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九。
天氣放晴,萬里一片碧空,這是多雨的春日裡難得的晴天。
山上空氣清新,萬物復甦,慵懶的露出笑容。
正是這個時候,陳凱之卻在山上,屏息等待。
他在等消息。
這個時候他感覺時間特別的漫長,短短的一夜就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從昨日到今日清早,山上的操練聲就停了。
不過在這山上,所有的勇士營官兵俱都已經整裝,軍服在身,最新的軍帽則是一個類似於鍋蓋的頭盔,這頭盔說實話,比之這時代將軍的頭盔要醜一些,卻是眼下鐵坊裡經過無數次工藝才鍛造出來,並且大規模生產的。
頭盔是半圓形,裡頭襯了皮革,恰好可以覆蓋腦袋,不過因爲這時代都是長髮,爲了髮髻的需要,所以頭盔上方還是凸起了一些,頭盔最厲害之處,不在於造型,而在於工藝。
這頭盔乃是一體成型,用的是精鋼打製,雖說這等頭盔,無法抵禦槍炮的攻擊,可是尋常的弓箭,或是這個時代的刀劍,想要給它造成傷害,卻有些難處。
不過將士們顯然對這頭盔頗有些不太滿意,因爲戴在頭上有些沉重,沉重且還好,他們日夜操練,體力驚人,而且裡頭的皮革因爲密不透風,再加上頭上是長髮,就極容易出汗,戴上一天下來,感覺整個腦袋都是臭烘烘的,格外的難受。
可即便如此,操練和任何時候,除了睡覺,都必須戴着。
除此之外,他們的皮帶上,則已懸掛了裝滿了水的鋼壺、匕首、長刀,腳下的靴子是長筒靴,裡頭也襯了皮毛,在這溼漉漉,滿是泥漿的天氣裡倒是很好用,裹腳布和綁腿連成一體。
而身後,則揹着乾糧以及防寒的被褥了,這是行軍的需要,被褥和乾糧是用一種油布包包着的,裡頭還夾着一些飯盒之類,除此之外,便是隨身攜帶的火藥和彈丸了,這和皮帶一起,懸在後腰,用的乃是特質的皮製袋子,既是爲了防潮,也爲了防火的需要。
他們就如揹着所有家當的蝸牛,再加上手中的火銃,以及斜挎着的刺刀,這一份家當,足足有三十斤重。
老兵們還好,操練了兩三年,任何時候都是全副武裝,早已習慣了,他們體力驚人,這等的負重並不算什麼,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即便現在讓他們揹着這些傢伙負重長跑幾公里,也不算什麼難事。
可新兵們依舊還是感覺到了分量,若不是這些日子的操練,怕是堅持了一炷香,就覺得吃不消了。
竹哨吹響,接着開始傳達命令,隊伍可能要下山,參加演練,讓大家早上多吃一些,正午可能只能吃乾糧了,接着,便是教官們開始囑咐自己下頭的新兵。
“下了山,一切聽從指令,竹哨的長短音不同,平時都讓你們背牢了,不過若是覺得慌張,就跟着我便是,我做什麼,你們做什麼?”
一些新兵揹着東西,很吃力的樣子,悶悶不樂的點頭。
“知道了。”
教官看出他們心裡的擔憂,笑着說道。
“別以爲現在揹着這副家當沉重,等你下了山,便覺得如履平地了,這兒是山上,距離山下有數百丈呢,聽護國公說過,山上有一樣東西,叫空氣,比山下的空氣稀薄一些,所以在這山上,做任何事,都比山下更耗氣力,等下了山,別看你現在氣喘吁吁,可能到時便覺得輕快了。”
“火藥,檢查火藥。”
“火銃上油重新擦拭一遍,還有刀劍。”
陳讓聽着許傑的囑咐,乖乖的聽從着命令,他此時聽說要下山,心裡竟隱隱有了幾分渴望,就如神仙即將要下凡間一般,這兩個多月,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不認得現在的自己了,或者說,當初的自己以及漸漸模糊。
他並不傻,總是覺得今日會有什麼大事發生。
因爲在這山上,上山的錦衣衛已經越來越多,甚至許多錦衣衛的力士,是氣喘吁吁直接跑上山的。
以往的時候,錦衣衛奏事之後,只要不是晚上,都會立即下山,可今日,卻都是有來無回。
上山的錦衣衛在另一處的校場裡休息。
要出事了。
不,或者說,肯定有大事發生。
他擡眸,看到了遠處的書齋,比校場這裡更高的位置,出現了一個人影,看那樣子,該是護國公,護國公揹着手,遠遠的站在書齋的檐下,似乎是在遠遠眺望着校場這邊。
接着,他轉身,進入了書齋。
進入書齋的陳凱之擡眸,看着早已在此的錦衣衛指揮使和幾個高級武官,以及晏先生等人,他平靜異常,淡淡開口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未時!”
還有一個時辰。
陳凱之笑了笑,抿了抿嘴:“聽說清早的時候,樑王又入宮了,這一次,似乎是爲了催促太皇太后早做決定,顯然,他已徹底的失去了耐心,嗯……”
他微眯着眼眸,輕輕的頓了頓,才又一字一句的說道。
“而我的耐心,現在也已等到了極限了,現在何止是度日如年,便說是度時如年,也不爲過啊。”
陳凱之深深嘆了一口氣,目光環視了衆人一羣,見大家都翹首以待的樣子,不禁笑了笑。
“耐心等着吧,很快就可以了。”
這時,有力士匆匆進來,着急的說道:“護國公,最新的消息。”
陳凱之看了力士一眼,便催促道:“說。”
力士道:“驍騎營指揮使黃昕,以移防的名義,帶兵出營了。”
陳凱之皺眉:“沒有兵部的調令,他如何帶人出營。”
“可能調令是僞造。”
陳凱之一笑:“還以爲在兵部,這鄭王也有內應呢,現在看來,倒是多慮了,細細想來,倒也正常,看來,馬上就要開始了。”
吳僉事起身:“護國公,我們是不是現在下山。”
“再等等。”陳凱之朝衆人擺了擺手,冷靜的開口說道:“等等再說,現在下山,不就顯得我們一切都知情嗎?放心,不急一時。”
陳凱之此刻倒是顯得極爲冷靜,雖這些日子,也有過焦慮,可現在,一切的情緒都已經拋空,他很清楚,迎接風暴的時候到了。
……………………
鄭王府。
此時鄭王府的護衛已經開始集結。
而就在所有人都沒有準備的時候,驍騎營也已出發朝鄭王府而來。
陳元奇顯得格外的激動,他咯吱咯吱的,便朝着方先生的小樓去衝去,興奮的大喊起來:“先生,先生……”
陳元奇等這一日,已是等了太久太久,可小樓的書齋裡,卻是沒有迴應,陳元奇覺得奇怪,一下子闖入書齋,卻見這裡……竟是人去樓空。
陳元奇目瞪口呆,震驚不已。
老半天,他也沒回過神來。
“來人,來人……”陳元奇厲聲大喝。
一個僕役匆匆而來:“殿下有何吩咐。”
陳元奇厲聲道:“先生呢,先生去哪裡了?”
“先生……先生清早的時候,說是有事,要出去一趟。”
“他說了什麼時候回來?”陳元奇催問。
這僕役搖搖頭:“沒說,不過……”
“不過什麼……”陳元奇厲聲道。
“不過……不過先生臨走前,把樓裡的幾十幅字畫,都帶走了,還有殿下前日送的那方寶硯,噢,對了,先生臨走的時候,穿了七件衣衫。”
“嗯?”陳元奇怒目的看着僕役。
僕役猶豫的道:“這些衣衫,小人記得,都是殿下送來的。都是最上好的料子,平時先生不捨得穿。”
陳元奇心裡打了個咯噔,然後整張臉頓時陰沉下來,嘴角微微的抽搐了起來。
臥槽。
什麼東西都帶走了,連衣衫……莫非也捨不得留下,捲鋪蓋走時又覺得不便,所以,索性一併穿在身上……
這……這……
不可能!
陳元奇不相信。
打死他都不相信,這怎麼可能呢,先生明明知道本王有天命,明明……
他惡狠狠的朝僕役道:“先生肯定是去訪客了,命人去找找,趕緊,去善莊看看。”
雖然心裡安慰自己,可他依舊還是覺得心裡發虛。
這個時候他不能胡思亂想,只能往好處去想,先生一定是有事出去了。
可這僕役卻是不敢擡頭,竟又沒有走,而是小心翼翼的道:“殿下,這府上,今日突然多了許多……許多……”
陳元奇猛地想起,現在,還有無數人在等着自己呢。
先生不在,自己沒有把握啊。
可是……而今驍騎營都已直接假傳聖旨出了營,何況,自己花費了一個上午,修了無數的王詔,蓋上了印璽,就在一炷香之前,將這些詔命發去各處,傳檄各處,要殺入宮中,剷除宮中惡婦。
無數的衛隊和驍騎營的將士,立即要在這王府匯聚一起,都到了這個份上,顯然很快,宮中就要得知消息,自己……還等得了嗎?
等不了了。
他頓時臉色蠟黃,揮舞着拳頭:“去找,給本王去找,趕緊,要趕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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