見他肯定另有計劃。”
陳凱之重重點頭,旋即便正色說道:“若是臣不能一戰而勝,那麼,困守於此,臣以爲,若是繼續拖延下去,必死無疑。”
“是這麼個理。”太皇太后笑吟吟的道:“哀家也一直憂心忡忡,你別看哀家好似面上無事的樣子,可想着祖宗社稷,落在趙王這等人手裡,便輾轉難眠,哎,可哀家呢,能慌嗎?不能慌,天塌下來,哀家也得頂着,此時,哀家將希望寄託在你的身上,現在時局,已越來越糟糕,咱們這些孤兒寡母的,留在宮中,遲早要身首異處啊。”
她說着,站起來,裙襬在風中搖曳,整個人看上去卻頗先老態。
她凝眉看着陳凱之,一字一句的頓道。
“國難思良將,哀家將希望放在你的身上,你功成名就,哀家人等,也算是能化險爲夷,可若是你不幸蒙難,哀家人等,也只有以死謝社稷了。你說罷,你有何打算。”
陳凱之凝視着太皇太后:“唯一的辦法,就是逼迫趙王在宮城外決戰!”
太皇太后頷首點頭:“你說的不錯,只是,趙王那逆子,時間在他那裡,他如何肯決戰?”
“所以……”陳凱之道:“臣來此,想向太皇太后娘娘借一樣東西。”
“你說罷。”太皇太后眯着眼,看着陳凱之。
陳凱之一字一句道:“陛下!”
陛下二字一出,幾乎所有人都動容了。
“只有陛下,才能逼迫趙王決一死戰,所以,懇請娘娘恩准,請陛下移駕宮門。”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氣,連她也不得不佩服,陳凱之這傢伙夠大膽的,說穿了,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陳凱之一旦做了此事,只怕……
她沉吟了良久,才深深嘆了一口氣:“那你去辦吧。”
陳凱之便知道,太皇太后似乎也已下了決心,便抱手:“臣遵旨。”
出了萬壽宮,陳無極也跟了上來,而在這宮外,早有幾個禁衛隨陳凱之一道而來,在外束手等候,陳凱之道:“去乾寧宮!”
衆人不再遲疑,個個按刀,一路至乾寧宮,這裡的宦官一見,嚇得戰戰兢兢。
陳凱之卻是昂首闊步,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待到了寢殿,便見這小皇帝此時正在發着脾氣。
幾個宦官跪在他的腳下,小皇帝年紀雖小,卻是露出了憤恨的樣子,似乎地上有什麼東西砸破了,一片狼藉,小皇帝正待要吼:“朕絕不姑息那個狗賊。”
可他擡頭,卻見在這門廊處,幾個巨大魁梧的陰影出現,陳凱之死死的盯着他:“來人,請陛下移駕。”
宦官一個個面面相覷,不敢做聲。
一個膽大的宦官道:“護國公……護國公,你……你這是何意,你可知道……”
陳凱之厲聲道:“我再說一遍,請陛下移駕正定門!”
那宦官嚇的面如土色,忙是垂頭。
陳凱之帶來的禁衛,竟也不敢有所動作,畢竟他們很清楚,無論怎麼說,皇帝畢竟是皇帝,今日若是做了什麼過份的事,誰知明日會如何呢。
小皇帝一呆,隨即便大喊起來:“朕不去,你們是奸賊,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們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