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已從京師出發。
隊伍足有三千人。
除了五百個禁衛之外,便是一千二百多人的觀察團,帶隊的固然是陳贄敬,可與此同時,那位晏先生,也即是被陛下賜予了大學士之位的核心人物,竟也在隊伍之中。
事實上,絕大多數並不知道,除了還有近千隨行的雜役之外,陳凱之也混雜在這龐大的觀察團之中。
他顯得很低調,平時只坐在車裡,極少拋頭露面,晏先生偶爾會到車裡來,而陳贄敬自然也會三不五時的前來覲見。
陳贄敬憂心忡忡,此前他也不曾想到,陛下竟也要來,他倒是很擔心中途有什麼變故,雖然這五百人的護衛隊,俱都是勇士營組成,而且對外宣稱,這不過是護送觀察團而已,可陳贄敬對此還是略有擔心。
陳凱之隱藏在這其中,雖然知道的人不多,陳贄敬心裡非常緊張,生怕出點什麼事,因此一路都是小心翼翼的,顯得極其的不安。
這一路的人馬,走走停停,倒還安分,這也是爲何,陳凱之讓陳贄敬帶頭前去濟北的原因。
倘若是其他人,威望不夠、地位若是差一些,下頭那些勳貴和宗室子弟一旦放出京師,怕是早就鬧的雞飛狗跳了。
但陳贄敬乃是親王,論起來還是當今陛下的皇叔,下頭這些後輩,倒是無人敢造次。即便心裡蠢蠢欲動的,也跟得考慮考慮自己能不能付得起後果,因此衆人都是很安分,並沒鬧出什麼幺蛾子來。
而陳凱之在馬車裡,依舊少不得要忙碌公務,因爲京中隨時會有大量的奏疏通過快馬傳來。
好在平時都有晏先生分憂,尋常的事,都可以和晏先生商量着。
不過……
一份關於禮部的奏疏,卻是引起了陳凱之的注意。
大涼傳出了消息,大涼皇帝……駕崩了。
陳凱之坐在搖搖晃晃的車裡,看着這份奏疏,隨即擡眸,將奏疏送到了晏先生手裡,一雙清澈的眼眸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晏先生跪坐在狹窄的車廂捧着奏疏認真的看了起來,不只如此,連陳贄敬也擠在了另一側。
這裡只有陳凱之坐着,顯得極擁擠,等到連陳贄敬都看過之後,隨即道:“這大涼天子的駕崩,實是突然,陛下,想來,這定和陛下平定了關中之亂有關。”
“倒是無所謂有沒有關聯。”陳凱之定了定神,靠在車廂裡:“這奏疏裡頭,最有意思的卻是那大涼國師,竟要訪大涼宗室錢益克繼大統。”
“不錯。”晏先生含笑道:“這個錢益,算什麼宗室,論起來,雖也是大涼正康帝之後,可歷經了四代之後,早不算什麼嫡系了,而且這錢益年紀幼小,大涼分明有皇子,是這大涼大行皇帝血脈,卻偏偏尋了個遠親來克繼大統,這位大涼國師,倒還真是煞費苦心。他獨攬大權二十年,而今,卻是一丁點的遮掩也沒有了。”
陳凱之頷首笑道:“皇子錢盛據說已經出逃,至今沒有蹤跡,朕想來,他極有可能入關來大陳,讓錦衣衛及時尋覓皇子的蹤跡吧,找着了,立即報朕,說起來,這位錢盛皇子,還和朕有一些交情呢。”
晏先生便輕輕點頭,說道:“陛下是否派遣欽差使臣,前往憑弔涼國大行皇帝。”
陳凱之朝宴先生等人搖頭。
“不必。他們此前,意圖攪亂關中,朕現在不派使臣,便是表態,除此之外,往三清關調遣兵馬,要做出一副枕戈以待的模樣,現在落井下石,固然不好,此番朕不但要找到大涼的皇子,還要主持一個公道,給朕修書一封吧,也請衍聖公至濟北,朕要和他見一見,再命我大陳在各國的使節,請各國派出人來,來濟北相見會盟,大涼國師是什麼東西,竟還想操弄大涼國政,還輪不到他做主。衍聖公那兒,要備上一份厚禮,告訴他,朕希望,衍聖公府下學旨,對這大涼國師口誅筆伐,接下來的事,也就好辦了。”
陳贄敬連連點頭:“不錯,這所謂的國師,名不正言不順,此前就殺戮大涼的皇子,而今,錢盛皇子又出逃,而今,皇帝大行,他還想繼續操縱西涼不成?只要衍聖公曉以大義,而陛下會盟各國,堅決支持那錢盛皇子,大涼不攻自亂。”
晏先生捋須,似乎也覺得有理,大涼此前干涉關中,已使陳涼之間的矛盾公開化,現在正是一個最佳的時機。
陳凱之心裡,卻想着那錢盛的事,這錢盛,十之八九是奔着大陳來了,畢竟此前,自己和他頗有交情,他既是出逃,是爲了躲避災禍,其他各國,不能保證他們是否將人交回大涼去。
唯獨這大陳,已和西涼徹底的反目,這大陳,對於錢盛而言,是最安全的所在。
接下來……倒是很有意思了。
想到錢盛,陳凱之眉頭一挑,不禁笑了笑。
果然過了五日,人馬已至山東地界,便有飛馬來報,說是錢盛以至關中,錦衣衛已命人護送錢盛,快馬朝濟北而來。
陳凱之帶人,徑直到了曲阜,衍聖公府這裡,並沒有任何提前的告知,所以依舊平靜。
陳凱之由禁衛擁簇,直接抵達了衍聖公府之外,命人下了門貼,緊接着,便有一人匆匆出來,此人臉色顯然受了驚嚇,他早知這位大陳皇帝不太講規矩,可今日,算是真正見識了,來這衍聖公府,竟是連個招呼都不打,說來就來,你當這裡是青樓嗎?
可即便如此,大陳皇帝的身份,還是足以讓整個衍聖公府雞飛狗跳,本來,該是衍聖公親自來迎的,只是聖公聽了這消息,竟好似是如臨大敵,臉刷的一下就白了,一臉不安起來,竟是不來相迎。
不得已,文忠公見狀,索性便代聖公前來相迎。
陳凱之下了車駕,看了這文忠公一眼,遠遠看着衍聖公府這雄偉的建築,這曲阜以衍聖公府爲中心,大多都是低矮的房子,據說是因爲讀書人該用心讀書,不得崇尚奢華,所以一路所見,都是古樸,只聽得朗朗讀書聲飄蕩四周。
可這衍聖公府,卻又是富麗堂皇,在這曲阜獨樹一幟。
陳凱之環視了一圈,便將目光投向來人,嘴角淺淺一勾,淡淡開口問道:“聖公何在?”
文忠公期期艾艾的。
“在,在……未能遠迎,還請恕罪,公府對陛下多有怠慢……”
陳凱之自然是知道他是不會來接自己,畢竟……
不過他便沒動怒,而是抿脣一笑,下一刻便朝文忠公擺擺手。
“朕要見聖公,虛禮就免了,煩請帶路。”
文忠公苦笑,沒見過這樣的,從前,也有天子來曲阜,雖是一百年前的事,可那時候,爲了迎接,曲阜可是花費了足足三個月功夫準備,一切的禮儀,俱都是從周禮尋找,再有無數大儒討論而出。
可現在……
也罷,人都到了門前,現在還能說什麼?
因此這文忠公便重重的點點頭,領着陳凱之進入了公府,一路輾轉至大成殿,數十個學官早已在此束手靜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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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學官紛紛向陳凱之行禮,陳凱之則揹着手,快步進入大成殿,在這裡,他終於見到了久違的衍聖公。
陳凱之和衍聖公的目光一錯,這衍聖公似乎極力想要避開陳凱之的目光,顯然,陳凱之給了他太深刻的記憶,而這記憶,實在有點不太好。
若是可以,他寧願永遠都不要見陳凱之,畢竟見到陳凱之一次,那些不快的記憶便涌了上心頭,時時刻刻提醒着他,曾經自己是如此的低下和卑微。
陳凱之朝他一笑,衍聖公方纔醒悟過來,這個時候在怎麼樣,也得保持鎮定,因此他上前,正待要和陳凱之見禮。
可誰知,陳凱之竟沒有理他,衍聖公心裡微微一怒,卻見陳凱之已快步走到了大成殿中,那聖人的像前,陳凱之在像前駐足,凝視良久,隨即朝這孔聖人的石像行了個禮,道:“學生陳凱之,見過至聖先師。”
說着,才旋過身,看向了衍聖公。
衍聖公更顯無措起來,在他看來,這陳凱之的言行,幾乎無法預料,這陳凱之和自己的祖先行了禮,口稱學生,可對他的態度,那眼眸顧盼之間,竟似是渾不在意的樣子。
衍聖公不得不低眉順眼,恭敬的開口說道:“見過皇帝陛下,不知皇帝陛下遠來於此……”
陳凱之打斷他的話道:“聖公,就不必多禮了,朕此番來,本就是來祭拜一下聖人的,自然,朕和聖公也算是故舊,今日,正想和你聊一聊。”
衍聖公嚥了咽口水,整個人顯得很緊張,似乎在擔憂着什麼。
陳凱之只是淡淡一笑,便斂起神色,朝他徐徐開口說道:“請坐吧。”
請……坐……
很是客氣,也很是禮貌。
這聖公一楞。
此時,學公和學候們俱都在門口等待,他們聽到這請坐二字,也都愣住了。
這是什麼意思?